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使者拼命往北疆趕,半道遇到了竇重派來的使者。
兩個使者都心急如焚,半道相遇,交流了一下。
“你去北疆作甚?”
“南疆軍謀反,陛下令我去安撫北疆軍。”
“什麼?”
“石忠唐謀反。”
“艹!”
“我還得趕緊走。”
“別去了。”
“爲何?”
“秦國公自稱是孝敬皇帝幼子,在北疆打起了討逆大旗,你還去作甚?”
“什麼?”
兩個使者合在一起,拼命往長安趕。
這一路換馬不換人,當看到長安城時,二人心中一鬆。
城頭多了不少守軍,看着頗爲威武。
兩個使者趕緊進城。
……
“北疆那邊,陛下令人前去撫慰,有大義名分在,楊逆必然不敢謀反。”
鄭琦在侃侃而談,“如此,長安大軍回師後,可固守,也可出擊。”
陳慎說道:“陛下,可否令北疆軍……南下平叛?”
老人不看好長安大軍的態度激怒了鄭琦,“楊逆如今就缺少出兵的藉口,一旦令其南下平叛,他便會順勢席捲北地,攻打關中。”
你莫非是老糊塗了嗎?
還是,居心叵測!
若非陳慎德高望重,鄭琦真想噴一把。
陳慎說道:“引入北疆軍,若是北疆軍誠心平叛,那麼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心懷叵測,這便是鷸蚌相爭。”
長安,要做漁翁。
不得不說,陳慎這個主意太令人心動了。
皇帝淡淡的道:“楊逆不會爲朕火中取栗,此事,再議。”
是啊!
鄭琦說道:“將心比己,換了誰,也不會在這個關頭出兵平叛。陛下,英明。”
楊松成見陳慎微怒,就說道:“叛軍不得人心,已然是強弩之末,不足爲慮。”
晚些散去。
陳慎身邊的官員嘆道:“相公何苦爲此爭執?再說了,國丈那話下官也覺着沒錯,叛軍,真不得人心。”
陳慎默然,良久,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可他,更不得人心。”
前方一陣喧譁。
“宮中不得奔跑!”
有內侍在厲喝。
侍衛們手按刀柄,目光炯炯的盯着急奔而來的兩個使者。
“大事!大事!”
“閃開!”
兩個使者甩開拉扯,繼續奔跑。
陳慎止步,“何事?”
兩個使者飛也似的跑過去。
陳慎蹙眉回身。
皇帝剛出去,又被叫了回來,眼中寫滿了不滿。
“是何事?”
兩個使者看着頗爲悽慘,臉上不少凍瘡,耳朵紅腫,雙手更是沒法看。
其中一個使者跪下,“陛下,北疆楊逆自稱乃是孝敬皇帝幼子,改姓李,聲稱要討逆。”
使者擡頭,發現皇帝平靜的看着自己。
韓石頭在發呆。
一個內侍進來,“陛下,羣臣請見。”
皇帝依舊平靜。
“陛下……”
內侍提高了聲音。
“賤狗奴!”
皇帝突然起身,揮舞雙手咆哮道:“這是謊言!該死的謊言!”
外面,羣臣都聽到了這番咆哮。
可這是爲何?
“那個孩子早已死了,死在了南方!”
那個孩子?
鄭琦輕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孝敬的兒子都在長安,哪來的幼子?傳王守!”
王守不是早就被你弄死了嗎?
外面的羣臣結合皇帝的一番咆哮,各自腦補了一番。
孝敬皇帝的兒子……那個孩子,死在了南方。王守……
一個念頭呼之欲出。
陳慎的臉頰輕輕的顫了一下。
他的女兒是當初的太子妃,孝敬去後,就去了道觀清修。
那個孩子?!
“陛下,王守……死了。”
韓石頭開口。
“讓趙三福來。”
皇帝第一次衝着韓石頭兇狠的道:“讓羣臣進宮。”
“陛下,他們就在殿外。”
陳慎打頭,羣臣魚貫而入。
“北疆楊逆自稱孝敬皇帝幼子,這是野心昭然之下的藉口。”皇帝一開口就給事兒定性了。
那個孩子嗎?
