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刺

信長舞畢,即時拉開門,一身披甲冑的年青武士跪伏報告:“主公,馬已備好。”

“哦,竟然是藤吉郎。”信長隨手合上摺扇,迅速披上侍衛提上來的甲冑。然後吩咐:“如聽到餘戰死的消息,即刻放火,把本

城燒盡。”

“遵命!”侍衛應答後,一直跪叩,因爲淚流不止,不敢擡頭望主人。直等着信長離開,還跪伏在地。

等完全準備出發,已經近黎明瞭,在星光中,信長帶着木下藤吉郎率領的槍兵隊,在前面。?才走到一個路口,後面響起一陣叫

喊聲,“主公!”

信長未曾停馬,只是回頭大聲喊問:“是誰?”

後面傳來聲音:“柴田權六勝家,率一百六十騎隨駕。”

“跟來!”信長回聲,然後繼續前進。

“主公!森可成率一百二十騎來了。”才過一會,木下藤吉郎趕了上來。

“好!叫他隨後跟來!”

“是!”

如此,在行走的路上,不斷有一百騎、二百騎的兵士紛紛加入行列,當東方的天空亮成霞紅,跟隨信長身後的將士,已達三千多

騎了。

當信長在熱田神宮前停蹄的時候,四周已被初升的旭日照得明亮了,金黃色的光芒,已經鋪墊在熱田神宮上。

信長躍下馬,走進神社,來到正殿。神宮的奉祀官出來迎接,呈上祭酒。信長接過祭酒,一口舉杯喝乾,然後跪在神前,高聲拍

手,祈禱說:“吾土的守護神!敬祈觀覽我衛士之戰!”

就在此時,神社前的盔甲發出了聲鳴,在後面的士兵和家臣看見了,立刻發出騷動,奉祀官立刻說:“這是勝利的聲音啊,你的

戰鬥,必然獲得神的保佑!”

後來的士兵看見了這種異像,立刻士氣大震。

信長趁機說道:“今日五月十九,或將成爲餘以及你們衆人的忌日。你們一直沒有享受,只有苦勞,如今尚未酬報反要下令拚死

一戰,實令信長於心不忍。所以,如有不想死的,不必顧慮,可立即退出,決不追咎。你們認爲如何?”

“主公!我等願隨主公赴湯蹈火!”在部隊中的藤吉郎立刻大聲答應。全軍隨着附和,在這樣的氣氛中,信長於是把馬首轉向東

方,揮鞭前進,以三千餘騎的兵力,進擊四萬大軍。

就在信長動員的時候,在尾張的山道上,二個武士停了下來。

“主公,請下來休息。”易木良次將馬停了下來,然後就拿出一塊布來,鋪在地上,請黑川慶德坐了下來。

接着又拿起一個包裹,將裡面的飯糰和肉片拿給了黑川慶德。

黑川慶德的確已經餓了,於是不客氣的吃了起來,他一邊吃,一邊看着山下的局面,黑末川經過山麓,彎曲的流向伊勢灣。中途

匯入天白川的河口處有鳴海城,已被岡部元信佔領。從黑末川上游直下南方的山野,到處都是兵馬。但不知道今川義元的本營已推進

到那裡。

易木良次也一邊吃着,一邊看。

“你認爲,今川義元的本營在哪裡?”

易木良次打量着山下的軍隊,看了一會,才說:“我看主將的本營,就起碼的條件是駐紮不應該是容易受到襲擊的地方,今川軍

的勢力強大,除了這個地方外,其他的地方都可以駐紮。”

說着,他指了指一個方向。

黑川慶德隨着他的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看見的一個被山地半包圍的狹小的地區,從地理上來說,十分容易受到襲擊,而且,步陣

也不容易,就是有着優勢的軍隊,也不能得心應手的調動。

有眼光,黑川慶德繼續問:“如果今川軍本營在此,你有四千人,可以攻破嗎?”

“主公的意思是,今川軍本營就在此?”易木良次簡直不敢相信今川軍竟然如此大意,但是看着黑川慶德的眼神,他還是回答:

“今川軍有四萬人,本營就有五千,如果正面衝突,即使偷襲方有着地利,也必然失敗。”

“如果乘夜夜襲呢?”

