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西極之國 拜蛇人
“畏威而不懷德,有小禮而無大義。”
“嘖嘖……十三個字真是說盡了人性。”
沿着湖灘一路緩行。
沒片刻功夫。
走在最前的陳玉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忽然停下腳步。
站在一株古樹下,回頭遙遙望了眼下方的大湖。
原本空蕩蕩的湖面上。
此刻已經多了一艘大船,正緩緩朝着撫仙湖上駛去。
見此情形,他忍不住搖頭自言囈語的道。
說實話。
比起拔劍,他倒是寧可溫聲勸說,只不過,任何時候都是如此,拳頭越大,說出的話都越是讓人信服。
沒看那些人,上一刻還疑神疑鬼,這會已經渡船而行。
“走了,回城。”
見身後幾人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陳玉樓收回目光,長舒了口氣笑道。
不管如何。
漁民這邊算是解決了。
至於城內百姓,到時候讓老掌櫃出面說一下,應該就沒什麼問題。
畢竟是周蛟閉關前,唯一放不下的事。
既然答應,終歸不能言而無信。
一行人再不耽誤,加快行程,直奔城內而去。
另一邊。
城內酒樓上。
紅姑娘靠在窗邊,柳眉微蹙,眉眼間始終掛着幾分揮之不去的憂慮,不時往城外極遠處的湖面上看上一眼。
掌櫃的他們一早就出發入湖。
這轉眼都好幾個鐘頭了,一直也沒個消息。
一上午時間。
她心頭就像是壓着了塊石頭,心緒不寧,總擔心會出事。
“紅姐姐,別擔心了,有陳大哥……唔,兩位師兄也在,肯定能相安無事。”
花靈站起身,伸手輕輕環着她的肩頭,笑吟吟的道。
認識這麼久以來。
在她印象裡,紅姑娘英姿颯爽,性烈如火,巾幗不讓鬚眉。
多少江湖人都不如她。
這還是第一次,從她身上見到如此女兒家憂鬱寡歡的氣質。
“畢竟不在身邊……”
紅姑娘搖搖頭。
她從十四歲上山,跟在陳玉樓身邊已經十年,這麼多年裡,兩人形影不離,生死與共,每一次倒鬥都有她的身影在。
而今,掌櫃的親身涉險,卻獨留她在城內。
這讓她如何能夠安心?
“陳大哥要是知道紅姐姐心意,估計就要心亂了。”
花靈笑嘻嘻的道。
聽出她話裡的打趣,向來冷靜的紅姑娘,臉頰上一抹滾燙瞬間蔓延到了耳垂和脖頸上,難以言喻的羞惱浮在眼眸裡。
貝齒輕咬紅脣。
正要說話。
忽然間,她人卻是一下僵住。
瞳孔緩緩放大,驚喜將那一抹羞惱的壓下。
“怎麼了?”
花靈因爲角度,視線被半掩着的窗戶攔住。
並看不到樓下情形。
只是察覺到紅姑娘異樣,忍不住關切道。
“掌櫃的,回來了……”
紅姑娘深吸了口氣,強忍着驚喜,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卻是將她的心思暴露無遺。
花靈啊了聲,快步衝到窗戶前輕輕一推。
低頭望去。
樓外長街上,一行熟悉的身影闖入視線。
最前方一道青衫身影,即便在無數行人中,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出塵之氣。
“還真是……”
“走啊,紅姐姐,下樓看看去。”
拉着紅姑娘的手腕,花靈迫不及待的道。
“來了。”
感受着她的心意。
紅姑娘不禁莞爾一笑。
情竇初開的小姑娘,雖然剛纔還有心思打趣自己,不過見掌櫃的安然歸來,以爲掩飾的很好,不過眸子裡的歡喜幾乎都要溢出來。
整個湘陰城不知多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對他暗生情愫。
但掌櫃的年少時,一心沉醉於卸嶺的械之一道上,遍翻古籍,將那些早已經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器械一一復原。
如今轉眼十多年過去。
他又沉心於修行。
對男女之事,似乎也不怎麼上心。
