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歲的時候拍攝了人生中的第一部廣告,是瑞清集團旗下的毛絨玩具系列。我在拍攝場地裡抱着那隻比我塊頭大多了的大熊,導演要我笑的時候,我就勾起我媽要我在鏡子前演練過無數次的微笑,上齒微露,嘴角要稍稍揚起,所有的一切都要恰當好處,多一分少一分都是白費。
和我一起拍攝的是當時紅火的小花白露,她姍姍來遲,一入場就走到我旁邊,捏着我的臉對導演說:“呦,這選角選的怪出色呢!”
片場裡適宜的響起一片笑聲,我看見我媽站在旁邊,豔羨的看着白露,也跟着一起笑。
白露問我:“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還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好討厭有人隨便碰我,但我很快的笑起來,熟練的彎起眼睛,高聲對她說:“姐姐,我叫周唯。”接着又高興的補充一句:“姐姐長的好漂亮啊。”
影棚裡就又響起一陣笑聲。
我媽騎電動車帶我回家,她讓我拽着她的衣服,然後問我:“白露和我哪個漂亮啊。”
“你漂亮。”我說。
我媽笑起來,對我說:“你以後會長的比她更漂亮的。”
她在一個小吃攤停下,給我抓了一大把五顏六色的糖果,把袋子遞給我,說:“這是你今天掙到的。”
我說:“謝謝媽媽。”然後把它放進口袋裡。
我們家住在城裡最偏的角落,好歹也算是離市中心直線距離不遠的地方。首付是用我不斷試鏡換來的第一部電視劇裡的配角的片酬和我媽每月去餐館當服務員的工資以及打各種零工攢下來的錢付清的。我媽比我要有毅力,她不停的把我拽去面試,有的時候是在這裡,有的時候是去外地,我面試失敗了無數次,接到了人生第一部廣告的拍攝,又失敗了無數次,在十一歲那年拍攝了一部兒童電視劇。我演主角的妹妹,成天負責大聲尖叫,因爲主角忙着拯救地球。
我和主角在休息的時候一起吃盒飯,他問我:“你媽媽呢?”
“回A市了。她要工作。”
我的盒飯裡還有兩塊排骨,剛想夾起來,聽見導演助理飛快的跑過來,對我們這羣坐在地上的演員說:“快站好,瑞清集團的人來了。”
一羣大人先“刷”的站好,我和幾個小演員放下盒飯,也跟着他們站着,手放在兩側,像罰站一樣。
門口進來一羣人,導演在最前面點頭哈腰,一個小男孩小大人模樣的跟在導演後面,他說一句,就點點頭“嗯”一聲,氣勢十足。男孩旁邊站着一個着西裝長褲的人,頭髮梳的整齊,還是遮不住銀絲。
導演說:“您看,他們就是這部劇的演員。”
我們大氣不敢吭聲,只等着那男孩走近,聽他滿是稚氣的聲音老成的說:“辛苦你們了。”他望向我,大概是因爲我幾乎是這羣人裡唯一的女生而頓了頓,我和他對視了兩秒,然後低下頭來,望着地面。
他們走之後,大家都舒了一口氣的樣子。我和主角面面相覷,旁邊的幾個演員倒是聊了起來。
“是我聽說過的那個嗎?瑞清集團的獨子?”
“誰知道呢?就算不是,估計也是哪個領導的兒子了。”
“這戲聽說也是他們集團老總的兒子感興趣才投資的呢。”
“你說人家真會投胎啊,這小小年紀的,就這麼有氣勢了。”
……
這部戲叫《火焰世界》,一共八十集的長度,大概是個冒險故事,我沒在意。我整個暑假都呆在劇組,直到開學兩週後纔回到學校。
同桌問我幹什麼去了。
我說,拍戲。
“你吹什麼牛啊。”她一臉不可置信。
我沒有想過《火焰世界》會在各大電視臺循環播出,也沒有想過它會作爲當年瑞清集團涉及影視行業的第一項投資而被格外重視。我的意思是,如果那部電視劇沒有那麼的火爆,在學生中那麼受歡迎的話,或許我媽會讓我在不斷的面試和跑過幾個小小龍套後就此收手,她的夢想就此打住,而我也不用因爲要代替她完成她的夢想而放棄自己的人生了。
但是沒有如果。《火焰世界》大獲成功。因爲此,我在它播出的那年夏天再也沒有打開過電視機,但是那也躲避不了走在路上時有學生會走過來,對我媽說:“她長的好像泰勇的妹妹聖一啊。”
我媽笑得合不攏嘴。她那年三十五歲了,居然和一羣小孩坐在一起看那部電視劇,每當我出現時,她會驚喜的大叫。
“你一定要往這條路上走。”她對我說,“做一個家喻戶曉的明星多好啊。”
“我想讀書。”我對她說。
我媽像是從夢中驚醒的樣子,連聲說:“讀啊,怎麼不讀。”接着又小心翼翼的補充一句,“但你也別把這部劇的熱度浪費了啊。做明星多好啊。”她的臉上滿是嚮往,那是我爲數不多的見到她的眼睛因希望而帶着光芒的時刻。我知道我的人生由不得我,是她來主宰。
那部劇播出之後有兩三個地方上的小品牌想要找我拍攝廣告,我媽裝作我的經紀人的樣子,拿腔作調的和他們談薪酬,談完之後,她在路上給我買一袋糖,像以前一樣對我說:“給,這是你掙來的。”
我把它們塞進口袋裡,等我媽出門工作了,把它們扔進垃圾桶裡。
我的初中高中順順利利的讀完,兼帶着去影視城面試,試幾個小角色,在幾部戲裡演男四號的白月光,然後藝考,戲劇學院。我媽不讓我停下面試和拍戲,她告訴我就算無人問津,就算當時的那部劇帶給我的熱度被人遺忘,我也不能放棄試鏡,而且,“你總會遇到第二部成就你的戲的。”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媽高興的哭了,她說:“你比我爭氣多了。”
我對我媽生我之前的經歷一無所知,但總之不會很好就對了。我面無表情的任她抱着我,突然想起十一歲那年夏天在劇組裡見到的那個男生,他從容淡定,僅是出現就讓人渾身一震。他的人生會是怎麼樣的呢?
我覺得苦澀,知道他和我走的一定是一條大相徑庭的道路,至少他有自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只能沿着別人爲我設定的道路走。
其實我們只是出生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