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搖頭,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留在幽都城裡,留在閻羅身邊,留在阿繆身邊。我哪裡會知道什麼入地獄。忙問阿繆“那你是要去那個地方了嗎?”

阿繆笑着搖頭“傻丫頭,鬼入幽都,則要上孽鏡臺,然後由鬼差帶去受刑。刑罰過後方可選擇留在幽都還是投胎轉世。”

我點點頭,“哦~那……阿繆已經受過刑罰了?”

阿繆說凡鬼皆要入孽鏡臺,可我怎麼就不記得我去過呢?也不記得我去過哪幾層地獄。

阿繆看着遠方,說“是啊,不過那都是太久遠的事情了。你稍安勿躁,我講一個故事給你聽可好?”

我點點頭。

幽都之鬼想知他人生平經歷只有兩個辦法。第一,將鬼魂帶至孽鏡地獄,照此鏡窺過往。孽鏡臺。臺高一丈,鏡大十圍。向東懸掛。上橫七字。曰孽鏡臺前無好人。這是幽都鬼差判斷一個魂魄該入幾重地獄的標準。第二則是一個魂魄心甘情願被另一個感知過往。不過人之一生漫漫長路,終究會有錯,有私慾,所以很少會有魂魄會將自己的過往感知給另個人鬼魂。我以無名指點於阿繆的通天穴,瞬間進入了阿繆的記憶。

那是一片茫茫的荒漠上,悠揚駝鈴陣陣入耳。不遠處便是一座黃土砌成的城都。烈日、風沙、黃土,貧窮的小鎮。我的意識緩緩走入小鎮。這裡雖然貧窮,可終究有犬吠蟬鳴,不似幽都,雖然過往鬼魂衆多,可誰跟誰都沒有聯繫。

衣不蔽體的窮人,牽着面有菜色的兒童,黑色面紗將頸部以上全都裹起來,只剩下一雙提防的眼睛躲在門後閃爍窺人。

遠處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緩緩走進看去,是一個鐵匠鋪,打鐵的匠人光着膀子站在巨大的竈臺前,天氣本就炎熱異常,而那竈臺中火正旺,把厚實的鐵條煉的火紅。匠人身上碩大的汗珠滾滾而下,後方黃土泥打成的門用半截藏藍色白花布垂下遮擋,看起來應該是內屋。此刻有一婦人掀開簾子,端着半盆清水,盆邊還撘着一塊方形帕子。帕子原本應該是白色,此刻看上去已發黃發黑,看來用的年頭應該很久了。那婦人又黑又幹又粗壯,不是阿繆又會是誰。婦人將帕子浸溼,溫柔的幫匠人擦拭身體上的汗珠。原本一心打鐵的匠人瞧見夫人前來,放下手中的錘子與鐵條。阿繆一擦他就咧個大嘴哈哈之笑。

阿繆狠狠打他一拳“老夫老妻了,你怎麼還像個孩子?笑什麼笑?”

匠人原本就粗壯的身體,一笑起來顫抖着全身的肉,可他一把拉着阿繆的手“我來我來,我自己來。哈哈哈哈……太癢啦。”

阿繆自己也笑起來,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阿繆捶打匠人幾下,匠人不但不生氣,反而笑的更加開心。阿繆轉身又回到了內室,我跟着她進去瞧。

黃泥混着稻草杆打成的炕,上面鋪着軟軟厚實的棉被。牀上趴着一個敦實可愛的二三歲女童。孩子手裡拿着一個撥浪鼓,嘴裡含着檳榔,瞧見阿繆進來手舞足蹈的搖晃手中撥浪鼓。

阿繆衝孩子溫柔的笑着,卻沒空去抱抱孩子,趕忙生火燒飯。不大一會,滿室飄香,原來阿繆在凡間做飯就這麼棒。

忽然四周場景緩緩消失,整個空間撕裂扭曲又出現新的物事擺放。我在阿繆的記憶裡,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阿繆的過往,她想到了什麼我便看到了什麼。

比之前稍大的泥胚房裡,阿繆跪在地上。一把破損咯吱咯吱響的木椅上坐着一個瘦幹又目光狠辣的老婦人。先前的匠人站在阿繆右側方,手裡緊緊牽着一個胖胖圓圓的小姑娘,看起來也就六七歲大。孩子驚恐的看着老婦人,匠人似乎感受到了自己女兒的恐懼,將她藏在腿後。

老婦人用手中的柺杖狠狠捶地。色厲內荏道“你嫁進我家已有十餘載,我樑家四代單傳,你不能給我們生個兒子傳宗接代,你就是千古罪人!!!”

阿繆頭咳在結實的土地上,傳來悶悶的咚咚聲。她一連磕了十來個頭,邊磕邊說“娘,這些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給樑俞生個兒子。”

匠人看見阿繆額頭上的血跡,痛苦的緊緊咬着下脣。一隻大手擋着女兒的眼睛。

老婦人再度開口,語氣較之前略有緩和“現在我給你兩條路,第一我兒子休了你。第二,鎮東邊老水叔家三女兒生的標誌又性格溫順。你當個妾,樑俞娶她回來做正房。”

阿繆驚恐的擡頭望着老婦人,繼而又看向樑俞。樑俞也是一臉驚訝,明顯在他娘說這話前他也不知道這事。樑俞衝阿繆搖搖頭。

樑俞上前拖着女兒一起跪在阿繆身旁。堅定的說“娘,老水叔家女兒就是再好,兒子也不娶。更不會休了阿繆!她是妞妞的娘啊!”

