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煉並不容易。
需要資質,以及強大的氣血,和有序的傳承才能進入修煉的門檻。
譬如說楊玄,當初他的修煉就是楊略給帶入的門。
十歲前他的日子不錯,吃的也不算特別差,楊略隔三差五給他開小竈,所以氣血充足。
十歲後日子變得艱難,但他進山能狩獵,獸類的肉不斷滋養着他的氣血。
他,以及老賊、王老二等人的修煉屬於業餘。
什麼叫做專業?
整日啥事兒都不做,專職修煉的,這叫做專業。
也叫做修士。
能出家做修士的,自然資質不俗,加之頂尖的功法和強大的師傅,先天就領先了一步。
別人在讀書做事,他們在修煉,別人在玩女人喝酒,他們在修煉……
別人修煉一個時辰,他們修煉七八個時辰。
資歷比你強大,功法比你強大,師傅比你的師傅強大,修煉的時間是你的七八倍……
面對這樣的對手,你覺着自己有幾成神算?
一成?
呸!
所以在發現張嶽二人是修士後,楊玄就覺得今日這一關怕是過不去了。
可誰曾想衝進村裡後,竟然出現一羣大漢恭謹的叫自己郎君。
那神色之誠懇,讓人動容。
關鍵是,楊玄發誓自己看到這些大漢的眼中都含着熱淚。
這個演技……若是一兩個人還好說,數十個大漢齊齊眼含熱淚,這就不是演技的問題。
也就是說。
這羣人和自己有關係!
而且他們還跪了。
“你們是……”
楊玄避開了些,把正面讓給這羣大漢。
而張嶽第一次面露凝重之色。
“好渾厚的氣血,這是軍中的悍卒?”
林飛豹起身,“我等奉命等候郎君多年,今日得知郎君遇險,我等前來救援。”
那個便宜老爹的手下!
楊玄心中一動,“那二人乃是修士。”
林飛豹目光一轉,盯住了張嶽二人,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
“土雞瓦狗罷了,郎君放心!”
張嶽二人已經止步,範基低聲道:“五師兄,這羣人看着氣息彪悍,多半出自軍中,可是驚動了誰?”
“伱擔心大軍掩殺?”
“無需大軍,一百騎出現,輔以勁弩,你我就只能跑。不是不敵,而是殺不完,更有受創的可能。一旦留下活口,大軍圍住延壽宮,此事就麻煩了。”
張嶽看着林飛豹等人,“五十一人,皆是氣血雄渾之輩。看樣子並不準備逃竄。晚些你我分開,左右掩殺過去。”
“好說!”範基低聲道:“五師兄,今日六師兄請了咱們出手,此人多半便是楊氏的對頭。”
“先前他便說出了楊氏之名,可見最近雙方有恩怨。”
“此人乃是一州刺史,年輕如此,手段,家世缺一不可,五師兄,咱們若是殺不了他,回過頭,延壽宮怕是會被牽累。”
“無需擔心,楊氏會解決這等事。”張嶽深吸一口氣,“其實……咱們也能跑啊!”
林飛豹上前一步,“圍住!”
數十大漢分爲左右,提着鐵棍開始狂奔。
那速度……
老賊目瞪口呆,“這……這比奔馬還快。”
這些大漢腳步沉重,可速度竟然越來越快。
王老二突然有些心慌,“屠公,他們這是什麼本事?”
屠裳搖頭,“老夫也不知,想來,是上等手段。”
他看着楊玄的背影,“這些人跪下,口呼郎君,可顯然郎君並不認識他們。”
這些人是誰?
屠裳不解。
老賊卻漸漸恢復了平靜。
“淡定!”
這是他第一次對着屠裳表達自己的優越感,“屠公,淡定!”
“老夫很淡定!”
屠裳先前斷後,若非楊玄拉了他一把,估摸着已經做了劍下亡魂。
這是他此生遭遇最爲強大的敵人,到了此刻依舊無法平靜。
“師兄,走不了了。”範基面色變冷,“這些人,不只是悍卒這麼簡單。”
張嶽嘆息,“到了如今你還不明白?這些人氣血如此強大,腳步沉重,卻快若奔馬,這便是最好的衝陣人選,也是最好的護衛人選。這等人,是如何出現在了長安?”
範基看看左右,“咱們該怎麼辦?”
張嶽說道:“試試?”
範基點頭,“好啊!興許他們只是花架子。”
張嶽點頭,“爲兄爲你掠陣。”
“好!”
範基一口氣猛地吸了進去。
身形就這麼突然一動。
在旁人的眼中,他只是動了一下。
可轉瞬,他就出現在了林飛豹的身前。
長劍凌空揮舞。
劍未至,一股內息凌空就襲來。
嗤!
