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天使之夢·夢醒時分
“一次又一次地，我告訴過你，康拉德·科茲，我所擅長的從來不是占卜，而我使用帝皇塔羅進行卜卦的形式，只不過是通過固有的敘事和理解框架，來增強人們對我所訴之言的天然信服度。”
占卜師莫爾斯不耐煩地說，把一迭從不知何處摸出來的塔羅牌重新塞回他的袖子裡。一張牌在這一過程中不小心地滑落在地，上面畫着一束燦爛照耀的金光。啓示牌。
他向下伸出手，掉落的牌向上飛回他的手掌中。
“雖然我假設以你的智力，應當能夠聽懂莫爾斯的意思，”搬運工馬格努斯說，整理着他的頭巾，試圖把茂密的頭髮更多地塞回頭巾中，同時滿目好奇地看着聖吉列斯摘下頭盔後的臉龐，“但如果你需要我解釋他在嘮叨什麼，因爲我知道很多人聽不懂我們這樣說話，所以……”
“不必了，謝謝你，馬格努斯。”聖吉列斯溫和地說，手裡捧着康拉德·科茲送給他的一件皮革大衣。在康拉德迴歸凡人體型之後，他的嗜好大抵也有所收斂，這些皮革不是人類的皮膚，而是……
好吧，聖吉列斯沒有摸出這是什麼皮，總之不是人皮就好。
“可以用來交稅，”聖吉列斯說，“給我兩件就好。”
“你大可自行取用，大天使。”科茲的聲音從陰暗的載具內部飄來，他一到這裡，就迅速鑽進陰影。“此後不得驅逐……”
“我所使用的技術基於熱力學的理論，單個分子的運動不可輕易預測，但多個分子的運動則組成了宏觀宇宙。通過統計學的計算可知，個體的行爲不易分析，但在足夠廣闊的考究範圍之內，比如整體地預測兩個勢力的走向，就可以得到答案。戰爭必然會再來，聖吉列斯，不管以何種形式……記住這一點。”
莫爾斯繼續靠着載具滾燙的外殼，平靜地打斷了科茲的話。“這就是帝國的心理史學，朋友們。”
“哪個帝國有這門學說，我沒有在帝國圖書館裡讀到過，它聽起來不依賴亞空間？它準確嗎？”
“銀河帝國，”莫爾斯隨口回答，眼睛仍然注視着聖吉列斯。
“除了我們的帝國，還有第二個橫跨銀河的人類帝國嗎——”
“這不重要。”莫爾斯說，“我只是想知道，你既然選擇了血天使的身份與道路，那麼你是否爲死亡作好了準備。”
聖吉列斯平靜地頷首：“我個人的犧牲並不值得投入無限的資源用以挽救，若必有犧牲，則將有犧牲。”
他眨了一下眼睛，“儘管我還是挺想活下來的，要是我能選的話。”
如果毫無恐懼，他就不會糾結於這片奇異的世界究竟是真是假。儘管承認這一點令他羞恥，但他的確有不輕的、對於生存的渴望。
但他對自身死亡的恐懼又並不那麼強烈。否則他無法再繼續開這些玩笑。
“所以我說了，聖吉列斯，別聽占卜師的廢話，天命不過是軟弱者身披的藉口，何故要反覆地逡巡盤繞……”
轟然的爆炸聲在村鎮的邊緣炸響，透過破損的房樑和古舊的木架組成的窗口，聖吉列斯立即發現鄰近邊際的圍欄遭到了攻擊。
變種人嗎？聖吉列斯有些錯愕，他們不該已經被純血部族消滅了嗎？
還是身爲凡人的他，果真沒能將他們及時根除？
“令你們的天使聖吉列斯過來！否則血的軍團將至……”
某種擴音設備將變種人那種含混又刺耳的聲音傳播到集市之中。
集市上的人們難免陷入一片不知所措的慌亂，聖吉列斯迅速敏捷地爬到康拉德的載具頂上，解開厚重的防護服，讓他純潔耀眼的白袍吸引更多人的目光，手臂掃過人羣，將整幅場景一攬在內。
“在我左手一側的，從集市的東面撤退，右手一側的，前往西方，我前方與後方的，往北面的神廟過去，我是聖吉列斯，巴爾的大天使，伱們該在我身後離開！”
康拉德·科茲從載具的內部敲了敲車頂：“是變種人。你們沒有哨塔的嗎？”
聖吉列斯低聲問：“最後一次，科茲，告訴我這是真是假。”
