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在行進。
盔甲是北遼的,爲了辨別敵我,舍古人全數穿上白色的衣裳,遠遠望去,黑白相間。
就像是極北之地的山水。
每一個將士都昂首挺胸,或是說着,或是聽着別人說寧興的富庶。
“66寧興城中都是肉,都是美人,錢財滿大街都是,只需俯首便能拾取。那些權貴軟弱,只需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便會乖乖的獻上自己的女人和錢財,隨後,我們便能睡着他們的女人,花着他們的錢財,奴役他們……”
多美好的生活啊!
文化孕育三觀。和中原人更喜歡用自己的雙手去創造自己所需的一切不同,對於舍古人來說,他們缺什麼,就去索取。
以往他們是向大自然索取,出山後,他們向敵人索取。
糧食,錢財,女人·切,敵人那裡都有。
“他們不是咱們的對手!”
“咱們就這麼一路搶過去,搶到長安,搶到洛羅,搶到天盡頭!”
隊伍中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阿息保喜歡這樣的氣氛,爲此不惜放縱麾下勇士們燒殺搶掠。
唯有野性,纔是舍古部的朋友,其它的都是敵人。
這是阿息保的認知,也是他能成功的基礎。
他靠着野性擊敗了自己的敵人,靠着野性擊敗了自己的父兄,現在,他是舍古王。
“大王!”
一個軍士衝着阿息保歡呼。
“大王!”
歡呼聲在大軍中蔓延着。
百餘騎朝着中軍來了。
“是德濟,大王!”隨從說道。
阿息保已經看到了。
“老夫去了寧興,見到了楊玄。此人倨傲,說,要戰便戰。”
德濟說道。
秋風吹過,他斑白的發飄蕩着,有些蒼涼的氣息。
“這便是我想尋求的結果,那麼,你爲何沮喪?”阿息保敏銳的發現了德濟身上的不對勁。
德濟說道:“老夫遇到了前鋒大軍。”
“臨羅城應當被攻下了吧?”阿息保問道。
臨羅城是他心中的輜重集結地,拿下後,大軍就有了依靠。
“北疆軍主動放棄了臨羅城,城中百姓畏懼我舍古勇士,跟着遷徙,一路哀嚎。前鋒追擊,與北疆軍廝殺。楊玄率軍從側翼給了前鋒一擊”
德濟苦笑。
“等等!”阿息保問道:“也就是說,楊玄是跟着你一起出來的?”
德濟點頭。
“那麼,臨羅城的撤離也是他的謀劃。”阿息保心中有數了,“果然狡黠。古萬呢?”
在他看來,萬餘前鋒就算是不敵,也該能從容撤退吧!
“古萬,戰死。”德濟微微低頭,爲古萬那個蠻橫的蠢貨默哀。
但內心深處,他因此生出了些許不安。
“這只是一次小挫。”阿息保很快恢復了自信,“那麼,你認爲北疆軍如何?”
“這正是老夫急着回來的緣故。”刃德濟說道:“北疆軍很強大,他們有精巧的弩弓,有鋒利的橫刀……我們的長刀不是他們橫刀的對手,勇士們經常被斬斷兵器。”
“他們的將士同樣悍勇,命令一下,哪怕前方是如林的長槍,依舊義無反顧。他們的將士操練有素,戰法比我們更爲精良。”
聽着這番話的都是舍古部的上層人物,他們面色有些難看。
原來,還有比舍古更爲強大的對手嗎?
“更要緊的是,楊玄用兵了得,這,纔是舍古部最大的威脅。”德濟說道:“楊玄從太平起家至今,遭遇無數強敵,但無一例外,這些強敵都倒在了他的橫刀之下。”
德濟看着阿息保,認真的道:“大王,回去吧!”
阿息保默然。
“長安大軍正在北上南疆軍也必然會出兵。整涸大唐都動了起來,只爲滅掉楊玄和北疆。我們回去,回到鎮北城修生養息,操練將士。只等兩邊大戰時再度出手。中原有句古話,漁人得利。阿息保,我們該做漁人。”
那些貴族不少人都微微頷首,顯然,古萬全軍覆滅帶給他們的打擊不小。
可最終決定權在阿息保這裡。
他冷漠的沉思着。
大軍在浩蕩開進,每一個將士都歡欣鼓舞。
“是什麼讓我們的勇士歡欣鼓舞?”阿息保問道,隨即自問自答,“是勇氣,是前方的好處。勇氣最怕歇息,一旦歇息,勇氣便會在安逸中消散。唯一能保持勇氣,增加勇氣的法子,是征戰。”
阿息保看着德濟,再看看麾下的將領官員們,斬釘截鐵的道:“舍古,永不低頭!永不!'”