破空聲尖銳。
懾人心魄。
林飛豹輕鬆舉起了鐵棍,往前一劈。
長劍想避開,可鐵棍卻在空中幾度變向。
最終還是碰到了一起。
噗!
悶雷般的呼嘯聲傳來。
範基只覺得一股巨力從長劍涌進了身體裡,他不禁鬆開手,身體倒飛了出去。
延壽宮的規矩。
劍,不能丟!
噗!
一口血噴出來後,範基覺得體內一鬆,就笑道:“好凌厲的棍法。”
林飛豹不再看他一眼,而是看向張嶽,“報上名來!”
範基冷笑,“怎地,想事後算賬?老夫就怕你算不起,咦!”
他捂着胸口,覺得身體內多了些東西,在蠢蠢欲動。
老賊嘀咕,“看着這一棍子威勢驚人,卻只吐了一口血?”
王老二說道:“興許是喝多了吐的。”
兩個棒槌在胡扯蛋。
屠裳沉聲道:“他只是隨手一擊。”
“所以就是輕敵嘍!”面對這羣彪悍的大漢,老賊同樣生出和王老二差不多的危機感。
屠裳搖頭,“且看,老夫覺着,怕是不那麼簡單。”
範基揉揉胸口,“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如何?你我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老夫在此發誓,此後遠離楊玄此人,若違此誓,神魂俱滅。”
張嶽看着楊玄,“師弟,無需慌,大不了突出去!”
範基點頭,“好!”
林飛豹問道:“差不多了吧?”
“什麼?”
範基問道。
“我說……”林飛豹看着他,“先前那一棍子,本可一棍讓你喪命,你卻果斷卸力,於是,那些內息便緩了些。不過,此刻也該發作了。”
話音未落,範基覺得胸腹處一股子東西在往上涌。
接着,那股東西開始向身體四周擴散,橫衝直撞。
他張開嘴。
噗!
一口血噴了出來。
空中飛舞着一些零碎。
那是內臟的碎片。
林飛豹看着張嶽,“報上你的名!”
老賊:“……”
王老二:“屠公。”
屠裳,“別問老夫!”
他也懵了。
在這個小團體裡,他是目前爲止武力值最高的存在。
他也以這個小團體的庇護者自詡。
可現在。
這個念頭,它崩塌了!
若是這個大漢一棍子打來,老夫可能擋住?
屠裳覺得自己能擋一下。
兩下。谷睔
三下……
隨後,大概率就得束手就擒,或是被一棍子捶死。
這樣人物!
當名震天下!
爲何出現在此處?
這樣的人物,爲何對郎君這般恭謹?
聯想到自己對楊玄的那些猜測,屠裳的臉紅了,就像是喝醉了似的。
以往自己覺得很危險的事兒,如今,好像不那麼可怕了。
譬如說,這位郎君的野心!
範基踉踉蹌蹌的退後,面色血紅,“師……”
話一出口,最後那口氣也散了。
他緩緩跪下,向張嶽伸手求助。
張嶽看了他一眼,“師弟,一路走好。”
兩行淚水滑下。
範基嘆息一聲,“錯……”
他面朝下,重重的撲倒。
修士體魄強大,哪怕是去了,身體依舊在抽搐。
一隻大鳥傻乎乎的落了下來,就落在範基的後腦上,剛想啄一口,試試這個食物可口不。
張嶽輕輕擺動了一下長劍。
啪的一聲,大鳥倒下,兩條腿撇開,渾身的羽毛炸開,飄飄灑灑的到處飛。
老賊哆嗦了一下,“郎君,他們難道是……那位留下的嗎?”
楊玄木然。
他也不知道。
但從大漢們跪下的動作,和眼含熱淚來看,八九不離十。
先前面對兩個修士,他們只能狼狽逃命。
可林飛豹等人一出來……這特孃的,竟然一棍子就捶死了一個。
這是什麼水平?
關鍵是,那位老爹留下了這等好手,他爲何不自己用?
楊玄不解。
那一夜孝敬皇帝令怡娘用提籃帶走了他,隨後便是血色長夜。
這些大漢當時何在?
好歹護着孝敬皇帝殺出長安城啊!
但這個想法只是想想,此刻的楊玄見識多了之後,就知曉漏洞頗多。
彼時長安諸衛可不是看門狗,一旦發作起來,大軍圍剿,誰能逃出去?
那麼,爲何不反戈一擊……特孃的,宣德帝和武皇要殺他,他就不掙扎一下?
