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夢無邊, 待醒來時,枕邊寒涼,那個人呢?
狐狸睜開了睡眼, 不期然地看到一個素衣女子, 衣袂飄飄地走了過來:“相公醒了嗎, 過來吃飯吧。”
狐狸瞪大了眼, 許久才蹦出一句:“娘子?”
眼前的女人, 真的是那個醜丫頭嗎?
面如桃花春豔,脣如朱丹緋紅,膚如白雪可破, 最勾人的是她那泉水般的眸子,彷彿倒映了漫天的星辰, 璀璨無邊。
“相公……”彎月看到狐狸的表情, 臉登時一紅, 她忙坐在了狐狸旁邊,伸出手來, 在他眼前晃了晃。
“眼珠子還能動,沒呆呀。”彎月自言自語道。
狐狸回過神來,忽然抱住彎月,叫道:“娘子,是你嗎, 真的是你嗎?”
“除了我, 還能有誰?”彎月好笑的推開了他, 正欲說他幾句時, 卻從桌上的銅鏡中, 看到了她現在的模樣,登時驚詫萬千。
銅鏡中的傾城女子, 可是她嗎?爲何一覺醒來,竟變了一番模樣?
忽然,皮下一陣摸索,她莫不是帶了□□?
沒有,沒有什麼□□,這就是她原來的容貌,被鳳孤飛掩蓋住的容貌啊。
狐狸的表情,就像撿到了寶。他笑吟吟的抱住了彎月,頭埋在了她的脖頸間:“娘子,你真美。”
“貧嘴。”彎月白了他一眼,正欲起身時,忽然被他拉入懷中:“娘子不急,還早。”
彎月推了推他,卻覺他身子火熱,想起昨夜的纏綿,她不禁紅了臉:“相公,別這樣了,大白天的。”
狐狸卻壞笑着靠到她的耳邊:“娘子莫怕,就一個吻。”
然而,當一個吻入心時,下面來的,就不止是一個吻。
捂着幾乎折斷的腰,彎月的心裡,嗚呼哀哉。
男人一旦得寸進尺,即便是溫順的小綿羊,下一刻,也難保不會變身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牀弟之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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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分,劉波將軍派人,心急火燎地將狐狸請去了府上,看着來人着急的臉色,彎月的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安。
殊不知,邊疆烽煙又起,新一輪浩劫,即將到來。
趁着狐狸不在的當口,彎月挑了一件男裝,同時爲自己易了容,化身成翩翩好兒郎,如是上了街。
在買了一些家用物事後,彎月漫步在大街上,鬼使神差中,她走進了一家書局。
“公子,有中意的書?”店裡的夥計笑嘻嘻的問道。
“沒什麼,就是進來看看。”彎月的眼睛,在書架上掃過,帶着幾分漫不經心。
看到彎月的神情,夥計忽然露出了一個曖昧的笑。他悄悄對彎月說道:“公子莫羞,您是第一次來這兒的吧。我們這裡的客人啊,其實大多都是衝這本書來的,不怕不怕。”
一本厚厚的書,被塞到了彎月的手中,扉頁上赫然印着——御女七七四九式。
彎月的臉頰立刻緋紅,不用翻,她也知道里面畫的是些什麼。
“公子啊,這本書可是彙集了我朝最好的畫師,七七四十九夜做出來的呀。公子切莫錯過了,這本書出自名家之手,看在公子初來的份兒上,五吊錢,不能再低了。”
一陣風拂過,眼前的公子已經不見了蹤影。惟獨手中的書,依舊。
彎月面色緋紅的走出了書局,直至家中方平定下來。羞死人了,那小二怎麼會推薦那等書給自己,還好沒有遇到熟人。
白妙早已蹲在門口等她了,見她回來,忙鑽到彎月腳下親暱地擦着。彎月抱起白妙,拍了拍它的頭道:“又在等我啦?”
白妙“嗯”了一聲,頭在彎月的胳膊上蹭了起來。
彎月寵溺地抱着白妙,進了屋。然而,進屋後的白妙,立馬跳了下去,叼起牀底的一樣東西,討好的給了彎月。
彎月接過白妙嘴中的東西,在翻弄了一下之後,面色大變。
天,竟然是本春宮書,翻開扉頁,上面赫然印着七個熟悉的字——御女七七四九式。
彎月忽然間有了想哭的衝動,這本書,自己明明是沒有買的,怎麼就跑到了白妙的口中?
