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許是長久的沉默太過奇怪, 電話那頭又喊了一聲。
我理了理心情,開口道:“遊溯,你還記得孫承蕾嗎?”
遊溯很短促的笑一聲:“豈止是記得啊。”
“她剛剛給我發送了一個好友申請。”我告訴他。
遊溯正在疑惑爲什麼。客廳驟然亮了起來, 我猛地回身, 看見陳堯表情不善的望着我。
“高中同學。”我搖着手裡的手機示意, “你要跟他講幾句嗎?”許是我的表情太坦蕩, 陳堯盯了我片刻, 默不作聲的搖頭,待我說完再見,才又走回臥室。
我們約好第二天就見面。我從劇組請假偷溜出來, 帶着口罩和鴨舌帽,捂的嚴嚴實實的看見同樣帶着帽子的男人。他朝我揮手, 我走過去, 遠遠的就朝他揚起自己的手機屏幕, 上面是孫承蕾發送的第二條申請:要我直接在網上發出你當時打我的視頻截圖嗎?
“你妹妹還真會血口噴人啊?”我咬牙冷笑道。
“與其在這兒質問我,不如想想她突然來找你是做什麼呢。”遊溯倒是很漫不經心, 從兜裡掏出一包煙,給我一根,自己也往嘴裡塞一根。
煙霧繚繞的時候,我對他說:“你是替你妹妹道歉了,但當時她瞎傳的那些話, 還有那些罵我的話, 我都記着呢。”
遊溯難得擡起自己的眼皮, 正經的語氣道:“是我們對不起你。”
我覺得煩悶, 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 胡亂撓了撓頭髮,說:“那你再跟她講講吧, 我先回去了,不方便在外面多呆。”
遊溯點頭示意。
我心裡亂的很,想到接下來回劇組又是千篇一律的臺詞和套路,就懶得去演。更多的是隨着孫承蕾這個名字的突然出現,在許多年前充斥在耳邊走到哪裡都是的罵聲現在又重新縈繞在我耳畔,嗡嗡嗡嗡,跟蚊子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拍的劇還是在一模一樣的模式,都是普普通通的女生因爲各種意外撞見自己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然後兩人因爲各種羈絆最終在一起的故事。我重拾起自己的演戲套路,說哭就哭,毫不含糊,放在偶像劇裡絕對夠用。
就像嚴婉姐說的,這些劇越老套越雷,就越安全越能吸引話題度。事實上,就連我媽這種中年婦女也在自發的天天在追我演的劇,看的津津有味。上週,她拿到我用片酬給她買的名牌包,笑得合不攏嘴,這周乾脆直接辭職在家休息,跟自己的親戚笑稱她養女兒終於有了回報。
我是公司和媽媽養着的長線投資品,現在終於有了回報,大家都皆大歡喜。就像在他們眼裡,我也名利雙收。
孫承蕾一連好幾天每天給我發好幾條好友申請,我不想理,全部視而不見,只是每次手機振動的時候,陳堯在旁邊都會詫異的瞟一眼。
她終於憋不住了,直接找到我的手機號碼給我發了一張照片過來,是一份監控視頻裡嗯截圖,我打她一巴掌,表情猙獰。
我被她氣笑了,直接打電話過去,在她接通的那一刻破口大罵:“孫承蕾,你是想幹什麼,發到網上讓我說你當時校園暴力我,我最後打了你一巴掌讓你停止罵我嗎?你是想讓別人罵你嗎?”