楊玄滿腹疑惑,卻不知尋誰來解答。
楊略不知曉這些人的存在,這一點楊玄可以確定,否則哪裡會讓他一人在北疆掙扎,少不得要先弄幾個大漢保護他。
那麼,他們是如何發現了我的存在,更是在遭遇危機時突然出現。
楊玄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
但好歹不是惡意的。
那邊,張嶽撫須微笑,“老夫之名就不說了,只想問問楊使君,老夫今日並未對楊使君造成傷害。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老夫想楊使君這等大才,自然知曉這個道理……”
楊玄心想這些人既然衝着自己跪了,那麼,我試試他們的態度再說。
他開口問張嶽:“我與你等有仇?”
楊玄說話時,林飛豹微微欠身,恍若僕役。
老賊倒吸一口涼氣,“定然是了。”
這等好手隨便尋個地方投靠,保證家主對他都會客客氣氣的。
可林飛豹對楊玄的姿態卻就像是僕役對主人。
孃的!
不是那位留下的人,老夫便把一雙眼睛……不,老夫此生就不娶娘子了!
林飛豹突然回頭看了老賊一眼。
艹!
這人五感竟然還這般敏銳。
有這等人在,老夫在郎君身邊的地位下滑……堪稱是指日可待了。
但他想到了自己做賊的本事,頓時自信心又拉伸了些。
就像是另一個世界裡股票曲線的變化,忽上……忽下。
林飛豹目光投向了屠裳,“修士是修士,猛將是猛將。你使的是戰陣槍法,若是上了沙場,可與我並肩廝殺!”
屠裳拱手,“屠裳!”
林飛豹拱手,“林飛豹!”
楊玄有些明白了,戰陣是戰陣,修士是修士。上了戰陣,屠裳如魚得水,修士反而不如他。
王老二卻忘記了煩惱,說道:“老賊,你說他一棍子可能打死那個傢伙?”
“不知道,得試試吧!”
張嶽握着長劍,說道:“老夫出身方外,師門中高手多如繁星,若是雙方鬧起來……這些大漢都是好手,損失一人想來楊使君會心疼不已。既然如此,爲何不罷手呢?”
“說完了?”楊玄問道。
張嶽笑的仙風道骨,“楊使君以爲如何?”
楊玄說道:“能利用我友人的僕役把我引到此處來,這等手段不稀罕。但那僕役知曉我的身份,卻敢於帶路,可見不只是買通那麼簡單,弄不好便是早就安插的內應。能做到這等的,能有這份心思的,長安城中屈指可數。”
“那麼,你可願告訴我,是誰驅使你等來伏擊我?”
張嶽苦笑,“你都說了。”
“說!”楊玄突然喝道。
張嶽嘆息,“正是楊氏。”
“誰?”
“楊暉。”
“哪的?”
“延壽宮,老夫的六師弟。”
楊玄眯眼,“可有楊氏的人出面?”
出家出家,出了家門,就不是紅塵中人。
往日的親友,對不住,以後沒事兒……有事兒也別來尋我。
你要問咱去幹啥……尋大道啊!
從此後,咱就和紅塵一別兩歡。
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張嶽搖頭。
“老東西,果然是狡猾。”
楊氏好手多不勝數,但楊松成卻不肯動用,這便是不想激化矛盾。
大夥兒撕破了臉皮,周氏會如何?
皇帝會如何!
北疆會如何?
楊松成得考量考量。
至於楊玄死了之後各方反應……
許多時候,人在,情義就在。
人不在了,情義也就成了浮萍,一個浪頭就沒了。
不要高估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地位,這是楊玄老早就學會的道理。
“那麼,你對我還有何用?”楊玄微笑問道。
張嶽整理了一下衣冠,肅然拱手。
“老夫願爲使君效力!”
楊玄擺擺手。
看着林飛豹。
“弄死他!”
林飛豹喊道:“郎君令,弄死他!”
一個大漢猛的飛撲過去,鐵棍凌空一擊。
“有話好說!”
張嶽喊道:“老夫願意爲奴!”
呯!
這一棍子他擋住了。
第二個大漢飛掠而至。
呯!
張嶽退後一步。
呯!
一個個大漢就像是受閱似的, 特地從楊玄的身前閃過,隨後撲上去,狠抽一棍子!
噗!
張嶽連噴幾口血,跌跌撞撞的退後,衝着楊玄伸手。
“楊使君……饒命!”
噗!
一根鐵棍從他的胸口刺進去,隨即抽出來。
大漢們轉身,列陣。
楊玄問道:“你等是誰?”
張嶽跪下,捂着胸口的洞,看到大漢們列陣完畢。
隨即跪下。
“虯龍衛,見過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