“那必須騷亂平息以前就擊破本營,斬殺今川義元!這樣,才能險中取勝。”易木良次搖頭:“不過,即使再大意,最起碼的看

守都是有的吧,主公,你看,雖然由於桶狹間山地視線受到侷限,但是也有最基本的時間來作出反映,只要本營能夠堅持一段時間,

等到其他部隊趕到,就可以把偷襲的部隊吃光。”

“如果正好有大風雨掩蓋視線呢?”

“那就有五成勝算了。”易木良次說:“不過,不會正好如此吧!”

黑川慶德沒有說話,他將自己深邃的目光放到了山下那一排排士兵上去,即使如此遠,也可以感受到四萬大軍形成的氣勢。

如果我有四萬大軍,我就可以橫掃天下,黑川慶德的手握了起來。如果我有四千軍隊,我也可以渾水摸魚,獲得一國一城。

可惜,現在只有幾個派得上用途的人而已。

二人經過長時間的跋涉,都已經疲勞不堪,於是吃了點東西,就在樹下睡一覺,以養體力,而馬也吃着草而休息。

等二人睡醒,太陽已經快要西下,就在着個時候,天空忽然電閃雷嗚,黑雲密佈,狂風大作。不一會兒,剛纔還大亮的天空,現

在竟然烏黑如夜,而大雨的聲音,更是嘩啦嘩啦,睜眼,看不到百米外的景色。

按捺再受雷電驚嚇的馬,易木良次連眼鏡都睜不開,他大聲的說:“主公,大雨甚急,我們避一避吧!”

“誠一郎,你看!”

黑川慶德突然指這下面說。

一個閃電打過,易木良次隨着黑川慶德的眼光而看去,突然之間目瞪口呆。

一隊騎兵,正從山那邊直撲下去,如黑暗的洪流!而騎兵的方向,就是桶狹間!易木良次好象自己身在夢中,這明顯是信長的部

隊,帶着鋒利的殺勢而衝向了今川軍。但是,若非這種天候,不論如何偃旗息鼓,信長的三千餘騎,仍不免被今川軍發現。

如今,似有天助,全軍得以迅速撲殺。

三千將士衝下野草叢生的山崖。衝鋒聲震撼了山谷,也壓過了雷鳴和豪雨聲。今川的本營中,這時正在吃晚飯。織由軍從四周草

木中衝出,使全營陷入難以形容的大混亂。

即使在山上觀戰,還是可以立刻覺察今川軍的混亂!

雷雨稍息,從山上,可以看見,一道黑色的洪流,直擊入營地,速度之快,竟然沒有看見有多大的抵抗!

易木良次目眩神移,冷汗直冒。

“今川軍完了,你看,本營根本沒有組織起大規模的對抗,而你看,信長軍也根本不理會其他潰散的士兵,直撲主營。”

“這樣大的雨,其他營地的士兵,也來不及反映啊!”

黑川慶德眼中看着下面殘酷而激烈的戰鬥,好象一個雕像一樣立在雨中,如果在他的對面,就可以看見,他那燃燒着野火的眼神

“今川義元討死!今川義元討死!”

雖然在山上,還是可以聽見激揚的聲音在喊叫。

二人如觀戲劇一樣,看着山下的士兵,表演着一場,老鼠吃貓的戲。

也只有一刻時間,整個大營就崩潰了,四散的士兵如螞蟻一樣逃出,根本不進行激烈的抵抗。

“怎麼回事?士兵都不戰而崩潰了?”易木良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極小的一部分在抵抗?”

“井池尾諒曾經對我說過,這種農兵,戰鬥力姑且不論,就以戰鬥意志來說,是十分脆弱的,但是我只是聽了,現在我才徹底明

白。”黑川慶德也受到了不小的衝擊:“你看,這一萬人中,潰敗下來之後,如果清點,可以說,真正戰死的人,不超過500!這樣

的軍隊,勝可進,敗則立潰!雖然有大雨,又是偷襲,但是如果士兵不立刻炸營潰敗,主營就不會有傾覆之禍!”

“是!回去之後,我們的人要立刻更加嚴格的訓練纔是。”易木良次頭皮發麻的看着

下面的屠殺。

黑川慶德想說什麼,但是忍住了。

戰鬥力低下,不單純是訓練的問題啊,而是用什麼激勵士兵的問題。但是這個問題,是自己考慮的事情,而不是下面的人考慮的

問題。

易木良次能夠嚴格訓練士兵,就完成了他的任務,而自己,要在更加廣闊的戰略高度上,來考慮家臣和士兵的利益。

信長!果然如有神助啊!

