第243章 刺破陰霾的熱血
“肖卓,你是我禮部的郎中,不是他蔣慶之的門客。”
“你爲誰說話?”
“蔣慶之卑鄙無恥,撇開我禮部獨自去迎使者。”
肖卓在禮部被羣起而攻之。
張固冷笑旁觀,催促心腹趕緊去打探消息。而他知曉此刻去迎接王申也晚了,乾脆不去。
“侍郎,咱們也得去吧?”有人說道。
“他蔣慶之想搶功,那就讓他去搶。”張固說道:“回頭本官上一本,彈劾這等不顧大局的小人!”
“正該如此!”
“我禮部雖說沒了尚書,可卻依舊不容外人欺凌!”
張固笑着進了值房,令人準備筆墨,開始寫彈章。
外面,衆人依舊對肖卓叱責不斷,把對蔣慶之的不滿都盡數發泄在他的身上。
肖卓據理力爭,可沒多久就沒淹沒在口水中。
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了。
衆人這才暫停。
“蔣慶之可是劫走了使者?”
禮部許久未曾接過這等大單了,就等着此事之後論功行賞。誰曾想蔣慶之竟然橫插一槓子,這讓他們如何不怒?
去打探消息的小吏看了肖卓一眼。
說實話,當初蔣慶之問過肖卓,是否願意調離禮部,肖卓卻斷然拒絕,說自己想在禮部磨礪一番。
他知曉自己若是離開禮部,就有當逃兵的嫌疑,此後有機會,蔣慶之也絕不敢重用自己。
但此刻肖卓摸摸臉上的口水,不禁苦笑。
早知道會成爲衆矢之的,哪怕是去兵部也好啊!
這時左侍郎陳河走出值房,“吵什麼?”
“陳侍郎,蔣慶之搶走了咱們禮部的活!”禮部主事,也是陳河的心腹趙法扯着嗓子喊道。
他得意的看了肖卓一眼,心想你肖卓也有今日?
陳河淡淡的道:“那是不該。”
他不負責此事,但發表一下看法沒問題。而且如今他和張固都在爭奪禮部尚書一職,算是對手,所以不肯幫襯張固說話。
那個小吏乾咳一聲,說道:“就在先前,長威伯去了城外,當衆縱馬踩斷了使團隨從的腿。”
所有人猛地看向小吏。
禮部安靜的令人心悸。
彷彿先前的嘈雜是幻覺。
轉身的陳河猛地回頭,“你說什麼?爲何?”
“那人在通州撞傷了百姓。”小吏覺得胸中有一股子熱流在奔涌,他忍不住擡起頭,挺直腰,“小人覺着……”
他嘴脣蠕動,在這個階層森嚴的時代,他知曉自己的表態會帶來什麼,可……
老子就是忍不住啊!
小吏忍不住提高嗓門,“小人正好看到長威伯用馬鞭指着使者,說。”
小吏極力模仿着蔣慶之當時的輕蔑模樣,“我的馬,也驚了。”
周遭很是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
一個官員走到了肖卓的身前,拱手,默然離開。
另一個官員走過來,輕聲道:“是本官錯怪了長威伯,對……對不住了。”
小吏看着這一幕,忍不住說道:“就在此後,使團怒不可遏,長威伯說了……大同城外的京觀,許久未曾增添頭顱,若你等不介意,本伯可在京城外爲你等修建一座!”
衆人悚然動容。
小吏嘶聲道:“小人不懂什麼禮部的好處,那一刻小人恨不能去從軍,持刀跟着長威伯去塞外,去殺敵!”
……
“陛下,俺答使者到了城外,長威伯縱馬踩斷了使團隨從的腿。”
芮景賢親自來稟告這個消息,黃錦眸子一冷,然後恢復了平靜。
帝王身邊的內侍,哪怕是一個普通的內侍,依舊是宮中人趨之若鶩的美差。
在帝王身邊做事,出頭的機率太高了。
就說黃錦自己,當初只是個伴讀,但就因爲道爺重情,故而一路青雲直上。
如今在宮中,誰敢衝着他黃錦使臉色?
哪怕盧靖妃也不能。
做人,特別是做一個沒了傢伙事的男人,到此等境地,方能揚眉吐氣。
芮景賢執掌東廠,可執掌錦衣衛的陸炳是道爺的奶兄弟,讓芮景賢找不到出頭的機會。
芮景賢自然不甘心,他死死地盯着黃錦,就等着黃錦犯錯,自己好取而代之。
但咱怎會給你機會!
黃錦心中冷笑,但有這麼一個人盯着自己,那滋味兒也不好受。
嘉靖帝蹙眉,“爲何?”
芮景賢恭謹的道:“長威伯說,他的馬也驚了。”
“也字用得極好!”道爺淡淡的道,然後把道書丟在案几上,罵道:“瓜娃子,這便是他和朕說的能處置好此事?”
芮景賢心中一喜,低頭道:“王申大怒,使團沸騰,雙方險些大打出手。”
“爲何沒動手?”嘉靖帝問道。
陛下這是要追責嗎?
芮景賢故作猶豫,“奴婢……長威伯說,大同城外的京觀,許久未曾增加頭顱,若你等願意,本伯可在京城外爲你等修建一座。”
說完,芮景賢覺得周遭很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傳來嘉靖帝平靜的聲音。
“去!”
