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凡在屋子裡待了幾天, 哪兒也沒去。主要是外面的風評關於他的太不好,祁凡自己的心情也太過糟糕。
事情總是走着走着就到了不可預料的地步。
祁凡有點兒恍惚。
孟偉彬這幾天也沒有找過祁凡,但這不代表祁凡沒有孟偉彬的一點兒消息, 畢竟孟偉彬帶走陳年的時候, 有幾百雙眼睛一起看着。
然後, 就有一個消息傳出來了, 說。
孟偉彬和陳年要結婚了。
這話聽起來很像笑話, 外頭也都講笑話傳着,但祁凡就是知道,這不是笑話。
孟偉彬和陳年就要結婚了。
這是個肯定句。
所以祁凡一直以爲能讓自己結束閉關的事情除了收請帖也沒別的事了, 畢竟他現在完全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卻不料想早晨起來的時候接到了袁顧的電話。
袁顧親自打來的。
其實袁顧給祁凡打電話的次數寥寥可數, 或者仔細數數就是從來沒有過——以前是犯不上, 一個是大導演一個是小助理, 有什麼事情可聯繫的?後來是看不上,祁凡在袁顧心裡就是個靠男色上位的小鮮肉, 雖然後來被祁凡的演技打了臉,那也用不着打個電話發封賀電。所以袁顧這個電話,很不一般。
袁顧讓祁凡回去拍戲。
其實這要求有點兒過分。這部戲到底是什麼東西,以前袁顧不知道祁凡也不知道,所以這戲拍也就拍了, 可現在, 他們兩個心裡都明明白白的。這是陳年的自白書。
這部戲誰都可以演。
除了祁凡。
可是袁顧真的沒辦法了。
這部戲已經換過一次主角了, 再也承受不住什麼打擊了。何況袁顧自己心裡也累了, 他早沒了當初看到這個劇本時的意氣風發了。
他想早點兒結束。
這個故事, 他不想參與,一點兒都不想。
祁凡懂。但是祁凡不想。他不知道他怎麼面對這一切, 他好不容易那麼依賴一個人,卻在剛剛陷進去乃至無法自拔的時候,知道了所有一切皆是夢境的消息。
他偷了孟偉彬的暖。可那暖是孟偉彬留給陳年的。
他對孟偉彬隱瞞一切表示着高度的不贊同,可他除了不贊成之外再也別無選擇。這段感情裡,他永遠是被動承受的那一個,所以當孟偉彬離開的時候,他才如此不知所錯。
所以當袁顧給他打電話的時候,祁凡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袁顧也沒有說話,就靜靜地等着,他也只是祁凡需要想想。
需要好好想想。
可祁凡沉默得太久了。
“祁凡?”
袁顧在電話那邊喊了祁凡一聲,怕他走了。
“我在。”祁凡應了一聲,然後略略沉默一會兒,又問袁顧。“那個時候你是怎麼想的?在第一次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我想知道。”
“這個故事啊……”
袁顧好像陷入了回憶裡,尾音被他拉得很長。
“其實我沒想過這個故事。”說到這裡,袁顧自己也笑了,“我那時候太自負了,覺得該拍一部電影不一樣了,只想用一個長鏡頭拍一種感覺出來,那個感覺……陳年很適合。那種不顯山不露水的感情,那個不敢輕易說出口卻永遠也忘不掉的人。”
“我沒有注意過那兩個人,我只注意那種感情了。”
“所以陳年拿着本子找到我的時候,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乃至於最後……呵呵,連我都被他算計了。”
“不顯山不露水的感情。”
祁凡喃喃了一句。
祁凡開始佩服陳年了,陳年竟然可以隱藏得那麼好,以前祁凡不明白,不明白陳年爲什麼總是有意無意地提起孟偉彬,不明白陳年的演技爲什麼那麼好,甚至於拍戲的時候讓祁凡覺得陳年深深愛着自己。
