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片紙不得出關
一覺醒來,蔣慶之覺得渾身痠痛。
“太弱了!”
蔣慶之捶打着大腿,讓人去請胡宗憲和徐渭來。
胡宗憲很快來了,但徐渭……
“徐先生躺下了,說是大腿那裡破皮了,不良於行。”
蔣慶之愕然,“怎地比我還弱?”
這具身體竟然出乎蔣慶之預料的堅韌,倒也是意外之喜。
“那事兒你如何看?”蔣慶之點燃藥煙,靠在椅背上,渾身鬆弛的問道。
胡宗憲慢慢品了一口茶水,“好茶!”
蔣慶之也不急,下午的陽光照在外面,周圍很是寂靜,讓他有一種時間凝固住了的感覺,有些憂鬱……
我啥時候這麼文青了?
蔣慶之自嘲一笑。
胡宗憲放下茶杯,捋捋精心保養的黝黑鬍鬚,“和俺答部貿易乃是國策,關係重大,戶部主事之人不可能不知輕重。”
蔣慶之點頭,胡宗憲繼續說道:“我問了他們販賣何物,說是四書五經……另外還有些雜書。”
“嗯?”蔣慶之懶洋洋睜開眼睛,“四書五經?”
“戶部右侍郎藍青田說這些都是違禁物。”
“有趣!”
蔣慶之笑了笑,這時有僕役來稟告,“伯爺,有戶部右侍郎來訪。”
“說來就來了。”胡宗憲笑道:“此人竟然這般急切,可見頗爲惱火。”
“請了來。”
藍青田五十出頭,身材高大,神色嚴肅,見面急匆匆拱手,“見過長威伯。那些豪商販賣四書五經之事長威伯可知?”
蔣慶之點頭,“坐。”
“本官就不坐了。長威伯,四書五經乃是國朝立國之本,若是輸送至俺答部,不出十年,俺答部必然政通人和……”
蔣慶之頭往後仰,輕輕嘆息。
“……此輩貪婪,本官准備罰沒了那批貨物,以儆效尤。長威伯以爲如何?”藍青田問道。
“此事吧!”蔣慶之有些糾結,“四書五經能讓俺答部政通人和,本伯覺着有些不靠譜。”
“長威伯!”藍青田瞪大眼睛,“當今大明……”
隨後就是一番讚美,蔣慶之耐心聽完,說道:“當下大明政通人和了嗎?”
“如何不是政通人和?”
蔣慶之看了胡宗憲一眼,胡宗憲做出手握書卷的書呆子模樣。
原來是個迂腐的傢伙啊!
蔣慶之本想敷衍過去,可胡宗憲卻給他使眼色。
蔣慶之一怔,放空的腦子裡冒起一個念頭。
戶部乃是緊要之地,道爺讓這麼一個迂腐之輩執掌右侍郎這個要職,唯有一種用意,那便是利用藍青田的迂腐和死板,爲大明看守國庫。
嘖!
這用人之道,果然還得學啊!
蔣慶之覺得此人可以拉攏。
於是蔣某人的不耐煩瞬間消失,臉上多了溫和的笑意。
“此乃小事,我自會處置。”
藍青田卻愕然,“小事?長威伯不知,從本官嚴令不許販賣四書五經到今日,一共來了五批人尋本官,各種威脅利誘……”
他突然撓撓頭,“說來……本官覺着此事是個大麻煩,竟然下意識的想把事兒丟給長威伯。真是不該啊!”
這人還有些可愛!
蔣慶之不禁樂了。
胡宗憲挑眉,心想這等妙人兒嘉靖帝是哪尋來的?
“我說小事便是小事,藍侍郎請回吧!”蔣慶之頷首,富城上前,“藍侍郎,請。”
藍青田跺腳,“此事……罷了,本官再看看。”
“這是個妙人。”胡宗憲笑道:“若是能拉攏過來,伯爺在戶部也有了根基。六部之中首重吏部,不過吏部很難安插人手。其次便是戶部。藍青田此人若是認準了誰,定然難以撼動。”
蔣慶之意動了。
“不過此事卻是難爲。”胡宗憲說道:“伯爺主持與俺答部貿易之事,若是太過苛刻,那些商人難免會有怨言。若是暗地裡弄些手腳卻是麻煩事。”
“老胡。”
“伯爺!”
“對付商人要兩手準備。一手拿着肉,一手提着棍子……”
……
藍青田回到戶部,馬上就吩咐道:“讓那些商人來一趟,就說本官有話要說。”
“侍郎,長威伯那邊……”
“哎!”藍青田嘆道:“長威伯倒是爽快,想把事兒接過去。可他行事太霸道,本官擔心後患無窮啊!”
“把事兒丟出去了再說。”官員苦笑,心想別人都恨不能事少,你這個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是什麼。
“你懂什麼?”藍青田正色道:“聖賢學問乃是我大明獨有,豈可示之於蠻夷?”
晚些十餘商人來了。
“見過侍郎。”
十餘商人很是恭謹。
藍青田板着臉,“本官與長威伯商議,四書五經不可出關……”
“藍侍郎,四書五經不過是薰陶罷了,小人聽聞朝中一直想把儒學傳播於四海,咱們販賣四書五經,不正是爲國效力嗎?”
“是啊!”
