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敵軍斥候突然密集起來。”
斥候帶來了最新消息。
“前鋒距離多遠?”黃春輝沒看地圖,廖勁等人卻圍在地圖邊上。
斥候說道:“兄弟們深入了百餘里,依舊查探不到。”
“那就還早。”
斥候告退。
劉擎指着地圖說道:“斥候冒死深入百餘里,也沒打探到敵軍蹤跡,按照腳程來算,相公,應當在四五百里之外。”
黃春輝說道:“既然沒到,無需管。各處盯着,另外,該收割的糧食要抓緊,莫要落入敵軍手中,那是資敵!”
“是!”
黃春輝閉上眼睛,愜意的道:“還能打盹十餘日,想想真是愜意啊!”
“相公。”
江存中進來。
“那邊如何了?”廖勁說道:“若是太過,這邊也該出手打壓一番。”
豪族的面子要給,但若是做過了,該敲打也得敲打。
江存中苦笑,“楊玄封了黃氏的生意,查出了不少弊端,更有逼良爲娼之事。”
廖勁:“……”
劉擎張開嘴,突然罵道:“小崽子這是覺着自己的敵人太少了不成?愚蠢!蠢貨!”
黃春輝淡淡的道:“陳國便是世家門閥與豪紳的天下,與其說是帝王治理天下,不如說是共治。
如今的南周便有些這樣的影子。
大唐接手了陳國之後的中原,世家門閥,地方豪紳多不勝數。
在長安,世家門閥對朝政的影響無孔不入,帝王也得忍耐。
在地方,豪紳掌控田地產業與人口,地方官員若是不低頭,政令都出不了官衙。
故而,每每官員到了地方任職,必先去訪問豪紳,一一親切談話,安撫豪紳。實則,便是在暗示,以前有的方便,以後,依舊有。”
這是無奈之舉。
若是地方豪紳不配合,官員待不了多久就得滾蛋。
甚至有身敗名裂的可能。
廖勁說道:“那些人啊!貪婪。不過也少不得,有他們在,地方少事。”
在地方,在城池之外的鄉村,靠的便是豪紳的人在管理。
有事兒都在下面被處置了。
若說世家門閥是副皇帝,那麼地方豪紳便是土皇帝。
官員甚至得求着豪紳協助自己管理地方,爲此願意給些好處,比如說兼併土地,對一些違律的事兒睜隻眼閉隻眼。
一切,都以大局爲重。
至於百姓,就如同牛羊。而官員在地方任職也有個雅稱,叫做牧民。
牧,放牧!
黃春輝說道:“此事做都做了,回頭那些人鬧騰,壓一壓。”
“以後怕是會給他使絆子!”廖勁苦笑,“年輕人,衝勁大。”
黃春輝問道:“你等就沒勸?”
江存中低頭,“勸了。”
不過他沒聽。
“他如何說的?”
“楊玄對百姓說,那些豪強想試探他的態度……他來桃縣就兩個字……”
邊上的張度擡頭,“公平!”
黃春輝眼露異彩,旋即湮滅,“公平,何其難!不過,他既然有此雄心,來人!”
一個小吏進來,“相公。”
黃春輝說道:“傳老夫的話,讓那些人,要些臉!”
新人剛來,就遇到下馬威,隨後反手一巴掌抽的豪強們臉痛。
黃春輝的話,就是威脅。
老夫,命不長了。
老夫連皇帝都敢翻臉。
別嗶嗶啊!
否則老夫在大戰前弄死幾個,隨後功勞一壓,誰敢置喙?
劉擎想到了黃春輝鎮壓此事的幾種可能,但沒想到竟然如此霸氣。
整個桃縣的豪強們,竟然噤聲了。
某個青樓中傳來了叫罵。
“黃春輝那條老狗命不久矣,這時候誰和他較勁,小心被他臨去前拉走。”
楊玄回來,被黃春輝呵斥了一番。
但緊接着,黃春輝又說他纔將領軍擊敗潭州軍,辛苦了,放假一日。
這特娘明晃晃的護犢子啊!
這小子是老夫的人,在老夫致仕之前,誰敢衝着他下黑手,就別怪老夫把他帶走!
消停了。
楊玄出了節度使府,等在外面的姜鶴兒迎上來,“郎君。”
“這是氣什麼呢?”楊玄問道。
姜鶴兒說道:“那些官吏進進出出的,看到我都在笑,笑的古怪。就像是……”
老賊笑嘻嘻的,王老二說道:“就像是看傻子。”
姜鶴兒哦了一聲,“那不是我,是看你。”
王老二說道:“我就蹲在老賊的身邊,要看也是看你和老賊,你們兩個傻子。”
“我這般聰明……”
“聰明還被人哄!”
