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蒼龍廣場,寂靜無聲。
昨日那場大戰遺留下的血跡猶然未乾,被餘波震毀的房屋以及掀翻破碎的石板,無不在講述着這場戰鬥的慘烈。
此時此刻,蒼龍寺上上下下,所有的長老以及弟子們並排而立。
所有人都面帶戚容,一些人更是小聲的啜泣着。
在廣場正中,擺放着一具棺槨。
棺材是臨時打造出來的,木材用的就是後山一棵百年老鬆,被趙崖以掌力劈斷之後,硬生生拖了回來。
雖然寺裡並沒有專業的木匠,但靠着一手絕頂功夫,趙崖還是硬生生在巨大的松木上挖出了一具棺槨。
松木的紋路很是清晰,甚至空氣中還瀰漫着松樹汁液的清香。
關雪江的屍身就停放在裡面。
雖然換了一件嶄新的袍服,可還是遮掩不住那因爲過度燃燒氣血而羸弱不堪的軀體。
衆人依次上前,瞻仰着關雪江的遺容。
有人失聲痛哭,有人無聲落淚。
整個蒼龍寺都瀰漫在一股巨大且無言的悲愴之中。
畢竟昨日才遭逢了一場險些滅門的大戰,今日大長老又離他們而去。
這自然令很多人心生迷惘,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趙崖沉默無言的站在棺槨前,一旁的郭鹿鳴突然嘆了口氣。
“看到了嗎,所有人都在茫然。”
說着,他看向了趙崖,“所以接下來的路,你想好怎麼走了嗎?”
說這話的時候,郭鹿鳴眼中滿是期待。
趙崖默然良久,久到郭鹿鳴的臉上都要現出失望之色了,他這纔開口道。
“爲今之計,只有一條路可走。”
“哦,什麼路?”郭鹿鳴立即追問道。
“封山閉門,積蓄力量,以待時機。”趙崖沉聲言道。
郭鹿鳴笑了。
他等的就是這句話。
如果趙崖此時頭腦發熱,硬要殺奔望海樓,或者急於收攏人心,顯露力量的話,那他就要思考自己強忍着巨大的痛苦,停留駐世到底有沒有用了。
還好!
趙崖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成熟穩重。
雖然封山會帶來種種弊端,但這卻是如今最優的選擇了。
畢竟蒼龍寺經此一役,本就沒有恢復的元氣再次大傷。
這是誰都能看出來的事實,不是你虛張聲勢就可以改變的。
所以此時此刻,暗地裡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在盯着蒼龍寺。
遠的不說,就說昨晚的望海樓。
要不是趙崖及時出手,真有可能引來又一場的滅門慘禍。
所以爲今之計,就只有老老實實的封山閉門。
雖然這樣做會讓蒼龍寺聲望大跌,甚至從化外十三宗中除名。
但至少這樣做會讓很多心懷不軌之人無從下手。
畢竟化外之地的規矩就是,一個宗門一旦宣佈封山,那除了生死大仇外,就不可再去隨便招惹了。
哪怕如今化外之地大多數的規矩都已形同虛設,但這條規矩卻沒有被廢,反而一直執行下來。
畢竟誰都不敢保證自己的宗門沒有落難那一天。
這就相當於給了自己一個休養生息,以求翻盤的機會。
“很好,你之所想,正是我還有師弟的意思。”
說到這,郭鹿鳴看向關雪江的屍首,淡淡道。
“雖然這樣做不見得就能避開所有的覬覦,更免不了有人落井下石,但至少可以稍稍喘息一下。”
“而在這段時間內,你要做兩件事。”
“長老請說。”趙崖十分恭敬的問道。
他明白,郭鹿鳴受的傷其實一點都不比關雪江輕。
只是因爲他的功底要更加深厚,所以才撐到了現在。
但按照正常來說,這時候的郭鹿鳴,當務之急應該做的是擇一靜處,休養生息,這樣的話可能還能多活幾年。
但如今的郭鹿鳴顯然沒有避世的意思。
這用意就很清楚了。
他要在最後的時間裡,扶自己,或者說扶這蒼龍寺走一程。
所以趙崖對其十分尊敬。
“第一,你雖然實力不弱,但畢竟積累不夠,所以跟真正頂尖的高手比起來還有許多不足之處,在這段時間裡,你要跟隨我潛心修煉,爭取補足短處,成爲一名能夠真正在化外之地立足的強者。”
趙崖對此自無異議,點頭稱是。
“第二,偌大的蒼龍寺,只靠你跟雲深建極這幾個人可不行,必須儘快培養出足夠的中層高手來,這點我幫不到你什麼,只能你自己多費心了。”
郭鹿鳴所言其實也正是趙崖的心中所想。
“長老,我明白了。”
一陣涼風吹過,郭鹿鳴咳嗽了兩聲,然後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看着關雪江的屍首嘆氣道。