陳慎想到了那一夜。
不只是他,許多人都想到了那一夜。
那一夜,火光沖天。
許多人一夜無眠。
第二日傳來消息,昨日帝后被人下毒,隨後宮中賞賜孝敬皇帝鴆酒。
廢太子被毒殺,這事兒只能令一些人唏噓而已。
陳慎這位廢太子妃的生父沉默了一整日。
後來陸陸續續有消息外泄。
那一夜,孝敬皇帝在喝鴆酒之前,令宮人帶走了自己的幼子,隨後和幼子的生母黃氏飲鴆自盡。
後來,聽聞孝敬皇帝的侍衛統領楊略帶着孩子遠遁南方。
後來,偶爾聽聞鏡臺在南方追索楊略和那個孩子。
再後來……再無人關心那個孩子的消息。
可今日,那個孩子卻突然出現了。
陳慎算了一下李玄的年齡,緩緩擡頭。
天神,那個孩子若是活着,年紀竟然和李玄差不多。
李玄是從南方來的長安,救了貴妃後,捨棄榮華富貴不要,而是去了兇險的北疆。
當初許多人嘲笑,但更多的人迷惑不解,想問一句:他圖什麼?
你要說一個鄉野小子在少年時便想謀反,那是扯淡。
從來野心都需要地位和實力來彰顯。
一個鄉下少年,最多做個美夢,醒來回味一下,然後自嘲這個夢真是可笑啊!
換了陳慎自己,在北疆和留在長安之間,他定然會選擇留在長安。不是他貪圖富貴,而是北疆在那時候是個巨坑。
李玄不傻。
傻子也沒法打下這等基業來。
從動機上來分析,李玄當時便是故意去的北疆。
那個孩子,八成便是孝敬皇帝的幼子。
他,按理該叫廢太子妃一聲母親。
樑靖已經傻眼了。
子泰是孝敬皇帝的兒子?
衆人看着周遵。
這位的反應便能證實此事。
周遵默然。
那麼,他應該早就得知,並確認了這個消息。
“朕當昭告天下!”
當着羣臣,皇帝令人草擬詔書,釐清此事。
晚些散去。
陳慎默默的走在後面。
一個文官追上了周遵,“周侍郎,令婿果真是孝敬皇帝之子?”
鄭琦冷笑,“定然是作僞。”
周遵看了他一眼,“他身邊跟着的,便是當年東宮護衛……”
“虯龍衛!”
有人驚呼。
“那些大漢,難怪衝陣無雙。”
周遵看了陳慎一眼,“楊略還活着。”
陳慎眯着眼,到了此刻,他敢確定,此事爲真。
那個孩子,他果真還活着。
而且,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成就了這番基業。
周遵減緩速度,等着陳慎。
先前皇帝並未處置他,顯然便是遵循了潛規則。
“子泰說,太子妃還好。”
自從孝敬皇帝被廢之後,陳慎就再沒見過女兒一面,聞言他默然。
“老夫也有些震驚。”
周遵說道。
“他想要什麼?”陳慎問道。
周遵止步擡頭看着他。
“公道。”
……
太上皇在做太子時,因有個強勢到令人不敢直視的女皇母親,故而很是低調。而且不知是害怕還是什麼,隔三差五就生病,活脫脫一個藥罐子。
登基後,他的身體也沒怎麼好轉,依舊隔三差五吃藥。
等被迫退位後,他被李泌幽禁在深宮之中。權力什麼的都沒了,但吃喝玩樂隨意。
天下的美酒美食,天下的美人兒,只要他想,李泌就會點頭。
外面有人猜測,就太上皇的小身板這般吃喝玩樂,估摸着活不過三年。
三年過去了,太上皇活蹦亂跳。
又三年過去了,當初說他活不過三年的人死了不少,太上皇依舊吃嘛嘛香。
喝酒,玩女人,看歌舞,這是太上皇的三大愛好。
今日喝的酒來自於蜀地,爲了取悅貴妃,專門進貢的美酒。
一口喝了半杯酒水,太上皇打個酒嗝,撓撓頭皮,“跳起來。”
天氣冷,不過殿內的幾個大鼎內,炭火在熊熊燃燒,令人覺得身處盛夏。
宮人們在賣力的舞蹈,何時皇帝進來了都沒發現。
太上皇斜睨着兒子,“這是又遇到難事了?是石忠唐攻破了建州,還是兵臨長安了?”
建州是長安面向南方的最後一道屏障。
皇帝面色微冷,“還記得當年的那個孩子嗎?”