這樣的男人,最是可怕!

黑川慶德的心中,那同樣燃燒的火焰,使他忘記了雨水的冰冷。

黑暗的力量,在身體內激烈的流動,龐大而可怕,可以感覺到,那絲絲流動帶來的輕微刺痛感。

不會多長時間,我就有足夠顛覆天下的力量,即使你受到了神的保佑,我也要將你斬殺!天下步武,從我降臨開始,就是我才擁

有的特權!

再一次,他凝聚着自己的意志。

彷彿之間,就已經看見了軍隊的廝殺,斬殺信長的劍,已經期待着發出了猙獰的鳴叫,渴望着溫熱的鮮血!

“良次!”黑川慶德突然叫,雖然還有風雨,但是,他的聲音冷靜而清楚,切開了嘩啦的雨聲。

“在!”在觀看的易木良次立刻應着。

“看見了嗎?這纔是豪傑的作爲,你現在還認爲信長是一個傻瓜嗎?”

“沒有!信長的成功,雖然有着僥倖,但是,只有四千人,就敢直攻四萬人的本營,就從這一點來說,他就無愧武士的名譽,無

愧於領主的尊嚴!”

“說的好!良次,你願意跟着我,就像今天的信長一樣,斬殺威名赫赫的武將,來取得天下嗎?”

“是!臣追隨殿下到天涯海角。”

“無論面對誰?”

望着在風雨中站的筆直的黑川慶德,感受着他身體上散發出凌厲而黑暗的氣息,一種無法用一般的語言說出的感覺,使易木良次

毫不猶豫的讓斬金截鐵的誓言,飄蕩在這個雨水中的山地上。

“無論面對誰!”

而在幾乎同時,在還有一個叫木下藤吉郎的人,也有着這樣的感受,望着騎在馬上,英姿煥發的信長,他感覺到傾慕的同時,只

有一個想法。

“自己終於沒有跟錯人!”

經過廝殺的身體,出人預料的沒有感覺到疲勞,冰冷的雨水中,拿着敵人首級的木下藤吉郎,沒有注意到血跡的流淌,只是突然

之間想起了幾年前的自己。

那時,身爲一個流浪的農夫的兒子,是怎樣用莫大的勇氣來攔截回城的信長!

“拜託!拜託!”當時拼命喊叫,奔向信長的木下藤吉郎,兩眼發紅,閃着淚光。加上臉像猿猴般的異相,連信長不禁一驚,停

下馬來!

“何事相求?”

“請讓我做你的家臣。拜託!我甘願從兵士做起。”自己當時是如何鼓着勇氣說出這樣的話來,要知道,攔截武士特別是領主的

馬,可是要當場斬殺的!

一個年青武士大喊一聲:“夢想!”並用竹槍從後面打倒懇求中的日吉丸。可是,跌倒的日吉丸,忍着痛苦,又立刻跳起來。

而當第二槍正要揮下的時候……

“住手!不要打!”信長制止了,他似乎看出日吉丸是個與衆不同的人。

“什麼理由呢?快說!”

“謝謝。小的名叫日吉丸,想跟隨能稱雄天下的賢主,因此周遊列國。來到此地後,就極想見主公一面。機緣湊巧,今天竟得見

尊頑,深感主上確實是小的願望中的賢主。因此不揣冒犯,請求錄用。敬請撿起小的一命,小的甘願效忠。”

信長的眼神突然之間凌厲起來:“日吉丸!”

“是!”

“你的武藝如何?”

“武藝低劣。”

“學問呢?”

“沒有學問。”

“才智呢?”

“自認並不優於他人。”

“那,你究竟有何專長?”

“並沒什麼專長。”

“哦!很老實嘛!那你憑什麼追隨我呢?”

“真心。”

“真心?”

“是的。爲主上不辭一死的真心。”

“哦!這倒是可取之處!好吧!到城裡來吧。”

“是!”

就憑藉着這談話,身爲農民的兒子的藤吉郎,獲得了進城的機會,他幹過信長的馬伕,幹過處理雜務的奴僕,終於,他認真的工

作,獲得了信長的賞識,終於正式提拔他爲武士!

而,比其他人更加敏銳的眼光,使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機會!