幾乎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動過心思。
要是花靈能夠入主陳家,其實也不是壞事,三十而立,掌櫃的也該成家立業了。
至於她自己。
雖然總是拿當年誓言爲藉口,但她對自己最清楚不過。
心裡早有所屬。
只是,掌櫃的究竟是何心思,她卻琢磨不透。
等兩人一前一後下樓時,夥計們早已經被驚動,一樓大堂裡擠滿了人。
見此情形。
老掌櫃也沒了招呼客人的心思。
好不容易纔擠到門外。
看着一行人安然無恙返回。
簡直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早上在碼頭邊。
雖然陳玉樓勸他先行回城,但他哪裡放得下心,硬是頂着湖邊水風,目送一行人坐船消失在茫茫霧氣中後纔回頭。
說實話。
對一行人舉動。
他其實沒抱太多希望。
多少靠水吃飯的老漁戶,爲了活命,冒險入湖打漁,最終也只落了個船翻人亡的下場。
陳玉樓是有些來頭。
但龍王爺可不會關你是誰。
從湖邊返回,這一上午他同樣心緒不寧,一頁賬本來回算了十幾次也沒算明白,最終只能接過待客夥計的活。
讓自己忙起來。
纔不會胡思亂想。
“陳先生……”
“老掌櫃。”
陳玉樓抱了抱拳。
今日湖上一行,真得多謝他跑前跑後,不然光是船都難弄。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見他一如早上離開時,溫和平靜,身上也沒有受傷的痕跡,老掌櫃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裡去。
“那個……”
老掌櫃似乎想到了什麼。
只是,剛一開口,他又意識到不太合適,想了想還是算了。
“我那還有兩罈好酒,喝一口?”
“酒就不必了。”
陳玉樓擺擺手,“還得麻煩老掌櫃您件事。”
“啥子事也等休息好了再說嘛。”
他在城裡開酒樓,接觸的人南來北往,消息也靈通,至少這幾年,他還從未聽過有人能夠入湖還能全身而退。
去時七人。
回來一個不少。
那可是撫仙湖。
不是後院的小泥塘。
單憑如此,就絕非一般人能夠做到。
“那要是關於河神的事呢?”
陳玉樓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笑道。
“河……河神?!”
老掌櫃眼角重重一跳,擡起的腳也猛地收回,一臉不敢置信的看向他。
‘怎麼才能見到河神?’
昨夜他所問還在耳邊繚繞。
沒想到,再次聽到河神這兩個字,竟然是從他的口中。
老掌櫃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心裡早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難不成他們今日下湖,真的見到了龍王爺?
這怎麼可能?
老掌櫃心裡生出的第一念頭就是不可能。
撫仙湖這幾年是不太平。
可龍王爺是何等存在,又豈是想見就能見到的?
他來建水城,算起來前後也有差不多三十年。
但就算是祭神上,他也不曾見過河神真身。
一連深吸了幾口氣。
好不容易纔壓下心中震動,老掌櫃訕訕的擺了擺手。
“這可不能亂開玩笑……”
“沒開玩笑。”
陳玉樓眸光深邃,一臉平靜的道。
“啥?”
這下老掌櫃也懵了。
實在是陳玉樓這個人難以揣摩,看不透徹,否則換個人,他只會當他是胡說八道。
出於謹慎,老掌櫃擡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意思不言而喻。
樓下人多眼雜。
萬一傳出去,他可擔不起非議河神的罪名。
“也好。”
陳玉樓點點頭。
跟在老掌櫃身後,一路推門穿過長廊,不多時便到了他所住的天井外。
四周幽靜。
兩株古樹往上延伸,樹冠如雲青翠欲滴,剛好將井底一方水池遮住,陽光透過縫隙,映出一池的斑影。
飄落的枯葉間。
偶爾還能見到幾條小魚飛快遊過。
“陳先生,您方纔說的河神……究竟怎麼回事?”