可是現在,祁凡明白了,陳年愛的是故事裡的小m。
他演的那個人。
“我會拍的,是我接的戲,沒道理不拍完。”
其實祁凡只是想參與這個故事。
直到最後。
所以祁凡第二天就去了片場,連袁顧都沒料到有這麼容易。
只是祁凡下了保姆車的時候,就看見了在片場外頭堵着的各式媒體。這天天氣悶悶的,一改前幾日的青天白日,祁凡看着那些人拿着話筒攝像機在一片暗沉之中衝過來的時候,就像是看見末日圍城衝過來的喪屍一樣。
不過這場景格外熟悉。
祁凡還記得。
記得陳年讓自己冒充他進片場的那天——怪不得孟偉彬會選他。
他和陳年,真的很像。
祁凡也還記得。
記得孟偉彬在那天抱了陳年——他把陳年當成了自己。
兜兜轉轉的,究竟是誰替代了誰。
祁凡自己咧着嘴笑了笑,下了車,即便被那些記者堵了個水泄不通,也沒忘了臉上的笑。
“你們別問了,我說。”
祁凡把那些話筒往旁邊推了推,讓自己離那些人稍微遠一些。
“那個人曾經是我叔叔沒錯,但自從我爺爺死了之後他就不是我叔叔了,他說的話沒一句是真的,不過……我不解釋。”
“假的真不了。”
祁凡現在身上有種很特別很沉靜的氣質,是那種漠視一切遊離於世界之外的不跟你們這些人斤斤計較的氣質,所以祁凡說話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就都被祁凡身上那種揮之不去的疏離感給震驚了。
是疏離感。
他們當然也足夠震驚,因爲他們從不認爲有誰敢無視堪比刀子的背後人言。
可祁凡真的不在乎。
他撥開那些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走出一條路來,他臉上帶着再合適不過的笑,整個人除了坦然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什麼別的詞來形容,而就在他快要走到片場大門的時候,就在那些人快要回過味兒來的時候,祁凡又轉過頭來,對着所有人笑了笑,說。
“麻煩您們轉告我叔叔,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他。”
只不過等那些人真真正正回過味兒來的時候,祁凡早就已經不見了身影。只有那句話,似有若無的留在空氣裡。
祁凡說,他一分錢都不會給他叔叔。
祁凡在片場外頭算是遊刃有餘,因爲他不在乎,可到了片場裡頭的時候,他就不能不在乎了,因爲他看到了孟偉彬。
他在乎。
孟偉彬是陪着陳年來的。
由此,高下立現。
孟偉彬最寵祁凡的時候也不過是天天接來送去,從來沒有陪着祁凡看着祁凡演過戲,可是陳年就不一樣了,剛剛上位就能讓太子爺陪在身邊,如此,還不夠那些人見風使舵嗎?
所以片場裡的氣氛很詭異。
不過那些人也挺納悶的,太子爺是腦袋裡頭進了水嗎?陳年都被黑成那樣了,他還把他收進後宮?就不怕平白惹上一身騷?所以即便陳年現在正當寵,也沒有人湊上去拍馬屁。
所有人各忙各的,噤若寒蟬。
倒是挺像這部電影的風格的。
祁凡想。
今天這場戲是小m帶着小n死命狂奔,然後眼睜睜看着小n萬劫不復的那場戲。這場戲陳年之前演過,專門給孟偉彬演過。
現在還要演,還是演給孟偉彬看。
陳年就是想一遍一遍地揭開傷口,揭開傷口給孟偉彬看,他自己早就腐爛不覺得疼,如今只想讓孟偉彬對他的疼感同身受。
祁凡不覺得陳年愛孟偉彬。
因爲若他祁凡愛上什麼人,絕不忍心傷他那怕一毫一釐。
祁凡扭過頭去,看了一眼坐在遠處的孟偉彬。
他終於找到他找了十年的人。
他是否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