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身子骨依舊強健,可喜可賀!”
常聖鬆開手,黝黑的眉微微一動,含笑道。
皇帝鬆了一口氣,看了韓石頭一眼,“真人在山中清修倒也逍遙,可想入長安幫襯朕一把?”
常聖幾乎不假思索的婉拒了,“多謝陛下,只是老夫如今只想終老山林。”
皇帝有些遺憾的令人賞賜了不少東西給常聖,常聖謝恩告退。
初春了,按理該是生機勃勃的景象。可在常聖的眼中,那些宮人的神色卻有些不安,匯聚在一起,便是一股令人心悸的感覺。
彷彿,大廈將傾。
可回想先前皇帝的姿態,卻看不出半點不安的感覺來。
這位,還真是穩啊!
常聖微微一笑,前方的宮人避開,就見一個侍衛急匆匆走來。
“越王遇刺。”
到了宮門外,常聖得知了這個消息。
“隨行的兩個好手死了一個,另一個重創。”
等候在宮城外的弟子打聽到了消息。
“越王如何?”常聖心中一動,若是越王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局面可就熱鬧了。
除非和楊松成翻臉,否則衛王是不可能被放出來的。
那麼便是敬王。
傳聞中敬王頑劣,出宮開府後,整日和那些惡少廝混在一起。
讓一個惡少皇子入主東宮?
“真是個有趣的想法啊!”
常聖微笑道。
弟子去打探消息回來,“說是鼻樑骨被撞斷了,歪到了一邊。”
“可惜了。”
聲音細不可聞,隨着常聖遠去。
……
長安最好的正骨醫者用兩根筷子強行插進了越王的鼻孔中。
“啊!”
越王慘嚎着,鼻血噴涌。
“噴了許久了。”
趙東平擔憂的道:“會不會失血太多?”
醫者揹着左手,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老夫見人流血一盆,他流了多少?”
十分之一吧!
可這是越王啊!
趙東平暗怒,看了請醫者的隨從一眼。
可能換人?
隨從微微搖頭,右手在身體側面豎起大拇指,暗示這是最好的。
罷了。
老夫,忍!
醫者就用一隻右手操作,握住筷子,猛地發力。
咔嚓!
“嗷!”
哪怕是咬着布巾,越王的慘嚎依舊令外面的人汗毛倒立。
修整了幾下後,醫者退後幾步,欣賞了一番,“不錯。”
趙東平送他出去,問道:“爲何單手?”
醫者說道:“你們的人急切,老夫正好幫孫兒把屎,一急,左手就抹了一手屎。”
越王遇刺引發了長安震動。
金吾衛出動追索受傷的刺客,不知是想做給皇帝看,還是做給國丈看,聲勢搞的很大。
他們四處搜索,不少人趁機敲詐勒索,弄的怨聲載道。
並未回山,而是在城中某道觀暫居的常聖,此刻站在巷子口,看着兩個軍士衝入一戶人家中,叫囂着搜索盜賊。
很快,裡面就傳來了哭嚎聲。
“那是我家的救命錢。”
“耶耶看你家男人像是通賊!”
“不敢,不敢了。”
兩個軍士拿着一串銅錢,得意洋洋的出來。
其中一人衝着常聖喝道:“老狗,看什麼看?”
常聖輕聲道:“老夫在看,這個江山,風雨飄搖。”
……
就在這片亂哄哄中,長安大軍,回來了。
不是大夥兒以爲的精神抖擻,而是鬥敗的公雞般的沒精打采。
“這是……”
“敗了。”
……
竇重和魏忠已經先行一步去了宮外。
晚些,有內侍來帶着他們進去。
見到皇帝時,他一身道袍,手中拿着一柄麈尾,神色淡然。隨軍的內侍比魏忠等人更先到一步,此刻就站在皇帝身側,看向竇重的目光陰冷。
外面流傳着一句話:寧可得罪宰相,不可得罪內相。
內相,這裡泛指的是帝王信重的內侍。
和宰相們日理萬機相比,內侍們沒事兒的時候更多。而且內侍們睚眥必報,誰得罪了他們,不報仇誓不罷休。
歷史上內侍隱忍十餘年,甚至是數十年突然出手報仇的事兒屢見不鮮。
換個說法,便是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這話,把內侍和小人掛在了一起。
此刻,竇重覺得沒錯。
“見過陛下。”
皇帝擡眸,當看到頭上長角的魏忠時,微微蹙眉。
“臣無能。”
竇重跪下請罪,“臣伏擊失敗……”
“被識破了?”皇帝淡淡的問道。
“是。”竇重並未辯解。
“朕的身邊人提醒你見好就收,可有此事?”皇帝的聲音越發的平和了。
“是。”竇重低下頭。
“可你卻剛愎自用!”皇帝突然咆哮,一腳踹倒了案几,起身指着竇重罵道:“只需殺了楊逆,北疆大軍羣龍無首,大軍掩殺就是了。可你卻貪功放走了楊逆。愚蠢,貪婪!”
冷汗浸溼了竇重的背部衣裳。
“最好的機會!”
皇帝喘息着,雙眸冰冷,“來人。”
韓石頭上前,“陛下!”
竇重伏地。
“賞竇重十萬錢!”