“藍侍郎,難道朝中改主意了?”
藍青田沒怎麼和商人們打過交道,沒幾下就招架不住了。
商人們何等奸猾,見狀越發得意,越說越來勁兒……
“若是爲國效力也要被呵斥,這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你等……”藍青田額頭見汗了,就在他頭痛欲裂時,外面有人淡淡的道:“戶部何時變成菜市場了?”
正說的酣暢淋漓的郭峰大怒,剛想回頭,就見身邊同伴疾退幾步。
“老李,你……”郭峰以爲對方縮卵了,卻見李思恭謹行禮,“見過伯爺。”
郭峰迴頭,就見蔣慶之站在門口,他心中一跳,趕緊行禮,“見過伯爺。”
“繼續。”
蔣慶之走了進來。
上次蔣慶之收拾王夏和潘恩的那一幕還記憶猶新,誰敢繼續?
蔣慶之對藍青田微微頷首,藍青田如蒙大赦,“長威伯,坐坐坐,來人,奉茶。”
“口不渴。”
蔣慶之坐下,藍青田這才發現商人們竟然都束手而立,和先前指手畫腳的囂張模樣判若兩人。
“你等可說完了?”蔣慶之問道。
沒人敢吭氣。
“以爲本伯就此撒手不管了,於是見到君子便使勁欺凌?!”
蔣慶之冷冷的道。
這話暗自讚譽了藍青田乃是君子。
藍青田是古板,但古板的人也需要被人認可啊!
長威伯是個好人,真是本官的知己……藍青田不知不覺就給蔣慶之打上了標籤。
人與人之間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一旦確立後,再想改變很難。
“四書五經在我看來是不怎麼樣,可那是對於當下的大明!”
蔣慶之拿出藥煙,“別以爲本伯不知曉你等的小心思,今日四書五經掙錢便賣四書五經,明日兵器掙錢你等就敢販賣兵器,後日異族需要大明消息,你等就什麼都敢販賣,乃至於……爲異族帶路!”
“我等不敢。”商人們恭謹的說道。
外面幾個官員見裡面動靜不對,便嘀咕着。
“藍侍郎古板,此次被那些商人給拿捏住了。”
“幫一把?”
“那些商人背後都有靠山,沒事兒得罪他們作甚?”
“長威伯進去了。”
“哎!他會如何應對?”
裡面一個商人說道:“四書五經乃薰陶所用,能讓人知廉恥,知曉了禮義廉恥,纔有萬年太平……這是朝中說的,我等不敢妄議。”
大佬,這是朝中的話,您有本事便和他們辯駁去,何苦拿咱們這些人來作伐。
“扯特麼的淡!”蔣某人淡淡的道。
商人們面面相覷,心想後續大概朝中會引發一波論戰吧!
“還是那句話,令行禁止!”蔣慶之說道:“兩國之間貿易如廝殺,誰若是不顧大局……”
“我等不敢。”商人們心中暗自叫苦。
“除去佛經之外,片紙不得出關!”蔣慶之目光炯炯的道:“但凡查到,以通敵論處!”
蔣慶之擺擺手,商人們行禮告退。
從開始到現在,蔣慶之幾句話就讓商人們俯首帖耳。
藍青田歎爲觀止,“果然是殺伐果斷,不過這些人頗爲大膽……”
“本伯先前沒說期限。”蔣慶之挑眉。
“那豈不是……之前的還能販賣?”藍青田不解,“長威伯這是何意?”
“但本伯說過,兩國貿易如同廝殺。”蔣慶之點燃藥煙,“開戰之前要做件事兒,藍侍郎可知?”
藍青田搖頭。
“祭旗!”
……
蔣慶之在戶部的這番話被傳到了朝中,禮部炸鍋了。
直廬,徐階對嚴嵩拱手,溫和微笑,“元輔,下官先回禮部了。”
嚴嵩漫不經心的點頭。
嚴世蕃看了徐階一眼,獨眼中都是奚落之意。
就在先前,他出言譏諷了徐階一番,徐階只是微笑。
等徐階出去後,嚴世蕃說道:“他以爲隱忍便能讓咱們放他一馬,倒也好笑。”
嚴嵩淡淡的道:“看住他!”
“爹放心!”嚴世蕃自信的道:“他進了直廬,那便是進了囚籠,一舉一動休想瞞過我。”
徐階回到禮部,左侍郎陳河求見。
“何事?”徐階依舊溫潤微笑。
“尚書,我禮部以傳播儒學爲己任,那蔣慶之今日在戶部大放厥詞,說四書五經在他看來也就那樣,純屬扯淡……”
陳河擡頭,“此事禮部上下怒不可遏,尚書……”
徐階接掌禮部時間不長,這事兒必須出頭討個說法。
周夏……徐階想到了那個年輕人,據聞蔣慶之把周夏丟在市井,也不知是目的何在。
徐階喝了一口茶水,緩緩說道:“翰林院……”
陳河一怔,旋即小道:“是了,翰林院的言論引領京師士林,此事先丟給翰林院,引發京師士林議論,京師士林的怒火被點燃……”
如此,徐階不動聲色便把蔣慶之置於火堆之上。
陳河告退,晚些心腹趙法求見,問此事如何。
陳河嘆道:
“徐階果然是老謀深算!”
……
求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