楊玄好奇,“怎麼被哄了?”
姜鶴兒跺腳,“王老二,你敢說,回頭我就在你的飯菜裡放蟲子!”
“我不說,我不說。”王老二悻悻然的道:“不就是被人問喜不喜歡男人嗎!至於鬧騰成這樣嗎?”
呃!
楊玄看看男裝的姜鶴兒,俏麗的讓人心動。
罪過,罪過!
姜鶴兒咬牙切齒的道:“王老二,你得罪我了!”
老賊說道:“郎君此次得罪了豪族,就怕以後麻煩。”
姜鶴兒也愁眉苦臉的道:“我在門外,聽那些官吏說,郎君剛來就得罪了土皇帝們,怕是在桃縣站不住腳。”
楊玄上馬,護衛們跟過來。
“有些餓了。”楊玄覺得胃口好了,見邊上有個攤子,就牽馬過去。
擺攤的是一對中年夫婦,賣的是胡餅。
“什麼餡料的?”楊玄問道。
婦人在打盹,男子在揉麪,聞言擡頭,“楊使君!”
婦人猛地驚醒,揉揉眼睛,歡喜的道:“竟然是楊使君。”
男子說道:“有羊肉餡的,有豕肉餡的,還有菜餡的,”
楊玄知曉自己胃不舒服是宿醉的反應,不能吃太油膩,“來個菜餡的吧!”
男子熟練的揪了一坨面,反覆揉了,把剁碎的餡料填進去,再攤平。
沒一會兒,香味就出來了,姜鶴兒在楊玄的身邊迫不及待的道:“給我一個羊肉餡的。”
“我要豕肉餡的。”只要是吃,就少不了王老二。
右側,幾個穿着華麗的男子緩緩而來,身後跟着十餘奴僕。
“那是楊玄。”
“此人視我等爲無物。”
“此後,他將衆叛親離。”
“無人支持,他待不了多久就得滾蛋!”
幾個男子冷笑。
胡餅好了,用一張油紙包着,楊玄接過,被燙的不斷換手。
老賊給錢,婦人擺手,“不要不要,楊使君吃,不收錢!”
老賊笑道:“哪能不收錢,別人看到了,還以爲郎君強買強賣,吃東西不給錢呢!”
婦人說道:“這是奴自願的。”
老賊一怔,“你這生意看着不咋好……”
你這是吃飽撐的?
婦人看了楊玄一眼,有些難爲情的道:“就是想送給使君吃。”
“爲何?”
男子插嘴,“這千百年來,提及豪強官吏,都是咱們的天。天說話,咱們就得好好聽着。被盤剝了也無人爲咱們伸冤,彷彿是應當的。”
婦人說道:“楊使君說了,他來桃縣是爲了公平。”
老賊問道:“以前就沒有官員這麼說過?”
“有啊!”男子譏誚的道:“那些官員說的漂亮,可沒多久就成了豪強的座上賓。呸!”
婦人說道:“楊使君卻是真的敢爲了公平去得罪豪強,那我送他幾張餅又算得了什麼?”
姜鶴兒好奇的問道:“你等就不怕那些豪強?”
“怕自然是怕的。”男子揪下一坨面,一邊揉一邊說:“可做人,咱得講良心不是。”
婦人看了在邊上吃胡餅的楊玄一眼,“咱們沒讀過書,不知曉那些大道理,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話,都記得呢!”
她清清嗓子,彷彿是要說出什麼天大的道理,又覺得太過嚴肅,赧然一笑,整理了一下情緒後,才說道:
“誰在乎咱們,咱們就幫誰!”
回去的路上,姜鶴兒若有所思,進了後院,楊玄擡了椅子在外面,準備挺屍,恢復一下。
姜鶴兒正兒八經的找了凳子來,坐在他的身邊,“郎君。”
“何事?”楊玄閉上眼睛,只覺得聲音來的有些恍惚。
孃的!
下次再不能喝醉了。
“郎君,你是爲了百姓纔去得罪豪強的嗎?”
姜鶴兒雙手托腮,偏頭看着楊玄。
楊玄靠在椅背上,說道:“一個地方,官吏,豪強,百姓,這是基本的組成。主官治理地方,靠的是什麼?”