竇重緩緩擡頭,不敢置信的看着皇帝,泣不成聲,“陛下……”
“你是朕的老人,你犯錯,便是朕犯錯。”皇帝溫聲道:“朕知你的本心。回去好生歇息幾日,朕,還得要倚重你。”
“臣,願爲陛下效死。”
竇重淚流滿面的告退。
皇帝的目光追着他出去,緩緩轉到了魏忠身上。
“昨日鏡臺來報,說你失陷敵手,朕,很是心疼。沒想到你能帶着將士們殺出重圍,提振了大軍士氣,朕,倒是小覷了你。”
“皆是陛下神威。”魏忠低頭。
“你以爲,北疆軍與我軍相比如何?”皇帝問道。
魏忠想了想,“若是謹守關中,長安大軍必勝。若是出擊……”
剩下的他沒說。
良久,皇帝幽幽嘆息,“朕,知道了。”
不知是皇帝忘記了還是什麼,吃了敗仗的竇重得了十萬錢賞賜,反敗爲勝的魏忠卻雙手空空的走出皇城。
……
春日的長安城中,不只有曲江池等大型景點,曲徑通幽,在小巷子裡,也不乏能令人動心的賞玩之處。
魏靈兒牽着馬,神色鬱郁的在小巷子裡溜達。
兩側的藤蔓剛露出了些許綠色,而探出牆頭的樹枝,卻含苞待放,那種蘊藏着的春意與生命力,令人歡喜。
可魏靈兒卻無心欣賞。
昨日鏡臺送消息進宮,有些消息隨即散播了出來
其中就有魏忠失陷北疆軍中,生死不知的消息。
魏家的天彷彿一下就塌了。
魏靈兒自然是不信,出門尋找父親的故舊去打探消息,可大多語焉不詳。
今日她再度出門,發現往日親切的兩位叔父家,態度卻變了。
變得有些敷衍,以及漫不經心。
魏靈兒不受這個氣,當即告辭,出來後,覺得十分解氣。可轉瞬卻又心中難受。
去哪裡打聽消息?
她突然眼前一亮。
北疆會館啊!
她去了北疆會館,大門緊閉,外面還被封條封着。
“阿耶,我該怎麼辦?”
春風吹起去歲的枯葉,卻吹不散魏靈兒心中的悵然。
她掉頭準備回去。
家中母親在支應,該去幫把手了。
一路緩行,有隨從策馬上前,“小娘子,有人在跟着咱們。”
“不必管。”若是以往,魏靈兒能提起馬鞭狠抽跟蹤者一頓,可今日她卻打不起精神來。
到了家門口,門子看着也有些神不守舍的,等她下馬進門後纔來迎。
“小娘子,有客人求見。”
“誰?”魏靈兒眼前一亮。
在這個時候,但凡來訪的,在魏靈兒看來,都有可能帶來希望。
“是個女子!”
女子?
難道是閨蜜?
魏靈兒心中嘆息。
她現在需要的是消息。
若是父親被俘,那麼她願意出關中,去和秦王求情。
“止步!”
外面的隨從厲喝道。
“魏家好大的威風。”
這聲音有些尖利。
內侍!
魏靈兒轉身,就見兩個男子微微低着頭走來。
“你等找誰?”
魏靈兒走出去問道。
一個男子上前一步,擡頭,詭異一笑,“魏家的明珠,早已成人卻不嫁人,魏忠這是想待價而沽嗎?可惜,老了紅顏,輕了男兒。”
魏靈兒的婚事一直是長安權貴圈的談資。論姿色,按照長安最着名媒人八婆的說法:魏娘子便是太子妃也做得。
女子不以文采論高下,但魏靈兒也讀過不少書。
唯一的問題就活潑過頭了,整日和一羣女人呼嘯長安城。
魏靈兒右手握着皮鞭,冷冷的道:“嚼舌根的蠢貨。”
“嗬嗬嗬!”男子笑道:“寶應郡公府缺不了魏娘子一口吃的,倒是咱多慮了。”
“陛下令你等來何事?”魏靈兒問道。
男子蹙眉,“老夫露餡了嗎?”
身邊的男子嘆道:“你忍不住自稱了咱。”
男子捂額,“哎!咱老糊塗了。”
他猛地擡頭,目光如電,“那女人何在?”
這一聲大喝如獅子咆哮,門子竟然腿都軟了。
原來,先前的糊塗都是迷惑對手的舉動,等對手生出輕視時,突然怒喝。
魏靈兒只覺得勁風拂面,心悸難受。
門子顫聲道:“女子……”
皮鞭揮動。
啪!
門子的肩頭捱了一鞭子,一下就清醒了。
……
魏靈兒收鞭,負手而立,“滾!”
她的身後便是影壁。
繞過影壁,接待客人的廳堂中,花花已經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
外面,兩個天馬營的內侍獰笑着。
“魏娘子,你這是要庇護楊逆的人嗎?”
“魏忠在時也不敢如此!”
“讓開!”
“誰看到什麼楊逆的人進了我家?”魏靈兒冷冷的問道。
男子說道:“咱們的人看着那個女子進了你家。”
“她早已走了。”魏靈兒說道。
“你出門在外,如何得知?”男子冷笑。
“魏家從不留來歷不明之人!”
“這麼說來,魏娘子是準備敬酒不吃吃罰酒嘍!”
男子逼近一步。
“小娘子。”管事出來,面色急切。
魏忠生死不知,加之皇帝對魏家沒好感,此刻的魏家堪稱是風雨飄搖。在這等時候,哪裡還敢得罪宮中人?
擋不得啊!
魏靈兒卻執拗站在門口,“百年魏家,何曾被人闖入過?”
被執法者闖入,對於權貴之家而言,便是失勢的標誌。
管事苦笑,心想魏家如今可不正是如此嗎?
“賤婢!”內侍失去了耐心,“既然你不要臉,咱便抽你的臉!”
他舉起手,卻發現魏靈兒沒有閃避的意思,目光越過自己的頭頂,竟然……淚眼婆娑。
身後,一個聲音傳來。
“你要抽誰的臉?”
內侍緩緩回身。
頭上長角的魏忠就站在他的身後。
舉起手。
用力抽去。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