老掌櫃也顧不上其他。
剛一停下腳步,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陳玉樓也不耽誤,將之前告知碼頭漁戶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只是。
簡單幾句話。 卻是聽得他心旌神搖。
“此事還得麻煩老掌櫃您了。”
“陳先生放寬心……這是好事啊,十數年的太平,我們也總算能過點安生日子了。”
回過神來的老掌櫃,連連擺手。
湖上風波。
靠水吃水的漁民首當其衝。
像他這種開門做生意的同樣如此。
“那就好。”
見他滿口答應。
陳玉樓也是鬆了口氣。
“哦對了,老掌櫃,還有件事想當面問問。”
“陳先生儘管直言。”
“三年前最後一場祭神儀式,當時船上有哪些人你可還有印象?”
一路返回的路上,陳玉樓都在思索此事。
大多數疑問,都已經有了答案。
但其中還是有幾處不解。
正好老掌櫃是當年負責押送祭船,又成功活下來的人之一,向他求證再明白不過。
“當然……”
老掌櫃稍一思索。
當年往事便浮上心頭。
“每年祭神,護送祭船之人都是由河神指定,我們同時被選定,總共是七個人,但不知道爲什麼,登船的時候,卻多了一個。”
“我當時還好奇問了一嘴,但廟祝說單數寓意不好,加一個人,也能向河神表示誠意,所以我也就沒多想。”
聽着他絮絮叨叨的說起。
陳玉樓手指隨之敲動。
“原本一路上風平浪靜,祭船也順利抵達了湖心,只等燒香稟告,待河神享用完祭品就能乘船回去。”
“但那天就跟見了鬼似的。”
“河神忽然發怒,將船隻掀翻,還好我命大,抱住了一塊船板……”
雖然已經過去了數年。
但那件事實在太過可怕。
這幾年裡,他過得備受煎熬,不知道多少次半夜時分,都會從噩夢中嚇醒,閉上眼就是那一幕在腦子裡浮現。
一直到他說完。
陳玉樓這才平靜的開口。
“還有兩個問題,老掌櫃能否替我解惑。”
“第一,船上多出的那個人什麼模樣?”
“第二個,可否帶我去見見那位廟祝?”
話音才落。
老掌櫃便接過話道。
“多出的那人,我就記得是個生面孔,而且上了船之後,他就走到一邊坐下,衣服遮住腦袋,非要說的話,跟寺裡那些大師傅倒是有幾分相似。”
因爲臨出發前,突然多出一個人。
對祭神這等絲毫不能馬虎的大事來說,放以前簡直是不敢想象的錯漏。
所以,他印象還是比較深刻。
“至於廟祝……陳先生想什麼時候見?”
“自然是越快越好。”
聽到這裡,陳玉樓心裡其實已經明白,和他最先的猜測不差上下,廟祝在這件事裡扮演了關鍵角色。
“那就現在?”
“好!”
老掌櫃發誓真的只是隨口一說。
但完全沒想到陳玉樓竟會如此着急。
如今話已經出口,再想反悔也來不及,只能訕笑着點了點頭,“陳先生稍等,我讓人去準備馬車。”
“很遠麼?”
