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公雞拿黑貓換了美人,也倒是件不費本錢力氣的美事。他有心讓張小辮和孫大麻子回鄉後,再多尋幾件此等的行貨偷運進城,所以並不急於送客,竟然破例命人斟上一壺“高沫”款待,並對他二人說起這美人盂的來歷。
一說之下,滿座皆驚,你道爲何吃驚?原來美人盂是前朝所留,並非本朝之物。這前朝便是明代,說起這明朝,自打洪武皇帝開國定基以來,一度國泰民安,四海昇平。傳至明朝後期,合該是朱家氣數將盡,聖聽閉塞,不用賢能,有許多奸臣宦官趁機掌權得勢。
朝中的宦官閹黨無休無止地搜刮民財,由於這些人都是沒有子孫的絕戶,所以揮霍受用起來變本加厲,格外喪心病狂。爲了滿足他們畸形病態的精神需求,發明出了許多窮奢極欲的享樂方式,美人盂便是其中之一。
何爲美人盂?顧名思義,這是一件用活人做的痰盂。從使錢買來的奴婢中,選那年輕貌美的,令她終日跪在房中伺候,什麼時候聽主子一咳嗽,美人立刻張開櫻桃小口,接住從主子嘴裡吐出去的濃痰,強忍着噁心嚥進肚裡,這就叫美人盂。
當時的豪族富戶對此舉爭相效仿,誰家權勢熏天財大氣粗,誰家就要擺個活生生的美人做盂。那“美人盂”越是光鮮漂亮,越能顯得主人身份顯赫,這種風氣一直延續到閹黨失勢,才逐漸廢除。
鐵公雞雖然人品卑劣,可他識得歷代方物,知道甕冢山裡曾經有前朝的墓葬,明末清初之際被賊人盜發過。他一看張小辮和孫大麻子背來的女屍,形態非常奇異,跪地仰首還沒下巴,料想是臨死前用器械把嘴撬開所致,便估計是墓中陪葬的美人盂。
最近幾年,鐵公雞正千方百計收集生前含恨屈死的古屍,見了美人盂,正如蒼蠅集腥、惡犬見血一般,但他並非想用殭屍肉製藥,而是和張小辮一樣心懷鬼胎,表面開藥鋪,私底下另有許多不能見人的隱秘勾當,怎肯輕易把自家底細和盤托出?他說到後來便有所隱瞞,只告訴他二人:“美人盂其實是具前朝古屍,盜發損毀皆爲刑律所禁,咱們尋常百姓要它更是無用。可本掌櫃懂得古方,正好要用其肉入藥救人,甘願替你們兩個擔了這天大的干係。你們切記守口如瓶,回去之後千萬不要走漏半點風聲,否則免不了要吃官司。”
張小辮和孫大麻子終於知道了美人盂是件什麼東西,心下一陣悚慄,好生作嘔,對鐵公雞後邊那些話,都聽得有幾分恍恍惚惚,並未上心。
鐵公雞又嘮叨了一陣,無外乎是些兜圈子的車軲轆話,張小辮支應了幾句。他得了靈州黑貓,不想再在松鶴堂裡久留,抱着黑貓又要告辭,臨走前向鐵公雞打聽了一件事情:“聽說靈州城以前有戶姓婁的大貴人,婁家的宅子裡種了許多槐樹,有個別名叫槐園。自打婁家衰敗之後,槐園也隨着荒廢了,想跟您打聽打聽這座宅子現在還有沒有?”
鐵公雞聞言一怔:“婁家後人窮困潦倒,早已將祖宅轉賣,槐園如今是我鐵家的產業了。你這窮小子打聽此地想做什麼?”
張小辮只記得林中老鬼囑咐的事情,是先用甕冢山裡的古屍換貓,然後再到槐園中尋寶,卻不曾想到婁氏槐園已然換了主家。他靈機一動,藉着鐵公雞的話頭說:“眼瞅着天色全黑,城門都已關了,城中又要宵禁戒嚴,小的們在此無親無故,只想尋個破廟荒宅對付一夜,捱到天明再做理會。想起聽人說起過有座槐園荒宅古舊破敗,這才動了念頭前去,不承想竟然是您鐵掌櫃的產業。”
槐園是處古宅,亭廊院落精緻典雅,內部多有石、泉、花、木組成的園林景觀作爲點綴,在當地極具盛名。鐵公雞前幾年看中了槐園,巧取豪奪佔了此宅,誰想那宅中鬧鬼,根本容不得活人居住,偌大的宅院荒廢至今。
鐵公雞處處都想佔人便宜,他翻了翻眼珠子,心想那槐園凶宅空着也是空着,這幾年連打更守夜的都不敢從邊上過,更別提再轉手倒賣給哪個倒黴鬼了。還不如讓張小辮這夥不知情的外來人進去住一住,要是他們命大沒死在裡邊,凶宅的惡名自然是不攻自破,萬一被厲鬼索了命去,也只不過是件無頭公案。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裡,死幾個窮小子又算得了什麼大事。打定了主意,便大大方方地取出一串鑰匙來丟在桌上說:“各道城門早就閉了,掌燈後即便在破廟舊祠周圍,也常有兵勇巡邏,如果遇到流民乞丐,多是不分良賤好壞地拿住,先是要當做細作嚴刑拷問一番,隨後輕則丟進深牢大獄,重則當堂斃在杖下。別看靈州城雖大,卻哪有容人留宿的去處。唯有我鐵家在城南的槐園大宅,是個人去樓空的荒廢所在,裡面沒甚值錢物事,只是常年無人打掃,有些……有些個不太乾淨,你們要是不嫌棄,倒是可以在裡邊將就過夜。”
張小辮聞言,連忙抓起鑰匙道:“不嫌不嫌,我們一向是犯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倘若在夜裡沒頭沒腦地被官軍抓住下獄,豈不冤殺了我等安分守己之人,恐怕死後也沒處叫這撞天的屈。”他表面上是對鐵公雞一番千恩萬謝,心中卻偷笑:“別看你鐵掌櫃奸似鬼,今日卻成了張三爺發財登天的墊腳石,現下是一石二鳥,正好帶着黑貓進槐園尋寶。”
張小辮心裡的如意算盤雖然打得好,但他畢竟沒有未卜先知的法子。如果身邊真有個能掐會算之人,知道他在槐園中會遇到什麼事端,此時肯定要把他攔腰抱住,捨命阻攔。只因他不去則可,這一去就要闖出一場塌天的大禍,直教靈州城裡血流成河,城郊野外又添無數墳丘。
欲知槐園凶宅詳情如何,留待下回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