他的意志是如此堅定,以至於目光如同實質,所到之處,人人低頭。
這纔是領袖啊!
德濟心中感佩,但依舊不安,“阿息保。”
“無需再說!”阿息保搖頭,“許多失敗都源自於太過理智,大唐便是如此。而我舍古部從出山以來,一次次勝利都在理智之外。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誰想去寧興?”阿息保微笑問道。
一個個文武官員擡頭,眼中多了貪婪。
這便是以利誘之,用燒殺搶掠來誘惑他們。
“我等願意追隨大王!”
阿息保策馬前出,德濟跟着。
“我知道你的好意。”阿息保說道:“可你要知曉,我們並不擅長攻城,而大唐人最擅長的便是守城。”
當初北疆孱弱,北遼強盛時,便是靠着守城的本事保住了北疆。
“德濟,楊玄回師桃縣之前,必然會留下人馬駐守各處城池。要想一一打下這些城池,你告訴我,需要多久?”
不說小的城池,大城就多不勝數。
“寧興是天下雄城,城中無數錢糧兵器,你告訴我要想攻破寧興城,得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或是一年。”
“就算是打下了寧興城,前方還有江州,還有演州……還有無數城池在等着我們。當我們艱難靠近北疆時,楊玄早已擊敗了長安大軍在等着咱們。那時候,疲憊的我們,可是他的對手?”
楊玄一步步蠶食大遼,成功爲北疆尋到了數層隔離帶。要想攻打北疆,得先把這些隔離帶打穿。
德濟低下頭,“長安和北疆之戰,大王還是看好北疆嗎?”
“李泌不是楊玄的對手。”阿息保點頭,“耽於享受的帝王都是愚蠢的。故而我希望自己成爲帝王后,不能停下征伐的腳步,直至征服這個天下。德濟,我需要你的幫助。”
德濟擡頭,看到了一雙誠懇的雙眸。他心中一熱,“老夫願做大王的雙臂。”
阿息保微笑道:“讓我們去踏平這個天下。”
“天下!”德濟迷醉的看着浩蕩的大軍。
這個天下,終究是要靠血與火來決定它的主人。
前鋒的潰兵陸陸續續歸來,帶來了更多信息。
“北疆軍追擊了十餘里就回去了,臨羅城空蕩蕩的。”
“大軍進駐臨羅城。”阿息保吩咐道。
“領命!”
大軍有了落腳點,所有人都心中一鬆。
“大王,發現北疆軍斥候。”
一隊斥候回報。
“進城再說。”
從楊玄領軍出征後,寧興城中的北遼人一直都在不安之中。
“按理咱們就該希望秦國公大敗,可老夫這心中怎地,就有些七上八下的呢!”
兩個相鄰店鋪的商人趁着午時生意冷清的功夫出來聊天。
年長商人雙手攏在袖口中,有些茫然。
“我也是。”年輕商人說道:“大軍出城的時候,我還回家給神靈上香,祈禱神炅護佑,讓北疆軍大敗。可此刻,我心中卻有些不安,也有些……說來丟人,竟然是不捨。”
二人默然,良久,年輕商人說道:“你說說,咱們這是什麼毛病?”
年長商人搖頭,“老夫也不知曉。”
數騎衝進了城中。
隨即往皇城去了。
“這是有戰報了?”
年長商人往街道中間走幾步,這裡靠近城門,能看到城門外的情況。
城門外,十餘騎正在和守城的軍士說着些什麼。
接着,城門那裡就傳來了歡呼聲。
“萬勝!”
歡呼聲漸漸往城中蔓延,年長商人看到十餘騎進城,人人昂首挺胸。
“大捷!國公領軍遭遇敵軍前鋒,盡數殲滅!”
年長商人只覺得心中歡喜,但又說不出爲何歡喜。
他回頭,見年輕商人在喃喃自語,就走過去,聽到年輕商人說道:
“原來,我是喜歡成爲北疆人的!”
