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博這事兒在歷朝歷代都是人人喊打。
本朝開國後,太祖皇帝對賭博深惡痛絕,於是便建造了逍遙樓,裡面什麼都沒有,就只有賭具。
來,你不是喜歡賭博嗎?
讓你賭到死!
活生生餓死一批賭徒後,果然震懾住了不少人。
但賭癮不是那麼好戒斷的,隨後賭博依舊禁而不絕。
草泥馬!
把朕的話當耳旁風是吧?
太祖皇帝再度下詔:凡賭博者斷手。
成祖皇帝登基後,延續了太祖皇帝對賭博的高壓態勢,一時間京師賭徒們哀鴻一片。
在這兩位帝王之後,賭博之風再度死灰復燃。
到了正德朝,賭博越演越烈,竟然發展到了公開賭錢的地步。
嘉靖帝登基後打擊了一批,但隨着君臣之間的戰爭越來越激烈,誰也顧不上賭博這事兒了。
顧不上是一回事,被拿到桌面上來是另一回事。
必須人人喊打!
不喊的便是奸臣!
所以蔣慶之丟出那番話後,殿內一片喊打喊殺聲。
“此人便是金城侯,張同!”
蔣慶之的聲音不大,卻彷彿是鳴金收兵的銅鉦。
殿內羣臣神色各異,竟然呆了一瞬。
有人說道:“長威伯,說話要有根有據,誹謗臣子該當何罪?”
“證據?”
就在羣情重新洶涌時,蔣慶之拿出了幾張紙。
“這是口供。另外,此刻本伯的人正帶着五城兵馬司的人去抓賭……”
……
“跪下,都跪下!”
城北的賭坊,正賭的昏天黑地的賭徒們被一一拿下。
管事,打手,操盤人……
一個個跪在地上,絕望的看着孫重樓正在狠抽一個管事,“敢罵我家少爺?今日爺爺不把你抽個半死,你就不知曉爺爺姓孫!”
……
“夫人,那些人說了,此次只要咬死了蔣慶之,此後侯府的事兒,他們鼎力支持。”
管事恭謹稟告着。
眼前這位侯夫人在張同倒下後,迅速更換了府中的大半管事,平日裡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妾們也乖巧的縮在後院不敢冒頭……
整個侯府風氣爲之一正。
馬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備轎。”
晚些轎子出現在了長威伯府大門外。
“張同的娘子來訪?”
李恬也頗爲愕然。
富城說道:“夫人,張同如今傻了,馬氏一介婦孺……再聰明也得倚仗男人方能成事。一旦塵埃落定,無人撐腰的侯府便會成爲權貴的口中食。就算是那些權貴能放她一馬,可咱們這邊卻不能不報復,否則此後誰都敢衝着伯府下手……故而老奴以爲,她不得不來!”
李恬笑道:“你果然是老於此道,難怪夫君說能得你爲管家也是緣分。”
這是莫大的誇讚,富城微微欠身,“夫人過譽了。”
果然是在宮中經歷過狂風駭浪的……李恬想到蔣慶之對富城的評價,“如此我便見見她。”
馬氏見到李恬時不禁一怔,然後笑道:“見到夫人,倒是讓我想到了自己剛嫁給侯爺的時候。”
同樣的青蔥年華,不同的是李恬面色白裡透紅,神色從容自信,可見夫妻和睦。
二人寒暄了幾句,馬氏說道:“我也不遮遮掩掩,想來此刻長威伯正焦頭爛額……別否認,此事令京師輿論譁然,更關係到裕王能否入主東宮。”
馬氏看着李恬,“我這裡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不過需夫人答允我一事。”
“你且說來。”李恬雖然只是伯夫人,但卻帶着華庭縣主的封號,故而姿態上更爲優越。
馬氏喝了一口茶水,“是宮中的吧?我也就喝過一次,還是在別人家做客喝的。”
“喜歡晚些可帶些回去。”李恬不明白她的來意,但卻應對從容。
富城在邊上束手而立,心中暗贊,覺得這位夫人雖然年紀輕輕,但雍容大氣的一面足以支撐伯府門面。
“這位……”馬氏看了富城一眼。
“老奴……”富城剛想告退,李恬微笑道:“這是家裡人。”
馬氏深深的看了富城一眼,“那日侯爺酒癮發作,辱罵裕王,言辭頗爲粗俗,更是辱及裕王生母……”
這人瘋了?李恬:“……”
富城卻眸子一縮。
“被人辱及亡母,裕王殿下怒不可遏,於是便動了手。我曾聽聞前漢時,若是有人羞辱父母先人,殺之無罪。如今侯爺只是斷了腿,我覺着裕王殿下頗爲寬容,夫人以爲呢?”
李恬看着笑意盈盈的貴婦,心底不禁發寒,“你這是……”
“侯爺回府喝了一頓,竟然醒了,頗爲後悔……”
“等等。”李恬打斷了她的話,“張同不是瘋了嗎?”
“裝瘋罷了!”馬氏淡淡的道:“隨後不少人逼迫他咬死長威伯不放,侯爺不忍污衊長威伯,可自家卻有把柄在那些人手中,絕望之下便寫了認罪書,隨後……”
貴婦人微笑道:“侯爺懸樑自盡了。”
呯!
李恬失手把茶杯掉在了案几上,茶水四溢。
“你!”
富城淡淡的道:“夫人想要些什麼?”
