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先生的倨傲蕩然無存。
他身形急速閃避,罵道:
“寧雅韻,你這條老狗,你竟然出了臨安!”
寧雅韻緊追不捨,“老夫爲何不能出臨安?”
“你是玄學掌教啊!竟然裝作是楊狗的隨從,你的節操呢?”
節操?
當飯吃了!
寧雅韻揮拳。
呯!
黃先生被一拳擊落地面,單膝跪地,看着飛撲下來的寧雅韻喊道:“老陳,救老夫!”
飛速趕來的陳先生扔出了手中的長槍。
隨即抓住黃先生,準備逃竄。
寧雅韻身形閃避了一下,接着衝了下來。
“留下!”
陳先生狂吼一聲,揮拳。
呯!
他帶着黃先生落下,雙足陷入了地面。
“老夫認栽!”
陳先生仰頭喊道:“你寧雅韻也是一方巨頭,老夫認栽,求你放老夫一馬!”
寧雅韻落地。
“子泰!”
陳先生慘笑,“老黃,咱們都錯了。”
黃先生點頭,“誰能知曉,玄學掌教竟然聽從楊狗的吩咐,做了隨從,孃的!”
楊玄說道:“掌教,麻煩了。”
寧雅韻頷首,“好說。”
陳先生喊道:“楊狗……楊使君,求你放老夫二人一馬,老夫願爲使君做牛做馬。”
呯!
寧雅韻一拳,陳先生倉促格擋,雙臂折斷。那一拳其勢不減,重重錘擊在他的胸前,隨即收回。
噗!
一口血夾雜着內臟的碎片噴了出來。
“寧雅韻!你不能殺老夫,否則老夫的師兄弟會讓你玄學寢食難安!”
黃先生尖叫道,“楊使君,放過老夫,老夫發誓,此生不與你爲敵。你楊使君在的地方,老夫退避三舍……”
“走!”
楊玄拍拍馬車,車伕喊道:“駕!”
馬車緩緩動了。
寧雅韻一拳。
黃先生暴喝,“老夫死也得讓你受創!”
呯!
寧雅韻飛身上馬。
黃先生站在那裡,搖搖晃晃的,臉頰輕顫,微笑道:“老夫……錯了!”
他緩緩跪在地上。
馬車就從他的身邊加速而過。
首領和麾下已經被殺怕了,只是在苦苦支撐。
“二位先生被殺了!”
有人尖叫。
“天神!這特孃的怎麼可能?”
“撤!撤!”
馬賊四散而逃。
馬車就從中間呼嘯而過,無人敢多看一眼。
……
桃縣。
黃春輝坐在大堂裡,看着神色憂鬱的廖勁和劉擎二人,微笑道:“老夫還沒死啊!”
二人默然。
“是擔心老夫離死不遠了?”
二人還是默然。
黃春輝笑道:“傻不傻?人生下來便註定要走向死亡。早死晚死罷了。
與其擔憂去日無多,不如活好每一日。
那些軍士看着朝氣蓬勃,和老夫的孫兒差不多的年紀,少說還能活二三十年吧!可卻壯烈殉國。這便是命。
他們的命是爲國拼殺,老夫的命,也是如此。老夫還多活了許多年,心滿意足了!”
廖勁緩緩說道:“按理,老夫該期盼着相公告老還鄉,如此,老夫能早些接手北疆。老夫也曾這般想過……”
黃春輝淡淡的道:“沒這麼想過的,不是庸才,便是蠢材。”
人有才,有施展才華的慾望,就會渴望那個位置。
廖勁的話,堪稱是坦誠。
“可此刻,老夫卻希望這個北疆副使能做的再長久些。”
“老廖你不是這等多愁善感之人!”黃春輝莞爾,“莫非是看中了哪個女子?哎!老房子着火,它燃得快啊!”
“相公還能開玩笑?”
“只要沒死,老夫就當自己還能再活一百年!”
“相公,豁達!”
“老夫此刻滿腦子都是北疆的未來。老夫若是去了,長安會如何做?”
這是考試。
廖勁思忖了一番,“長安會壓制,會試着震懾老夫,重新讓北疆成爲長安的拳頭。”
“北疆本就是長安的拳頭。”黃春輝說道:“只不過使喚這個拳頭之人腦子糊塗了。老廖。”
“相公。”
黃春輝反手拍拍腰,他看看左右,“弄個櫃子來。”
幾個小吏擡着一個裝文書的櫃子進來。
“放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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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老夫身後。”
“就後腰這裡。”
黃春輝往後一靠,愜意的道:“哎!這不就舒坦了?”
廖勁低下頭。
黃春輝說道:“按理,軍隊這隻拳頭不能有想法,也就是說,軍隊不該擅動,否則,遺禍無窮。
可長安昏了頭,把北疆當做是權謀的工具。這,老夫不能忍!