“豪強和官吏。”姜鶴兒出身富貴,這等事兒門清。
“靠豪強能安穩地方,可永遠都無法讓地方富庶起來,強盛起來。”
“爲何呢?”姜鶴兒覺得郎君這話有些絕對了。
楊玄懶洋洋的道:“豪強要的是什麼?要的是田地,人口。鶴兒,人的慾望永無止境。今日有一萬畝良田,他們狂喜過望,可明日他們就會野望十萬畝良田,這是人性。地方發展了,他們就會上下其手,越發瘋狂……”
“可百姓難道不貪婪嗎?”
“人性自然包括所有人,從帝王到乞丐。可百姓能用律法,用規矩去約束!”
“那豪強……”姜鶴兒一怔,“律法對他們無用呢!”
豪強勾結地方官吏,自己的關係網錯綜複雜……
“律法,更多時候是由他們制定的。”
姜鶴兒一臉震驚,“郎君這話,律法是他們制定的,讓我想起了那些豪強殺人無事,兼併田地無事,放貸無事……”
“當律法無法約束豪強時,地方就有了亂的苗頭。”
“豪強越強,地方就越弱。”姜鶴兒被楊玄的話引導出了一個道理,“豪強,便是禍害呀!”
“豪強,本就是毒瘤!”楊玄嘆息,“自己玩去,別吵我。”
姜鶴兒還有滿腹的話想說,聞言也只能憋着,氣鼓鼓的想着赫連燕。
燕兒在就好了,我們兩個在一起。
她突然身體一震,“郎君這是故意得罪豪強?”
楊玄有些昏昏沉沉的,隨口道:“要麼得罪豪強,要麼得罪百姓,要麼做老好人,和稀泥……主官,必然要站隊。”
“郎君選擇站在百姓這邊?”姜鶴兒想到了賣胡餅的夫婦。
“我,當然站在百姓這邊。”
豪強,毒瘤也!
赫連燕正在趕來的路上。
楊玄帶着人馬來桃縣,赫連燕還得安排人手盯着陳州,所以要晚一些。
三人在官道邊的小店外歇腳。
一個光頭,看着滿臉橫肉;一個身材高大,沉默的看着右側;一個話卻多,低聲不斷在說些什麼。
“確定她今日來?”滿臉橫肉的男子問道。
話多的男子頭髮亂蓬蓬的,“楊狗先行,那個賤人是他的忠犬,定然要安排眼線,爲楊狗看好家。故而晚了兩日。按照腳程,今日她必然路過此處。”
光頭男子說道:“老孫,你這恨意滿滿啊!還是放不下?”
身材高大的老孫默然良久,眼眶漸漸紅了,“我那兄弟剛進鷹衛沒多久,就被派來潭州。這是鷹衛內部的傾軋,這個我認。我那兄弟被派來臨安做事,被那個賤人帶着人當場格殺……”
光頭男嘆息,“這便是命啊!”
老孫低聲咆哮,“什麼命?那個賤人熟悉咱們的行事手法,我那兄弟耿直,也不知變換個法子,一頭就撞了上去。
我那兄弟啊!從小父母去得早,是我一手把他拉扯成人,就如同我兒子一般的兄弟啊!”
他蹲下去,右手握拳,一拳捶打在地上。
地面出現了一個小坑,周圍浮塵震動。
話多的男子也蹲了下來,“今日便是復仇的好機會。南征在即,大統領可說了,誰能弄死唐軍的大將,重賞。大統領還特別提及了騷狐狸,說這等叛逆,誰弄死她,回去就升遷。升官發財啊!”
老孫搖頭,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右側官道,“我只要她的人頭,去祭奠我那兄弟!”
“來了!”
光頭男子低聲道:“她來了。”
十餘騎旋風般的趕到,在小店前下馬。
赫連燕下馬,反手揉揉腰。
老孫起身,說道:“店家,給幾張餅咱們帶走。”
“好嘞!”
店家大聲應了。
捷隆回頭,看着走來的老孫,“哪來的?”
大戰在即,他是習慣性的問一句。
老孫微笑,“桃縣來的。”
說着他走了過來。
右手垂在身側,反手握着短刀。
機會來了。
騷狐狸看着有些疲憊,精神不濟。
她分心了!
老孫心中狂喜,神色卻依舊平靜。
兄弟!
我今日就取了騷狐狸的腦袋,爲你報仇!
赫連燕擡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