李恬畢竟沒經歷過這等事兒,只覺得駭人聽聞。
富城卻老於此道。
馬氏輕聲道:“讓張同身敗名裂,另外我要二十萬貫。別說沒有,不給我便咬死長威伯不放。
夫人剛嫁過來,正是兩情相悅之時,夫人也不想自家夫君被貶謫到地方吧?
對了,士大夫視長威伯爲敵人,一旦長威伯被貶去了地方,能活幾年?錢和人相比……錢可以再掙不是。人命卻只有一條。”
李恬突然嘆息,“我從未見過你這等狠人,說實話,換個地方,我大概會離你遠遠的。”
“但長威伯卻無處可逃。”
馬氏自信的道:“二十萬貫,張同的認罪書隨後送到,保證那證據足以讓他罪不可赦。知曉嗎?數十條人命,致殘的更多。還有買賣良人……這些夠不夠?不夠還有打死奴僕……”
至於裕王,那是爲民除害!
李恬嘆道:“你來晚了。”
“什麼意思?”
“送客!”
李恬起身就走,她覺得自己再多留一會兒,渾身上下會結冰。
馬氏冷笑。
她出了伯府,上馬車後吩咐道:“去西苑堵蔣慶之!那女人不知事,蔣慶之卻是個聰明人!”
趕到西苑時,正好遇到散朝。
馬氏就站在馬車邊上。
看着一個個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走出來。
“王公!”她看到了一個認識的官員。
可官員卻恍若見鬼般的,上馬就溜。
“李公!”馬氏笑道。
官員看着她,嘆息一聲,“回吧!”
“李公你這話何意?”馬氏問道。
官員說道:“先前羣情激昂彈劾蔣慶之,就在我等以爲勝券在握時,蔣慶之卻拿出了證據。你家侯爺開賭坊打死多人,致殘多人,更是買賣良人……無惡不作。”
馬氏呆呆站在那裡。
李恬的話迴盪在腦海中。
——你來晚了!
“和侯府一起開盤的那幾家人突然發難,指證張同做下的許多惡事……我等的老臉啊!這一次被蔣慶之當衆打的通紅。
不是我說,張同做事也太狠毒了,趕緊回去收拾收拾,陛下剛吩咐抄家……能收些東西就趕緊收吧!此後大概也見不着了,路上保重。”
抄家之後是發配流放,女眷會進教坊司,馬氏也跑不掉。
馬氏突然笑了。
“長威伯!”
她看到了蔣慶之,上前蹲身。
蔣慶之對這個女人印象深刻,他淡淡的道:“有事說事。”
再特娘膽敢張牙舞爪……石頭呢?
孫重樓上前,不懷好意的看着馬氏。
馬氏說道:“咬死伯爺非奴本意,得罪了。”
說完馬氏就上車而去。
堵住我就爲了說這句話?
蔣慶之不解。
回到家中,李恬把馬氏來訪的事兒告訴了他。
“你說她這是何意?張同……”
“張同此刻大概沒了。”蔣慶之覺得脊背發寒,“此人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誰?”
“姓潘的。”
……
馬氏含笑進了侯府。
“見過夫人,賭坊被人抄了……”
管事稟告事兒,馬氏打斷了他,“告訴廚房,做一頓好吃的,酒肉管夠。”
“是。”
侯府上下高呼夫人英明之際,馬氏走進了偏房。
房樑上,一根繩子吊着張同來回輕輕擺動。
馬氏換了一身衣裳,“人說好女不穿嫁時衣,可我卻不想沾染了這裡的一草一木……覺着髒!”
她用繩子在房樑上繞過來,打個套子。
她站在高几上,搖搖晃晃的把脖子套進繩套中。
馬氏看了身邊面色鐵青,舌頭伸出老長的張同一眼,說道:“勞駕,讓個地兒!”
她撞了一下張同,對這個世界最後笑了笑,腳下用力一蹬。
呯!
高几跌倒。
吱呀!
繩子受力,隨即來回擺盪……
像極了人的一生。
……
“抄家的人進去差點被嚇死。”
老紈絝帶來了讓蔣慶之也爲之一驚的消息。
“夫妻二人並肩吊死在一起,張同看着在傻笑,馬氏看着竟然也在笑,不過他們說像是解脫了一般。桌子上有認罪書,上面用了張同的印……”
女人啊!
蔣慶之嘆息,然後問道:“我聽聞你下注贏的錢又輸光了?”
朱希忠正色道:“下次定然能贏回來。”
今日張同的幾個戰友突然發難,爲蔣慶之張目,徹底釘死了張同。蔣慶之滿頭霧水之際,卻見道爺若有所思的看着老紈絝,出來後他便令人去打聽,才知曉了成國公一場豪賭輸掉十餘萬貫的事兒。
“好,下次一定贏回來!”
蔣慶之伸出手,朱希忠下意識的伸出手。
“兩個男人握手很尷尬的不是。”
“那你說要如何?”
“要不一起去青樓?”
“我腰子不好。”
“那就喝酒吧!”
“好!”
是日蔣慶之大醉。
喝多了這廝拉着朱希忠非要重新結拜一次。
“見過大哥!”
朱希忠也喝麻了,大手一揮,“老弟,走,咱們青樓……聯牀夜話去!”
“三大鐵不是!”蔣慶之捧腹大笑,“不如……呃!不如去唱歌。”
“唱歌?”
“來,我教你一首歌。鐵窗啊鐵門啊鐵的鎖鏈,我站在牢中想外面,預備……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