“誰?”太上皇喝了一口酒水,漫不經心的問道。
“當年祖父和祖母中毒,隨後賜下毒酒,孝敬在飲鴆之前,令人帶走了他的幼子。”
皇帝目光狠厲。
“那個孩子……你沒找到他?”太上皇有些詫異。
“那些年鏡臺一直在追索那個孩子,後來楊略遁入南周後,就再無線索。”皇帝坐下,宮女送來酒水,被他一巴掌打翻。他陰着臉道:“王守信誓旦旦的對朕說,那個孩子定然是死了,否則當初他才十歲,楊略如何能安心遁入南周?”
“顯然你信了。”太上皇想笑。
“是,朕信了。”皇帝冷冷的道:“就在今日,竇重令人急報,北疆楊逆自稱乃是孝敬的義子,打出了討逆大旗。”
“楊逆?”太上皇猛地坐直了身體,雙眸中多了厲色,“年歲可對上了?”
“就在先前,朕仔細盤算過,對上了。而且,楊逆當年便是來自於元州。”皇帝突然罵道:“王守那條野狗,朕早就該把他千刀萬剮。”
“什麼意思?”
“楊逆所在的村子,離楊略最後被圍殺的地方不過數裡。”
太上皇的眸子一縮,“年紀對上了,地方也對上了。那個孩子……”
皇帝咬牙切齒的道:“多半便是那個餘孽!”
“當初朕登基後便令人追殺那個孩子,你後來篡位也是如此。以鏡臺之能,窮搜天下亦不能找到那個孩子……”
太上皇突然看着虛空,“阿兄,是你在護佑那個孩子嗎?”
“到了這個時候說這些作甚?”皇帝惱火的道:“楊逆手握北疆虎賁,且滅了北遼,如今掌握的疆域比之大唐也毫不遜色,一旦給他數年修生養息,數十萬大軍將會席捲大唐。到時候你我父子將死無葬身之地了。”
“阿兄來了。”
太上皇依舊看着虛空,笑的很是無賴,“阿兄,你說過,你是做兄長的,萬事都該謙讓我。就一個帝位罷了,難道你不肯嗎?”
身邊的宮女面色慘白,太上皇突然一把推開她,起身咆哮道:“你難道不肯嗎?”
皇帝冷冷的道:“石忠唐謀反,叛軍正在南方勢如破竹。那個餘孽定然會順勢出兵。這個天下,搖搖欲墜了。”
太上皇低頭看着皇帝,憤怒的道:“好端端的天下,被你弄的滿目瘡痍。石忠唐那等異族人你竟敢讓他統領南疆。你這個蠢貨,若是南疆軍依舊在手,謹守關中便是了。如今卻成了腹背受敵。逆子,這便是你所謂的大乾盛世嗎?”
“朕來,是想告知你,那個孩子,要來了。”皇帝冷冷的道:“此事,你我都是一根繩上螞蚱,誰也跑不了。”
“你我父子做夢都想滅掉的北遼,被他給滅了。你我父子做夢都想着一統北地,他做到了。北疆虎賁將至,如何抵禦?”
太上皇咆哮道:“他會弔死你我,他會毒打朕,他會羞辱朕……都是你,逆子!”
“你這個蠢貨,阿兄最不起眼的一個孩子,白手起家卻滅了北遼。而你這個逆子,手握大唐數十萬大軍,卻無所事事。蠢貨!”
太上皇一腳踹倒皇帝,跌跌撞撞的後退,最後跌倒在地上,喊道:“阿兄,你的兒子來了,那個襁褓中被帶走的孩子,他要來了。”
宮人們面色慘淡,哪怕知曉自己最終要被滅口,依舊被這個消息給驚住了。
皇帝爬起來,拍拍衣裳,冷冷的道:“你瘋了。”
太上皇突然詭異一笑,“阿兄會記着你這個孝順的孩子,一直記着……”
皇帝打個寒顫,“你就不怕死嗎?”
“怕!”
太上皇爬起來,幽幽的道:“但朕更怕的是,不得好死。”
……
韓石頭就在殿外。
他默然聽着裡面的各種動靜。
皇帝出來了,韓石頭跟在後面。
皇帝突然問道:“石頭。”
“陛下。”韓石頭上前一步,微微欠身。
“天無二日,你有幾個主子?”皇帝冷冷看着宮外方向。
“奴婢至死,也只有一個主子。”韓石頭認真的道。
咱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主子。
他遠在北疆!
但想來距離他進長安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身後傳來了太上皇歇斯底里的呼喊,“繼續奏樂,繼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