故而,這隻拳頭有了自己的主意。以後會發生什麼,老夫在看。”
他笑了笑,“老廖你自然不會,也沒那個機會去弄些什麼。後續的……”
廖勁說道:“相公擔心楊玄?”
“人活的越長久,想法就越多。今日覺着東山好看,明日覺着金鰲山有趣。”
“那要不……”廖勁看着黃春輝。
楊玄也還年輕,哪怕是二十年後接任也不遲啊!
劉擎的年歲也正好,到時候讓他接任,如此,也算是平穩過度。
黃春輝搖頭,“老廖,你的性子有些毛病,不過,問題不大。只是,你要看的遠一些纔好。老劉。”
“相公。”劉擎欠身。
“莫怪老夫直言。你把陳州治理的不錯,可你走了之後,那個小崽子做的更出色。”
“是。”劉擎並未不悅,相反,笑的眼睛都眯住了。
“若是太平歲月,老夫覺着你接替老廖再好不過了。可北遼在齜牙。大軍一動,從不只是戰陣廝殺的事,方方面面都會涉及。老劉,你,不夠全面。”
“是!”
“故而,老夫看好楊玄。”
“相公可是擔心他太年輕,以後會變了性子?”劉擎說道:“從到太平開始,老夫就看着他一步步走上來。
做事鋒銳,且不乏韌性。能衝殺,也能忍耐。
面對強敵毫不畏懼,面對弱小也不曾欺凌。
相公,所謂三歲看老,他出仕時的性子就是如此,老夫看,穩妥!”
“是啊!”黃春輝笑道:“說來也好笑,上次老夫魔怔了般的,讓他發了個毒誓。他說,此生絕不謀反,忠於大唐。”
“那不就結了。”廖勁說道。
“是啊!結了。”
黃春輝看着廖勁,“累了。”
廖勁等人起身告退。
大堂內,很快就只剩下了黃春輝一人。
“是啊!結了!”
他靠着書櫃,耷拉着眼。
“權力使人着迷,老夫得提醒你啊!老廖。”
北疆節度使,能自行收稅,自行招募勇士,自行管理……
其實,這便是皇帝。
一般人可能抵禦這等至高權利的誘惑?
難!
黃春輝自己也經歷過內心掙扎,故而,他擔心自己一去,廖勁會漸漸迷失在權力之中,最後和楊玄翻臉。
從來,任何東西的衰微,必然先發端於自身。
所以,他試探了一下劉擎。
劉擎若是也有上位的想法,那麼,他去後,北疆必然大亂。
若是如此,劉擎就不可留,當想辦法弄出北疆。
幸而劉擎依舊力挺楊玄。若是他走後,有劉擎和楊玄聯手,廖勁就沒法翻臉。
“如此,老夫去後,就有了把握!咦!”黃春輝突然一怔,“這,不就是制衡嗎?”
他苦笑,“老夫腹誹陛下的制衡,卻沒料到自己卻不知不覺用上了這等手段。”
他靠在書櫃上,漸漸的忘卻了這一切。
楊玄來了。
“相公可在?”
大堂外的小吏輕輕點頭,楊玄往裡看了一眼。
黃春輝就坐在案几後,身後是一個書櫃。他靠在書櫃上,腦袋向右邊耷拉着,嘴巴微微張開……斑白的頭髮垂落在臉頰上,隨着呼吸輕輕而動。
“我再等等。”
楊玄剛想退出去,黃春輝的身體僵硬的動了一下,“誰?”
“相公。”
楊玄進來。
黃春輝睜開眼睛,伸手在席子上撐了一下,坐直了,“子泰啊!何時來的?”
“剛到。”
楊玄行禮。
“坐!”
黃春輝也沒問他爲何來桃縣,反而是問了關於馭虎部戰事的情況。
“那一戰,你覺着潭州軍如何?”
“犀利!”楊玄說道:“我軍設伏,驟然出擊,若是換了三大部,或是南周軍,就那一下,足以讓他們崩潰。
可潭州軍卻自發反擊,拼命集結。若非我軍養精蓄銳,及時切開了他們,那一戰,弄不好損失會不小。”
“那麼,你的意思,就算是他們能反撲,你也有把握擊敗他們?”
楊玄自信的道:“對!”
“若是旁人說這話,老夫定然要說他大言不慚。”黃春輝看着楊玄,“若是正面廝殺,你覺着如何?”
楊玄幾乎沒有思索,“同等人數,陳州必勝!”
“說說理由!”
黃春輝再度耷拉着眼皮。
“其一,我陳州軍是保家衛國,身後便是陳州,便是親人,退無可退。這是人和。其二,我陳州軍操練的比潭州軍更爲刻苦,更爲出色。其三,我在!”