老婦人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己的兒子會怎麼做“婦人蠱惑男人的心。你看看你乾的好事!”她一手顫巍巍指着阿繆。氣急敗壞的說“你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娘找算命的看了,老水家的姑娘生來帶子,不出一年半載肯定能給你添個大胖小子。”

樑俞一手握着女兒,一手握着阿繆。道“我不娶,我就愛女兒,我覺得妞妞是這個世間最可愛的女娃兒。”

阿繆哭了,但我能看出來她很幸福。這個男人願意爲她忤逆他的親孃,這個男人願意在困難面前護着她們孃兒倆。在一個女人的眼裡,所要所求不過如是。

老婦人舉起柺杖狠狠打在阿繆身上“我把嫁妝都先頭付給老水叔了。你必須娶!”

阿繆吃痛,卻還是一言不發。委屈的淚水在眼睛裡打轉。

樑俞道“我不會娶她,不過是些銀兩,我再努力點,多賣出幾把工具就可以賺回來了。”

老婦人一邊柺杖捶地,一邊捂着心,忽然倒地,口吐白沫。雙腿不停的抽搐,眼睛直直望着自己的兒子。

樑俞和阿繆見到這突然的一幕,連滾帶爬衝到老婦人身邊。樑俞抱起老婦人,讓他孃的頭靠在自己懷裡。慌張的帶着沙啞的嗓音問“娘,你別嚇兒子。娘你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啊?”

老婦人直勾勾瞪着阿繆“你這妖精迷惑了我兒子啊!”

阿繆搖頭,整個人已經抽泣到一團。

忽然老婦人眼球爆出,白色的眼珠裡全是血絲,阿繆早已嚇壞。趕忙拉着樑俞,聲嘶力竭的說“大俞你快答應娘吧,我願意做妾。你快答應娘啊!”

樑俞的眼神中有感動有不捨,看得出是個孝子。他也爲難,夾在生自己養自己的母親和爲自己生兒育女的摯愛之間,能得到阿繆的體諒他無比感激。鄭重的點點頭,道“娘,孩兒答應您,孩兒娶她。娘,您快好起來啊。”

老婦人聽兒子這麼說立刻好轉,眼球也不爆出了,也不口吐白沫了,身體也不抽搐了。我卻不屑一笑,怎麼樣的娘,才能想出如此下三濫法子,逼迫自己的兒子和兒媳。

忽然耳邊傳來鼓樂之聲。我回頭一看,意識中的場景再度變化。我正站在鐵匠鋪前的路上,此刻的鐵匠鋪張燈結綵,耀眼的喜字燙灼眼睛。窮人家的禮俗也甚是簡單,不過是拜堂入洞房,但整個情境裡我都不曾看到阿繆。

於是我到處搜搜尋尋,終於在鐵匠鋪的後方小巷裡找到了阿繆和妞妞。阿繆穿着以往的乾淨素樸的衣衫,此刻懷裡緊緊抱着妞妞。她抱着妞妞不停啜泣。

妞妞擡手用粉紅色的衣袖幫孃親擦去眼淚,軟軟諾諾的聲音道“孃親不哭,妞妞陪着孃親。妞妞可以保護孃親。”

此刻的妞妞成了阿繆唯一的寄託,唯一的精神支柱。這世間哪有一個女子甘願同別人分享自己的愛人?人心皆爲自私。可若愛情不自私,又怎會讓人心嚮往之?貪戀的不就是那份獨一無二的給予和得到嗎?

時光若白駒過隙,往後的日子阿繆過得甚是不容易。雖然樑俞處處護着她,但一個男人在家的時間畢竟有限。更何況一年半後梁俞又添了個兒子,喚名樑強。男人畢竟對自己的孩子更爲在乎,更何況水家姑娘待他也不錯,護着阿繆的精力便逐漸減少。

阿繆帶着妞妞要忍受婆婆的刻薄,正房的欺壓。阿繆不是妾,她是一個不需付工錢的丫頭。她要負責做飯,要負責洗衣服,要負責伺候婆婆和正房。我看得出阿繆很苦,不知道多少個夜晚她都在哄妞妞睡着後偷偷哭泣。

小男孩一點一點長大,待他能跑能跳的時候,承襲着奶奶和母親的性格。吃飯必須是樑強吃完了妞妞才能吃。有時候小男孩撐着肚子將飯菜全部吃完,妞妞便只能去撿一些雜草充飢。家裡只給樑強添新衣,妞妞只能穿樑強穿舊的衣物。可樑強比妞妞小,只能是阿繆將衣服縫縫補補湊合給妞妞遮體。只要沒有大人在,他就會欺負妞妞。用石頭砸妞妞的頭,撕壞妞妞的衣服,用樹枝戳妞妞眼睛,放大狗追妞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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