“其實要我說,直接將他的屍首焚化了就行了,何必像你說的那麼麻煩。”
對此趙崖卻是堅決搖頭。
“長老,別的事我都可以聽你的,唯獨這件事不行。”
說到這,趙崖也看向了關雪江的屍首,低聲道。
“大長老爲了蒼龍寺嘔心瀝血,最終連命都搭上了,本該給他舉辦一場盛大的葬禮的,但如今情況特殊,條件實在不允許,我心中着實有愧。”
“相信合寺上下衆長老弟子也都是這樣想的,所以我纔想要將大長老的屍首暫時保存起來,等日後咱們蒼龍寺重開山門之時,再給他補辦一場盛大的葬禮。”
聽到趙崖這番無比堅決的話語,郭鹿鳴搖了搖頭。
“隨便你吧,我先回去了,一晚上沒睡,着實有些困了。”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了。
看着郭鹿鳴那有些步履蹣跚的背影,趙崖心中頗爲難過。
曾幾何時,這位郭鹿鳴郭長老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在藏書樓中贈書之時,更是單手便接下了自己所有的攻擊。
結果時過境遷,如今的郭鹿鳴變得好像一個普通的老頭子。
趙崖搖了搖頭,將這絲難過的情緒驅散。
這時衆人都已瞻仰完關雪江的遺容。
趙崖取出一個小包,將裡面的粉末均勻的灑在了關雪江的屍首之上。
這些粉末是趙崖剛剛纔調配出來的。
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防腐。
有了這個,哪怕歷經炎炎夏日,也可保證關雪江的屍身不腐爛,能夠撐到給他下葬的那一天。
等一切事宜都處理好後,趙崖和申雲深,秦建極等幾位長老搬起那巨大的棺材板,輕輕釦在了棺材上。
而後趙崖雙手用力,直接將這巨大的棺材擡起來,挪到了大殿之中。
關雪江的棺槨將在這裡暫放,直到下葬的那一天。
這也是趙崖特意爲之,爲的就是讓所有人都能隨時看到棺槨,從而銘記這段歷史,以激勵自身。
等忙完這些之後,趙崖將申雲深以及秦建極等衆位長老召集起來,告訴了他們自己打算封山閉門,休養生息的想法。
秦建極第一個表示支持。
“就當如此。”
其他長老們亦是紛紛表示贊同。 唯有申雲深一言不發。
趙崖看向他,“雲深長老,你覺得呢?”
“我自然也沒有意見,我只是在想,需要封山多久呢?”
說到這,申雲深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殺意。
“望海樓那幫雜碎居然想要趁火打劫,也就是我現在身有傷勢,不然早就殺上門去找姜勝武算賬了。”
趙崖沉吟片刻,“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也得三年。”
“三年麼……。”申雲深沉吟片刻,然後重重點頭。
“好,三年就三年,但可說好,到時候誰也別跟我搶,我要先去望海樓找他們算賬。”
顯而易見,申雲深對望海樓暗中派人偷襲的行爲恨之入骨,幾欲殺之而後快。
趙崖聞言一笑,“好,到時候一切都依你。”
既然衆位長老們都沒意見,那事不宜遲,很快趙崖便做出了封山的決策。
消息傳出,化外之地的各大宗門並未感到多意外。
畢竟這場大戰他們都看着呢。
蒼龍寺儘管贏了,卻也是元氣大傷的慘勝,所以封山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這也引來了更多的非議。
早在之前就有很多人覺得蒼龍寺已經淪爲了二流宗門,再名列化外十三宗委實有些名不副實了。
所以便提議將蒼龍寺從化外十三宗除名。
等到這次封山之後,這些人更是有了充足的理由。
畢竟在化外之地的歷史上,封山的宗門多不勝數,但真正能從泥沼中重新爬起來的卻是屈指可數,
大多都是就此寂寂無名,淪爲路人,最終悄無聲息的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爲封山之後,宗門不管是聲望還是號召力都將大跌。
這時候再想招攬優秀的弟子可謂極難。
要知道失去了新鮮血液的供應,再強大的宗門都會陷入無以爲繼的困境之中。
更遑論是本就奄奄一息,只吊着一口氣的宗門了。
所以封山閉門就相當於在賭,但賭贏的機率……。
極小!