“是。”
芮景賢告退,但卻不知嘉靖帝的態度,於是在轉身的瞬間,飛快瞥了一眼。
嘉靖帝坐在那裡,手中握着敲打玉磬的玉錐,彷彿在出神。
他走出殿外,就聽呯的一聲,似乎打碎了什麼。
“工部的工匠越發不着調了,這玉磬竟如此……如此易碎。奴婢回頭就令人去呵斥……”
玉磬,先前不是好好的嗎?
芮景賢不解,越發想到嘉靖帝身邊當差。
殿內,嘉靖帝看着黃錦蹲在那裡收拾碎屑,起身走了出去。
“當年太祖皇帝在時,雄兵悍將橫掃草原。彼時,域外誰敢衝着大明齜牙?誰敢衝撞大明百姓?”
徐達,藍玉,常遇春……
那些曾令異族喪膽的名字在嘉靖帝腦海中閃過,“驚馬撞傷了百姓,這是欺朕昏聵嗎?可朕還得忍着,不爲別的……京衛正在整肅,若九邊烽火,此事必然不了了之。
且朕更擔心那些人會藉機鬧事。就如同當年的左順門。朕當時若不果決彈壓,從此君不君,臣不臣,大明……哪還有什麼大明!”
嘉靖帝看着遠方,冷風吹過,卻令他心曠神怡。
這時嚴嵩來了。
“陛下,有俺答使者在禮部申述,說長威伯無禮毆打使團隨從。”
這事兒嚴世蕃聞訊後,說打得好,但卻不屑的說,“既然進了廟堂,就不該有這等血勇。熱血上頭,便要爲幾個百姓出頭。這不是廟堂中人該乾的事兒。蔣慶之還嫩着呢!”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首輔以爲當如何處置此事?”
“此事務必……”嚴嵩本想說務必要給個交代,但突然發現不對。
他侍奉嘉靖帝時日長了,機緣巧合發現,每當嘉靖帝心情極好時,那左腿總是會一顫一顫的。
也就是抖腿。
正是靠着這個發現,嚴嵩才能一躍從被夏言按在身下毒打的次輔,變成了執掌大明權柄的首輔。
陛下爲何高興?
難道是有何喜事?
不對,最近沒聽聞有什麼……若有,必然瞞不過老夫!
嚴嵩試探道:“臣以爲,此事可令禮部與長威伯商議。陛下,京衛整肅到了這等時候,萬萬不可挑起邊釁吶!”
那條腿停止了抖動,道爺說道:“你嚴嵩和稀泥的本事倒是不錯。此事依舊讓長威伯牽頭處置。”
還……還讓蔣慶之牽頭?
嚴嵩想到了嚴世蕃的分析:張固這是想通過攻訐蔣慶之來向咱們示好,目的不外乎便是謀求禮部尚書之職。此事最好能讓張固佔據主動,如此,也可彰顯咱們的能力不是。
“怎地,首輔有人選?說來朕聽聽。”嘉靖帝說道。
嚴嵩脊背一緊,“臣,並無人選。”
嚴嵩隨即告退。
沒走多遠,就聽身後嘉靖帝說道:“當年的漢武……”
後面的話,他再也沒聽到,滿頭霧水回到直廬。
“陛下念舊,重情。不過張固那邊不可放手。”嚴世蕃得知嘉靖帝的反應後,說道:“此事咱們不能插手,告訴張固,想謀求尚書之位,就得拿出尚書的本事來。平庸之輩,咱們連提都沒臉提名!”
“禮部那邊,徐階有可能。”嚴嵩說道。
“這關咱們何事?”嚴世蕃冷笑道:“徐階依舊是陛下用來牽制咱們的棋子,說實話,換個臣子,還真經不住陛下這般揉捏。不過,我嚴世蕃卻倍感期待。”
……
“表叔,你真是這個……”
第二日早上,三人組來到了表叔家,路上得知此事的小侄女兒衝着表叔豎起大拇指。
“早飯是什麼?”裕王自來熟的問道。
“問石頭。”蔣慶之剛操練完畢,正在散步活動。
景王跟着他,輕聲道:“禮部至少三成官吏昨日選擇了向肖卓致歉。表叔,公道自在人心。”
“這不是公道。”
“那是什麼?”
蔣慶之負手緩行,“前漢時,先有白登山之圍,後有單于書信羞辱呂后,可謂奇恥大辱,前漢用什麼來回應?”
“文景之治。”
“文景之治休養生息,積蓄錢糧人口。到了武帝時,這纔有了霍衛出塞擊胡。冠軍侯名垂青史,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
蔣慶之回身。
“沒有漢兒的熱血,武帝再多謀劃也是徒勞!”
“那三成官吏……是了。”景王一怔,“他們依舊有熱血。若是父皇一聲令下,他們定然願意提刀上馬,爲大明而戰!”
蔣慶之點點頭,“而我們要做的便是,讓這樣的人越來越多。當這些人的呼喊聲能刺破籠罩在大明上空的陰霾時……”
蔣慶之負手看着蒼穹,“這個大明,必將能縱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