之前出城都是走路。
這趟他竟然提出乘車,陳玉樓不禁好奇的問了一嘴。
“龍王廟修在撫仙湖南岸山下,荒無人煙,距離此地差不多得有十來里路……”
“那就不乘車了,騎馬去。”
十多裡。
乘車少說一兩個鐘頭。
陳玉樓當機立斷。
耽誤時間是一方面,另外,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當年伏藏師身死,那廟祝極有可能已經脫身離去。
見他一口定下。
老掌櫃也不好反駁。
片刻後。
一行幾人縱馬,直接朝城外趕去。
擔心老掌櫃年紀大了,陳玉樓還專程派了個夥計騎馬帶他。
等出了城一路往南,入眼所及皆是崎嶇難行的山路,而且越是往裡,沿途所見的人煙越是稀少,只偶爾才能見到幾戶山民。
見此情形。
陳玉樓心思越發沉重。
按理說,龍王廟作爲祭神之地,怎麼也不該建在這樣的荒郊野外。
如此看來。
那廟祝怕是早有圖謀。
以便於得手之後成功脫身。
差不多半個鐘頭。
湖山之間,終於出現了一座紅牆烏瓦的建築,樣式與北方寺廟有幾分相似,但又融合了藏地石樓的設計。
“就是那了。”
望見龍王廟,馬背上的老掌櫃頓時鬆了口氣。
這一路上幾乎沒有歇息過。
一把老骨頭差不多都要顛斷了。
“去叫門。”
陳玉樓提馬走到廟外山路上。
此刻大門緊閉。
不知道是不是受這幾年湖上不太平的影響,廟裡香火明顯不夠。
看了眼身後崑崙,低聲吩咐了一句。
不過。
話音才落。
他一縷神識已經朝廟內籠罩而去。
“崑崙,不必了,沒人。”
廟內寂靜一片,毫無人氣,分明是已經荒廢了很久。
“不應該啊,廟祝從不輕易離開……”
聽到這話,老掌櫃還有些不信,下意識替廟祝解釋了一句。
“進去看就知道了。”
陳玉樓搖搖頭,說話間,翻身下馬,人已經縱步越過石階,徑直走到門外伸手一推。
龍王廟並不算大。
前後兩重大殿。
分別供奉着神位和神像。 щшш ●ttκд n ●C〇
地上都已經積落起了一片灰塵,顯然很久無人到此。
老掌櫃越看臉色越是難看。
因爲這地方太過偏僻,大傢伙平日拜神也都是在家中,或者提着香火到湖邊。
但他萬萬沒想到,龍王廟竟然會荒涼到這種程度。
“廟祝平日在後院住,去那找找。”
這會他也顧不上其他。
繞過後殿山牆下的通廊,直奔後院而去。
只是。
當他急匆匆推開一扇房門時,迎面而來的卻是一股陰沉發黴的味道。
“崑崙,帶人散開四下找找。”
陳玉樓低聲吩咐了一句。
他自己則是徑直朝房內走去。
目光掃過。
除了一張牀鋪,桌椅板凳外,簡陋的有些驚人。
四周窗戶則是緊閉封鎖,估計是常年不開,門栓幾乎都已經鏽死,空氣中塵糜浮動,木樑角落蛛網遍佈。
看這架勢,那廟祝少說跑了兩年以上。
收回目光。
陳玉樓心神一動。
黃庭宮中神識交織,猶如漫天雨水朝四周蔓延而去。
此處是廟祝所居,就算人走了,但也一定會留下些許痕跡。
神識如火照過。
房間四處立刻無所遁形。
“嗯?”
等神識掃過牀頭靠裡的牆壁時,他眉頭忽然一挑,下意識睜開眼,在身後老掌櫃錯愕的目光裡,徑直朝那一處走去。
伸出手悄然運勁,一掌拍出。
咔嚓——
原本厚重的牆壁,竟是如同一扇轉軸門,徑直往裡推開。
“這……”
老掌櫃這會已經完全看傻眼了。
而在四周並無收穫的崑崙,也已經趕回,見狀,立刻取出火摺子,輕輕一吹,火光燃起,然後朝門內舉去。
一蓬火焰跳躍。
等火光驅散四周黑暗。
兩人凝神看去。
才發現,門後竟是別有洞天。
分明被人修建出另一組神廟。
不錯。
龍王廟本就是依山而建,後院院牆連接着大山,門後連接的赫然是一座石洞。
空間不算大。
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洞內石壁打磨的光滑如鏡,有蒲團、石臺、神龕、火塘以及……一座造型詭異,風格迥然的神像。
“火給我。”
陳玉樓一雙夜眼,能夠輕易看穿洞內黑霧。
但他目光在那座神像掃過時,卻罕見的閃過一絲凝重、驚詫以及難以置信。
下意識從崑崙手裡接過火摺子。
大步穿過石洞,走到了石洞深處的神龕外。
藉着火光看去。
那分明是一頭人首蛇身,身長羽翅的怪蛇。
雙眼漆黑,似乎並無瞳仁。
就那麼死死盯着闖入此間的兩人。
四目相對,讓人不禁有種如墜冰窟,不寒而慄之感。
“這……羽蛇神?!”
“西極之國,拜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