冤孽,一定是冤孽。彎月忙跑到箱子前,打算將這本書鎖死,省的被相公看到了,自己擡不起頭。
然而,一場蕭瑟的秋雨卻在黃昏時候,不期而至。冷冷地打在了屋檐上,打出了幾許涼意。
抱着白妙的彎月,倚在躺椅上,聽着落落的雨聲,眼睛不時地瞅向門外。心中,隱約升起了一股不安,總覺得這雨下的太安靜了,少了幾分電閃雷鳴。
白妙眯着眼,蜷縮着趴在彎月的身上。小小的身子如同火爐般烘烤着彎月,爲她驅走秋日的寒意。
迷糊中,外面的雨聲忽然小了很多。可一直貼在身上的溫暖卻不見了,白妙……
彎月睜開眼,不期然對上了狐狸那雙暗黑的眸子。
“相公。”彎月低呼了一聲,伸手圍住了他,卻發覺他身上冰涼的厲害。
“相公,你怎麼了?”彎月忽然間清醒了,狐狸的身子,怎麼會這麼寒涼。
狐狸輕輕地將彎月放到牀上,一雙眼默默地注視着她。這隻狐狸,又發了什麼瘋。
彎月忙下牀,取出了一套乾爽的衣裳,換下了狐狸身上的溼衣。大冷天的還淋了雨,不着涼纔怪。
在擦去狐狸身上的水漬後,彎月伸出手,點了點狐狸的腦袋:“那麼大了,還做這種糊塗事。”
狐狸的手,緊緊握住了彎月的皓腕:“娘子是在生爲夫的氣?”
“生氣自然是有的。今天,劉二將軍叫你過去,可有要緊事兒?”彎月一隻手擦着狐狸的頭髮,一邊打探道。
狐狸的眼睛,疲倦的閉上,他一把拉過彎月,再睜開眼時,嘴角已經掛着盈盈的笑意:“娘子,能娶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相公,發生了什麼事?”心中的不安愈來愈強烈。
狐狸將彎月摟在懷中,頭埋在她的髮髻裡,感受着她的髮香。這是他的女人啊,終於娶到了的女人,就這樣作別嗎。
不甘心啊,不甘心。雖說男兒理應爲國捐軀,可他如何捨得下她一人孤苦伶仃。
一聲輕嚀,從房中發出,點點□□,終是消散在了涼涼的秋雨之中。
歡愉過後,彎月靠在狐狸的臂彎上,柔聲說道:“相公,明日陪我去西山看楓葉吧。”
狐狸睜開眼,微微地搖了搖頭:“明日,是不可能了。”
“爲什麼。”彎月平靜的問道,心中的預感再次升了起來。
“娘子,相公明日,要跟隨大軍出征了。”狐狸撫着彎月的發,似是在說一件平淡的事情。
柔然人,半月之內連破五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京城襲來。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主張守內的四皇子,此次竟然主動請纓,帶着劉二將軍上了戰場。做爲劉二將軍麾下的參軍,他自然也要跟去。
然而,此次柔然人來勢洶洶,且有妖人助陣,屢戰屢勝。聽聞前面失守的五城,屍橫遍野,見者都言乃修羅道場。
此次離去,還能再見到她嗎?即便他僥倖回來,她還會在原地等他嗎?
歡娛在今夕,嫣婉及良時。征夫懷遠路,起視夜何其。(蘇武《留別妻》)
當年,蘇武牧羊,在極寒之地捱過了十九年,歸來時頭髮都白了。然而,他苦守的髮妻卻已另嫁他人。據說蘇武死時,家財都散給了鄉里,因爲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了值得守候的人。
心已死,心已灰。
“我跟你去。”彎月愣了半晌,說道。
“傻瓜,上陣殺敵是男兒的事,你去摻和什麼。”狐狸的聲音中,略有責備。
“當初,我在江州軍中,不也隱藏的好好的嗎。這次,帶我去吧。”彎月的聲音中,多了幾分迫切。
“此時非彼時。你可知,在前線,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招致滅頂之災?”狐狸的口氣嚴重起來:“四殿下已經不是往日的四殿下,況且女子不得出入軍中,違令者斬。傻丫頭,不要讓我分心。如果我回不來,找個好男人,嫁了吧。”
彎月眸子緊縮,曾經,也有個男子這樣對她說過,可一年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而她也蕭郎另嫁。
那段無法忘記的過去啊,宛若心頭的一根根刺兒,一牽扯到,便有鮮血從中流出。
好痛……
彎月忽然捂住了狐狸的嘴:“狐狸,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我不管戰況如何,誰勝誰敗,但我要你活着,無論怎樣,都要活着。”
她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兩個錦囊,其中一個,遞給了狐狸。
“這是……”狐狸打開錦囊,從中摸出一個頭發做的結,詫然的問道。
“我昨夜裡,取了你我的頭髮,做成的結。”彎月毫不害羞的看着他,答道。
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狐狸的眼角微微溼潤。他抱緊了彎月,感受着離別前的最後一片暖意。
窗外,秋雨瀟瀟,打碎了多少春閨夢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