大捷的消息來的很及時,一下就緩解了城中的緊張氣氛。
成國公府,張氏聽聞消息後,當即令人大擺宴席。
而且,一擺就是幾百桌,震動寧興城。
馬氏勸阻,“母親,這有些招搖了吧?”
張氏在聽管事的稟告,聞言擡眸看着兒媳婦,說道:“這是慶賀。國公大捷,城中百姓雖然高興,可氣氛卻太平靜了些。這時候誰出頭,誰便是自己人。”
可終究太過了吧!
馬氏有些不安,晚些出門,準備回孃家問問。
她的孃家也是豪族,一回去,就見家門外的巷子裡擺滿了案幾,一羣羣百姓正在吃席。
馬氏愕然,擠進去找到了母親,“阿孃,這是弄什麼呢?”
她的母親笑吟吟的道:“舍古人敗了,咱們得慶賀一番不是?”
馬氏茫然。
她的母親嘆道:“舍古人兇悍,沒人敢確保北疆軍能獲勝。故而秦國公率軍出擊,大家都在沉默等着消息。”
北疆軍在有條不紊的準備遷徙寧興人,特別是權貴豪強們,全數搬遷去北疆。故而這些曾經的肉食者對北疆軍和楊玄沒什麼好感。
“如今國公大捷,此戰的勝負初露端倪,咱們家得趕緊表個態,爲國公賀。否則等遷徙到了北疆,咱們就是案板上的肉,任由人宰割。”
馬氏在回去的路上,不斷回想着母親的那些話。
“傻女兒喲!國公若是擊敗了舍古人……你可會看地圖?你父親看了,說,國公若是不稱帝,他便自刎。北疆和北遼加起來,你說這是多大的勢力?”
“咱們家雖說跟着大遼一切沒落了,可咱們有錢啊!有錢,家中子弟還讀過書。此刻向國公表忠心,以後就能尋機出仕!”
“這年頭,沒有白來的忠心。明白嗎?”
馬氏明白了,“原來,忠心都是有你碼的。”
巨大的京觀就在大營邊上,沒事兒的時候,楊玄就喜歡圍着京觀踱步。
“國公不怕嗎?”姜鶴兒仰頭看了一眼高大的京觀,有些瘳得慌。
“怕什麼?活人最可怕!”楊玄笑道,“再過兩日就臭了,得離遠些。”
姜鶴兒負手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
“國公,何時大戰?”
“大戰不是倉促就能開始的。”楊玄踹開一隻斷臂,腹誹着監造京觀的老賊不負責任,“兩軍要一步步試探,爲大戰營造氣氛。”
“氣氛?”
“將士們在廝殺之前,得有個心理準備……你可以理解爲士氣。而一步步試探,便是讓他們熟悉沙場,慢慢進入狀態。”
一隊騎兵趕來。
“國公,斥候來報,敵軍五千騎繞過橫水,去向不明。”
楊玄眯着眼,“在我軍左翼去向不明……輜重他們不敢襲擾,那是自尋死路。那麼,他這是爲何?”
此地更靠近寧興城,輜重轉運方便,隨行護送的軍隊也多,想偷襲糧道,難。
“這是遊弋。”裴儉說道。
此刻楊玄已經回到了大營。
衆將和謀士們濟濟一帳,楊玄示意裴儉繼續。
裴儉說道:“左翼多了五千人馬,我軍就得派出五千,乃至於一萬人馬去盯着。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下官以爲,可針鋒相對。”
江存中說道:“你的意思,咱們也相應派兵去敵軍側翼遊弋?”
“彼此牽制!”裴儉點頭。
五千人馬說不多也不多,說不少,在關鍵時刻出手,便是一股能改變大局的力量。
衆人看向敬愛的秦國公。
老闆,該拍板了。
秦國公說道:“阿息保率先出手,他在等着我的迴應。”
“K五千人馬在楊玄側翼遊弋,他若是分兵盯着側翼,便落了下乘,主動在我。他還有一個選擇,那便是進軍,用決戰來消除這個威脅!”
臨羅城中,阿息保對麾下自信的道。
大營中。
面對麾下文武官員的目光,秦國公淡淡的道: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