“哪個是真是假？這裡的入侵？”科茲疑惑地說，“你沒睡醒嗎，問這種問題？”
莫爾斯拉開載具的門，回到內部，在這之前留下一句話：“你還要站在車頂上嗎？再不下來，我們在開車的時候不會顧及你。”
聖吉列斯跳下車頂：“你們走吧，願你們的行商之路順利。對了，有武器嗎？”
一陣急促的乒乓聲在載具內響起，馬格努斯翻出一把長矛，以及一柄長刀：“你要嗎，聖吉列斯？”
聖吉列斯接過這一對武器。它們比他想象得更沉，他從未運用凡人的技巧來揮舞過武器，但聖吉列斯很快適應了它們。
入侵的浪潮開始推翻城牆、擊垮護衛的部隊。巴爾人的哭嚎不絕於耳，一股憤怒的火在聖吉列斯心中燃燒，像溼潤的鐵鏽一樣滴血。
“快點離開，康拉德·科茲。”天使說，“這是巴爾人的事。”
載具的發動機開始運轉，嗡鳴和煙霧同時冒出。幾秒後，科茲從車裡鑽出來，手裡提着一把短匕首。
“你打不過它們，”他輕描淡寫地說，深黑的雙眼盯着聖吉列斯的臉，然後轉了轉刀。“跟我們走，你不該死在這裡。”
“我知道該怎麼殺變種人。”
“不，那不只是變種人。”馬格努斯說，也從車中出來，擔憂地看着聖吉列斯。“那是‘那些東西’，我們只是凡人。”
“朋友們，我知道我的死期。”聖吉列斯說，“預言中的死亡離我很遠，命運的呼吸還未吹進我敞開的心室。”
“我相信你做好了自己獨身赴死的準備，聖吉列斯，不論天使還是凡人，一直以來都如此……”占卜師莫爾斯以火焰燃燒的聲音爲背景，平靜地說，“從你被變化之道告知了你的結局之時，你就接受了它。但你做好面對另一種犧牲的準備了嗎？”
在聖吉列斯來得及反應之前，一枚地獄般的火球就擊中了他們的載具，莫爾斯的聲音在火中消失。
聖吉列斯感受到自己的心在迅速下墜，埋進一種鮮紅的恐怖和憤怒的真空。
他擡頭看去，辨認出入侵者真正的輪廓——喉嚨以八根骨骼向外撐開、取代頭部的獵犬，通體鮮紅、手拿銅叉的鬼怪，以及三頭的紅褐犬魔。炮聲則出自某種尖牙利嘴的顱骨之炮，由聖吉列斯所熟悉的變種人駕馭。
“我們……”康拉德·科茲沒有說完，就不得不轉身投入和一隻數倍高於他的渴血怪物的戰鬥。身爲凡人，就連他也沒能在那隻黑翼血膚、頭生多角的持斧怪物手下撐太久。那恐怕是怪物中的一個小頭領。
聖吉列斯移開目光。魔物的侵襲已經抵達集市之內，變種人也許是通過鮮血召來無生之物，和它們共飲純血部族的甘甜血液。
他和馬格努斯一同戰鬥了一段時間，即使是最弱小的怪物，都難以由凡人殺死。馬格努斯的倒下讓聖吉列斯的思維一片空白。
此後的戰鬥記憶變得模糊不清，魔鬼的形態似乎在不準確地變化着，而這使得聖吉列斯更多地專注在了周圍的死傷上。
恰如命運的預示，他分毫不損，寸發未傷，而整個集市的人幾乎無一倖免。聖吉列斯認出了他們每個人的頭顱。
變種人的威脅仍然飄蕩在巴衛二的部族上空，要挾聖吉列斯臣服。
他被命運所庇佑，但他的同行者沒有。犧牲不止屬於他一人。
另一種犧牲將矚目於他的身周，也許是他的子民，或者他未來的軍團。
“令你們的天使聖吉列斯出來……”
他們將分擔他的光榮，他的痛苦，與他的死亡。偉大的天使會把這一切帶給他們，在他自身的犧牲到來之前。這不可避免。
慨嘆如黃沙隱入風中，而聖吉列斯戰鬥，毫無猶豫。
他不會在眼下繼續去思考那些抽象的命數。他不是那樣的人。問題僅在於現在的戰鬥，真正的選擇要麼已經結束，要麼將存在於命運的未來。
……
“我寫的劇本缺乏道德？馬格努斯，你得知道，這樣的場景會在銀河系的各處發生，下一個倒黴的可能是任何凡人……這不是最現實的真實場景嗎？”
“……爲什麼要找佩圖拉博講這件事，意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