而就在將蒼龍寺踢出化外十三宗的議論甚囂塵上之時。
望海樓中,姜勝武面色陰沉的簡直能滴出水來了。
“封山閉門,呵呵!好你個關雪江,好你個郭鹿鳴,殺了我的長老,然後就打算做縮頭烏龜了麼?”
說到最後,姜勝武怒不可遏,一掌便將偌大一方石桌拍成了齏粉。
屋裡沒人敢說話。
所有人都低着頭,生怕再惹怒了姜勝武。
甚至有很多人表面悲慼,實際上內心卻滿是幸災樂禍。
沈九之前在望海樓中太強勢了。
可以說在沒有姜勝武出面的時候,他就是二號樓主。
對此早就有很多人心中不忿,只是不敢說罷了。
如今他死了,這些人的開心可想而知。
全場之中,只有一人是在真心實意的難過。
裴全安哭得眼睛都腫了,心中更是充滿了絕望。
儘管沈九有這樣或者那樣的不好,但至少對他很是不錯。
依仗着自己師父的勢力,裴全安在望海樓的衆弟子中作威作福,日子好不逍遙。
可沒想到一夕之間靠山倒了,這自然令他心驚膽戰。
因爲就憑他之前的所作所爲,在沒有了沈九的庇護之後,不知道有多少人對他虎視眈眈。
所以他哭的簡直比死了親爹都傷心。
好在就在這時,姜勝武逐漸恢復了冷靜,然後擡眸看向了哭泣不止的他。
“你就是沈九的弟子裴全安?”姜勝武沉聲問道。
裴全安渾身一顫,隨即福至心靈般撲通一下跪倒在地。
“沒錯,弟子的師父正是沈長老!”
“唉,沈九爲我望海樓付出良多,如今他身死,我心裡也實在難過,看你能哭得如此悲傷,顯然也是個有心之人。”
姜勝武感嘆道,隨即看了看左右,然後伸手一指其中一名長老。
“甄長老,以後你就是此子的師父了,希望你好生照顧於他,不可虧待。”
被點中的是一名臉長似馬的中年男子。
聽到姜勝武的話後,他慌忙躬身。
“是,屬下一定好生照顧於他。”
這時裴全安也回過神來,先叩謝過姜勝武的好意,然後便轉身衝這位甄長老叩起頭來。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甄君誠慌忙扶起裴全安,“好徒兒,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
“師父我雖然遠不如沈長老,但一定會竭盡全力,不負樓主所託。”
“多謝師父!”
一時間,師徒二人顯得很是和睦。
姜勝武看的很是欣慰,擺了擺手道:“好了,你們師徒二人有什麼話私下再說。”
而後他面色肅然的環視在場這些人。
“如今蒼龍寺封山,但這可不代表着這件事就算了結了,傳我之令,從今天開始,密切關注蒼龍寺的動向,然後伺機而動,我要讓這個宗門,從此不復於人間。”
“是!”
姜勝武走了。
衆人也各自散去。
裴全安亦步亦趨的跟在甄君誠身後,好一通噓寒問暖,將師徒情深演繹的淋漓盡致後,這才依依分別。
可等回到自己的住處後,裴全安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無比凝重的神色。
他比誰都清楚,那看似對自己情深義重的甄君誠,實際上根本沒拿自己當回事。
因爲剛纔自己幾次暗示,想要搬去他那裡住,結果都被他有意無意的岔開了話題。
顯而易見,這是甄君誠想要跟自己保持距離。
這可不是什麼好訊號。
意味着甄君誠對姜勝武的話只是虛與委蛇,實際上根本不想摻和自己的事。
正當裴全安又驚又懼之時,那南宮嫣然端着茶水小心翼翼的走了上來。
“師兄,喝口茶吧。”
如今的南宮嫣然也處在巨大的惶恐和不安之中。
因爲沈九死了,師兄的靠山沒有了,那自己怎麼辦?
要知道自己一進望海樓就跟了裴全安,可謂兩眼一抹黑。
所以此時的她,生怕裴全安再不要自己了。
而看着南宮嫣然那嬌俏的容顏,裴全安的心頭卻是一陣煩躁。
正欲發火之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到了嘴邊的髒話又咽了回去,含笑道,
“嫣然,我記得你家好像跟那墨海城桂家離得挺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