外面,廖勁等人在等候。
聽到這話時,官員們不禁心中一凜。
是啊!
這個年輕人可是覆滅三大部的存在。
以及,擊敗潭州軍的存在。
誰說這話都是大言不慚!
唯有他!
敢昂首挺胸的說:“潭州軍算個屁!”
“那麼,陳州,穩了?”黃春輝乾咳了一聲,伸手捂住嘴,輕輕擦拭了一下,隨即把手垂下。
“穩了!”楊玄說道。
“好!”
黃春輝微笑,然後喝了一口水,漱口嚥下。
“相公,拙荊懂些醫術。”
“老夫垂垂老矣,這是天意。”
“若都是天意,那要醫者何用?”楊玄覺得老頭是心灰意冷了,,“那人生病了還去醫治個什麼?等着天意就是了!”
“大膽!”
劉擎進來,喝道:“相公面前,你也敢大呼小喝?”
沒說跋扈就是老劉在爲他遮掩。
黃春輝搖搖頭,微笑道:“他是想老夫多活些時日,老夫,領情了。”
廖勁問道:“你那孩子纔將滿月吧?就能丟下了?”
楊玄說道:“一起帶來了。”
“膽子太大!”黃春輝蹙眉,“這般大的孩子別說出遠門,能不出門就不出門。你這阿耶是如何當的?”
老頭精氣神還行啊……楊玄說道:“拙荊的醫術……那個啥,還行。”
衆人一怔。
黃春輝問道:“周氏竟然出了個醫者?”
“呵呵!”楊玄尷尬一笑,“拙荊原先在國子監。”
“明白了。”黃春輝的眸色溫柔了許多,他知曉,楊玄冒險帶着妻兒一起來,便是爲了他。
周寧進來了。
鄭五娘抱着孩子就在外面等候。
阿樑大少爺茫然看着周圍。
張度擠眉弄眼的,“阿樑阿樑!”
阿樑癟嘴。
江存中警告,“阿樑若是哭了,小心相公把你吊城頭上!”
“見過相公。”
周寧帶着羃?,福身。
診脈,問了幾句。
“相公當年可是受過重創?”
黃春輝擡頭,“那年老夫二十六歲,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時候。聽聞北遼千餘騎兵護送一輛馬車經過,老夫以爲當是貴人,便率軍突襲……
那一戰,剛開始很是順遂,老夫單騎衝到了馬車之側,剛用長刀掀起車簾,車中一隻手拍了出來……”
他指指自己的胸口,“那一掌把老夫擊飛,幸而麾下拼命搶過,帶着老夫遠遁。”
這事兒他多年未曾提過。
楊玄問道:“是誰?”
“後來老夫才知曉,那女人叫做王昕。”黃春輝說道:“北遼鷹衛大統領赫連紅的師父。”
周寧說道:“那一掌中蘊含的內息陰毒,一直竄進了經脈中。若是當時尋到國子監……罷了,此刻說這些無益。我這裡開個方子。”
黃春輝豁達的道:“能活到這個歲數,老夫,賺了。”
“沒錯。”周寧贊同這一點,有小吏遞來紙筆,周寧接過,想了想,寫了方子。
“每日照着吃。”
劉擎忍不住問道:“如何?”
周寧說道:“內息潛伏在經脈中多年,早已把經脈毀了。相公能熬到今日,堪稱奇蹟。靜養,少操心。”
“明白了。”
黃春輝說道:“快去抓藥來。”
多年的苦楚啊!
有人去抓藥,有人弄了小泥爐在外面生火。
炭火的味道飄進來,一時間,讓人覺着這裡不是節度使大堂,而是普通人家的飯堂。黃春輝笑道:“老夫想到了當初烤餅的美味,弄幾張餅,烤了。”
有人去弄了麪餅,少頃,烤餅的香味竄了進來。
“哇!”
阿樑卻不喜歡煙火氣,嚎啕大哭。
莊嚴肅穆的節度使府裡,第一次傳來了孩子的啼聲。
衆人愕然。
黃春輝拍拍手,“帶來,老夫抱抱。”
鄭五娘抱着襁褓進了大堂。
“來!”
黃春輝拍拍手,伸手接過孩子,低頭看看,擡頭笑道:“是個白嫩的娃,比他爹還白嫩!”
衆人看看楊玄,不禁大笑。
“這孩子,看着有福氣!”廖勁湊到邊上,伸手:“老夫抱抱。”
黃春輝嫌棄的道:“別嚇壞了孩子!”
一羣人圍在一起,稀罕着阿樑。
此刻的黃春輝就像是個慈祥的祖父。
良久,慈祥的祖父把孩子遞給鄭五娘,說道:“這裡煞氣重,先把孩子帶出去。”
慈祥的目光追隨着孩子出了大堂,然後開口:
“該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