這次今川軍的來犯,重臣之間妥協投降的思想,明顯爲信長所不喜,此戰的勝利,不但爲織田家營造了一個比較有利的外部環境

,而且也鞏固了信長的地位!在這樣的情況下,信長有可能提拔新人,而獲得信長認可的自己,也許可以正式成爲武將,來獲得更高

的俸祿吧!

想到這裡,才娶了寧寧不久的木下藤吉郎,心裡翻動,一種渴望蔓延出來。

快快快!

二騎衝到了一個小城中,這個城與其說是城,還不如說是一個簡單的軍營,但是,看着惟恐落後的潰敗的士兵,紛紛脫下戰衣和

拋下兵器逃跑,根本沒有人看守和戒備!

裡面是正在爭吵的幾十個農兵。

黑川慶德從馬上跳了下了來,看見農兵正在拼命抱着米袋爭搶,二話不說,上去就是一劍,將一個來不及避讓的人斬殺。

嫣紅的鮮血噴濺,染紅了一大片!

“吵什麼!先排好隊!聽我的命令!”雖然不是今川系統的武將,但是這幾個趁火打劫的農民,根本也分別不出。

望着穿着盔甲,拿着鋒利的劍,散發出可怕的殺氣的武士,在場的所有人,全部被鎮壓住了,一時間,鴉雀無聲。

這就是農民了,明明有上百人,但是就是不敢反抗只有二人的武士。

“把米袋準備好,把外面的車拉上來!”黑川慶德嚴厲的命令!

“是!是!”短暫的沉默後,農民們服從了武士的命令。

把倉庫一打開,黑川慶德和易木良次都是一呆,自己硬是碰到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裡面滿滿的,全部是米袋,還有一種,竟然

是錢袋,把錢袋拉開一看,滿是銅錢。

二人倒吸一口氣。

看見農民忙碌的搬運着米袋上拉車,易木良次輕聲說:“殿下,看來我們遇到了一個後備的物資庫了。”

“是啊!我們的運氣不錯。”

“那是殿下的膽略!”易木良次佩服的說,看見亂兵潰敗,不但不讓,而且還乘亂打劫,更加佩服的是,這樣也碰到了天上掉下

來的餡餅。

“不要說了,要督促他們快,雖然今川軍崩潰了,但是既然這裡這麼多的糧食和物資,那他們恢復和反應過來,肯定要查收,要

快,我估計有半天的時間。”

“是!我馬上命令這些賤民運!”

“恩,可惜我們沒有帶多少人,不過,只要出了四十里,我們就基本上安全了,今川軍不會搜索到這樣遠的地方,而織田軍雖然

勝利,也疲勞不堪,不會攔截我們。”

“是呀,想不到號稱四萬的今川軍,一旦崩潰,竟然是這樣可怕。如果我們有幾百人,也許可以把其他營地的物資運回啊!”

“這樣算什麼,如果我現在手上有一支2000人的部隊,我就可以接收整個的三河地區——織田軍無力接受,而今川軍又潰敗如此

。”

也許是本來就準備運到前線去的,在附近有着足夠的馬和車,農民們化了二個小時,把所有的糧食和錢袋全部裝上了車,於是,

黑川慶德就命令車伕向界鎮方向駛去。

而在這個時候,接到義元戰死的消息的鬆平元康,卻沒有理會這個據點,在當夜十一時後,出了大高城。

今川軍由於失去了主帥義元,沓掛、池鯉鮒諸城的家臣都慌慌張張地逃回了駿河,岡崎城裡也是如此,先前還以城主自居的今川

家臣們都逃回駿府城。現在的岡崎城裡,今川的人已一個也沒有了。

當軍隊開到城中,家臣的歡迎聲已經沸騰。

“這纔是我們真正的主人呀!太值得感激了,太值得感激了!”

“殿下就一直留在岡崎城,哪兒都不用去了。我們一直都等着這一天哪!”

“從今以後,可得賣力工作啊!”

“這下有奔頭了,和以前不同,工作的意義非比尋常了。”

從今而始,今川的時代已過去了,元康的家臣們如同在寒冷的冬天盼來了春天那樣,互相牽着手,非常高興。

“殿下,快把潰敗的農民收集起來吧,不要讓他們逃到駿府城,讓他們爲我們開墾土地,爲我們打仗!”家臣們這樣說。

“好,就這樣辦吧!”

從岡崎城獨立開始,標誌着一個新的大名勢力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戰國的風,激烈的颳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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