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三娘在車裡哪裡睡得着,躺着就覺得氣悶。一塊地,看着那麼大,卻不值錢,到誰那兒都說不過去。可是,躺着氣悶,坐起來搗算盤也沒意思。不好怪她爹,只好把責任都推到張氏頭上,心裡想,要不是她把着上都的絲綢鋪子不肯給,她爹也不會拿這塊地契來充數。
她心浮氣躁的,根本沒了耐性,問外頭的小衣幾次人回來了沒有。
等幾次都是否定答案,她扯開窗紗就對着小衣說墨紫,“說是我眯會兒眼,不等我睡着,就回來了。可我這夢都做完了,人呢?”
小衣無辜的看着裘三娘,一個字沒有。怎麼說呢?難道說,小姐你說謊,聽到你一會兒躺,一會兒起,根本沒睡?
所以,緘默最好。
“這都去多長時間了?”沒人迴應,並不代表裘三娘就沒問題了。
這個她能答。小衣擡頭看太陽的位置,估量一下,答道,“半個時辰。”
“她敢情是吃過午飯再回來吧?”裘三娘說到這兒,開始覺得肚餓,立刻沒了力氣繼續聲討,將墨紫的揹包拿過來,翻出兩盒點心,“小衣,你也上來,吃點東西。”
小衣上了車,裘三娘把點心分成兩份,一份給她,她卻不接。
“怎麼?你不是愛吃甜的?”裘三娘奇怪。
“墨紫沒地方吃午飯。”小衣這般回答。
裘三娘嘴一撇,“誰知到。她本事那麼大,沒準就在雜草堆裡抓到一隻兔子,立馬自己烤來吃了。你心疼她,就把自己那份留給她。”
小衣很明白自家小姐在飢餓的情況下會口不擇言,於是默默地將自己那份分出一半來,放好了。
裘三娘看着小衣的動作,捏了芝麻酥糕放進口裡,也沒再說什麼。
兩人吃得七七八八的時候,小衣說一句回來了,就竄了出去。沒一會兒,便聽到墨紫柔柔的說話聲音,是打發車伕到村裡去等。
裘三娘心想,沒得把車伕打發走,難道真是撿了寶?手一擡,彎身從車裡出來,這回腳沾到地面。回身一瞧,除了墨紫之外,還多了一老一小。原來這紅萸坳也有人住。
墨紫見車伕走遠了,就對裘大東說,“東伯,這就是紅萸坳現在的主人。”裘三娘性別的問題要由裘三娘自己選擇說還是不說,她可不想多嘴。
裘大東趕緊放下妞妞,並帶着孩子一起給裘三娘重重磕了個頭。
“怎麼回事?”裘三娘沒明白。
“這位老伯是裘家先祖留下來的,看管紅萸坳的,家僕的後人,叫裘大東。這是大東的孫女,小名妞妞。兩人如今就住在坳裡的石屋。”墨紫站在一旁答道。
“這紅萸坳就你們祖孫倆了嘛?你兒子媳婦呢?”裘三娘沒想到老祖宗還在這荒地留了家僕。不過,這樣也好,能問個清楚明白。
“這個嘛——”裘大東有些吞吞吐吐,目光就落在妞妞身上。
墨紫正好留意到。心知老人不想讓孫女聽到有關爹孃的話,就讓小衣給妞妞找點心去吃,把孩子帶開了。
“會少爺話,妞妞不是我的親孫女,是幾年前有人丟在路上,我撿回來的。”裘大東仍然跪着,“不敢瞞主子,我也是我爹孃抱養的。”
但他卻在這坳裡替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的主人,甚至可以說根本就不是他主人的人守了大半輩子的祖業!
墨紫不知道,這世上真有這麼老實誠善的人,因爲父母和祖輩傳下來的話,而一絲不苟得執行到底,從來不去想自己的人生原本可以不同的。
“東伯,請起吧。”連很現實很精明的裘三娘都不得不感嘆這位老人的孝義,她本來還有點不太相信對方身份的真實性,如今再也不疑有它,親手將人扶了起來。
有誰,甘願爲奴僕?
裘大東何曾想過能有今日,溼花了一雙滄桑的眼,用袖子擦過,哽咽地說,“自我先祖以後,紅萸坳再未有人見過主人面,如今我得見了,想必他們在九泉之下也高興。不知少爺這次是在上都久待,還是就要走的?”
“東伯,你也不要叫我少爺了。”裘三娘睨一眼墨紫。把車伕支開,是爲了讓她自曝女兒身吧?
墨紫正對上裘三娘那一眼,甜絲絲兒一笑。
“那……那要叫什麼?”裘大東不解。
“小……小姐?”裘大東直結巴,“可……可這是祖業啊!”
自古祖業傳男不傳女。
“以前是祖業,現在就是嫁妝。”墨紫盡責補充,“東伯,您和您的孫女如今也是咱們姑娘的陪嫁了。不過,姑娘嫁到上都來,你們算是有靠山了。”人既然沒有要自由的意思,那就跟着裘三娘混吃混喝吧。
“一直說祖業祖業的,我眼裡光看到地,沒看到營生。東伯,這紅萸坳原本是做什麼用的?田莊還是魚業?”裘三娘問了一個她和墨紫都很感興趣的問題。
裘大東骨子裡就是主任說什麼是什麼。祖業變成了姑娘的嫁妝,他也只好跟着祖業變成了姑娘的陪嫁僕人。這個思想轉得很快,他聽裘三孃的問題,倒是一愣。
“姑娘不知道嗎?紅萸坳不產莊稼,河水急,也難捕魚。你曾曾……”沒人搞得清楚是哪一位,加上裘大東大字不識,“爺爺吧,當年在這兒開了個小小的船場子,專給人造捕魚小船和那種一人兩人坐的小舢板子。因爲工活細,出的船又穩又快,賺了些錢。後來都亂了,他才帶全家南下。以後捎過信來,說子孫們不想接手船場子的生意,讓我先祖看着地,怕將來裘氏再遇到什麼災什麼難得,說不定還需要幹回老本行。”
墨紫聽着,面色沉靜,心濤起伏。
船場子?紅萸坳!是了,那樣外凸內凹的大魚肚地形,寬闊的河面,布袋搬的河段,就近的江,別說造小船小舟,即便是千石載量的江船都能造好航出去。
這個坳,簡直就是完美的船場地段。她一開始竟然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