“我要錢。”我好幾年沒再聽過她的聲音,如今再一入耳,她的聲線變得孱弱不堪,竟然跟當年的意氣風發截然相反。
“你真覺得我會在乎你把截圖發到網上會怎麼樣?我高中的時候就已經被自己當時的整個世界罵過了,現在再真正的被全世界罵,不過是無所謂的事情而已。”
孫承蕾一頓:“是你說的,我看看最後你是給還是不給。”
我暴躁地直接把手機摔到地上,慢慢摸索着坐在椅子上,雙手撫面片刻,想到今天和陳堯約好了一起吃晚飯,又從地上拾起手機,對着邊角有絲絲裂痕的屏幕補妝,這個過程並不複雜,但是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遠比卸妝化妝的程序更加繁瑣。
匆匆趕到公寓,一開門家裡燈火通明,正對着門前的餐桌上堆着一疊照片。陳堯許是聽見開門的聲音,手裡捧着一隻馬克杯從書房裡走出來,揚起下巴示意我去看看那疊照片。
“不會是前幾天拍的雜誌的樣刊寄到家裡了吧?”我邊走過去邊說,拿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張照片,兩個熟悉的身影躍於眼前。我不說話了,望向陳堯。
“你和那個男生見面和抽菸的照片都被拍下來了。但公關部拿錢壓下來了。”陳堯語氣淡淡掠過這件事,反而問了一個問題:“是那天晚上和你打電話的那個男生嗎?”
他沒待我回答,又狀似關切的問我:“你最近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我乾乾的笑一聲,嘗試着開個玩笑:“怎麼?不懷疑我可能在外面有狗了嗎?”
陳堯沒有回答。沉默簡直是這個房間裡的燈光,無處不在。我一時不知道是爲陳堯如此信任我高興還是難過。我看着他下意識的沉默,意識到他是如此篤定我不會去動心思尋找第二個人。我是他的所有物,除去我真的喜歡他,他和我身邊所有的人沒有任何兩樣。
“我做的還不夠嗎?”我突然開口問他。他顯然被我毫無關聯的問題問的有些莫名其妙。我看向他無辜的表情,突然意識到我們之間的懸殊從出生開始已然存在,二十幾年來不斷瘋狂生長。這樣的裂縫,遠不能被幾個月來我的意外走紅所填補。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陳堯就以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姿態俯看我,時刻的寬容是對我由上而下的高高在上。
最後我衝他勉強笑笑,說:“沒什麼事。那個人是我高中同學,找我借點錢而已。”
陳堯意有所指道:“最好沒什麼事。”
我從陳堯的臉上看不出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我大概向來看不出來,但今天一系列的心慌意亂讓我格外的想直白的認清自己,以至於這個事實這麼清晰的浮現在自己的心裡,不再去遮掩它。
我想起孫承蕾的話,還有高中時那些瘋狂的日子,她某種意義上向來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可時隔多年來找我,又費了力氣找到當年在走廊裡我揮手打她的錄像,只是爲了要錢?
據我所知,就算她家從前一窮二白,她的媽媽嫁給遊溯的爸爸後可算得上是小公主本人了。她要是直接對我說想再一次毀了我,我還是比較相信的。
頸肩陡然一涼,我下意識的摸上去,是寶格麗最新款的項鍊,我拍雜誌時帶過,大抵是推廣之類的。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爲我的粉絲藉着那張封面吹了許久我成了高奢品牌的繆斯。其實不過是品牌商、公司還有我本人三個人的“三贏”局面,只需要借出去一串項鍊,回頭我還要可憐巴巴的還回去,對於這串項鍊的討論度就有了,至少在微博上,我也變得高大上起來。
“嚴婉說你很喜歡那串項鍊,我就買回來了。”陳堯輕輕附在我耳邊道。
“我又不是不能自己買……”話說到一半,我自己吞嚥回去,輕輕撫上那串項鍊,朝他笑道,“謝謝。”
所有的事情都是這樣沒有意思。照片上定格着的衆人的笑臉,椅子上一對牽手的年老夫妻,還有此刻我和陳堯相擁着的背影。
就像沒有人看到照片的時候會知道這些微笑的人剛剛歷經了一場關於家產的大吵大鬧,年老的夫妻年輕的時候各自偷吃享樂。就像我和陳堯最初因利益相遇,因互利互惠結識,還因對彼此的投資有了回報而感到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