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姬回來,自然哭訴殺父深仇,這點不必細說,不過黑川慶德自有主張,於是安慰了幾句,也就暫時告一段落。
到了青州城中,黑川家的法度自然不同,青州還不算大城,城中範圍有限,因此黑川慶德特命在青州城外建立四大兵營,凡是士兵皆住其中,不得隨便外出。而五國之軍,必須入此營而進行訓練,當然,不可能全部一時進入,只能分成三個梯次,每次一千五百人,每期三個月,每個月都有一批出營,又有一批入營,此是定製。
這種訓練,都是黑川軍特有法度,先是陣勢軍令之訓練,這種訓練看起來沒有多大的實戰價值,但是有二個好處。
一就是培養軍令如山之紀律,二就是強壯士兵的體魄。
要知道,一般諸國之軍,都是農民臨時召集,他們根本可以說是烏合之衆,所謂的軍令,在勝時還可,在敗時簡直沒有效果,而且他們一向營養不良,哪有多少體力可以戰鬥?現在黑川軍第一考慮的,就是培養他們的紀律性,可以說,第一個月中,因爲違反軍紀而被鞭打者,十之八九,甚至有人因爲屢犯而被斬首。
但是,幾乎同時,黑川慶德特命水師捕魚,青州城又靠近海邊,於是每日軍中都有新鮮的魚和一半白米吃,倒使這些士兵個個養的強壯起來。
軍中之事,皆有黑川慶德自己掌管,五國之軍輪流培訓,一般來說,三個月就可以出營成軍,半年就可以形神皆備了。
不過,這當然是以後的事情,這一切纔剛剛開始,這一日下午,黑川慶德才回到了天守閣,就聽見有侍衛稟告:“殿下,竹中殿下已經等候多時了,求見殿下。”
“傳!”
一聽見吩咐,,侍衛立刻傳下了命令。
黑川慶德才換了一件衣服,竹中半兵衛就上來了,看見了黑川慶德,他跪伏在地深深行禮,黑川慶德見了,就說:“好了,起來吧,有什麼事情?”
“臣下這次來,是想問殿下,是否近期有上洛之意?”
黑川慶德這時,才喝了一口茶,聽見此句,不由眉宇一皺,但是轉念一想,既然要用竹中半兵衛給予大用,圖謀大事,那自然也應該把自己的圖謀告之,於是便笑了:“上洛是我所願,不過先生既然如此說,必有所教,先生可一一說明。”
“臣下以爲,現在不是上洛之時。”
“我軍已取尾張和美濃二國,上洛的障礙也不過僅僅六角一家,南近江一國而已,除之甚快,至於山城一國,向來是朝廷御所之地,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什麼武力,大將軍死後,更是空虛,三好家之軍雖大,但是身負叛逆之民,其軍心已散,勝之何難,先生爲何說不是上洛之時呢?”
“殿下說的有道理,但是知彼不知己,知近不知遠,也難成事。”竹中半兵衛倒也是不懼,坦然而談:“殿下之成事,依靠之實力,僅僅是殿下水軍之六千人,經過殿下多年的培養,誠是虎狼之師,上洛之路雖然沒什麼強大的大名,但是無論是六角家,還是山城國,抵抗殿下,都不會出城野戰,而會籠城,殿下如果硬攻堅城,如果沒有什麼特殊之策,損失不是少數,殿下估計要損失幾成呢?”
看見黑川慶德沉默不言,竹中半兵衛又鄭重說:“上洛甚是容易,但是三好家也據地數國,兵馬數萬,而且三好長慶還沒有死呢。”
聽見三好長慶之名,連黑川慶德的眼皮也跳了一跳。
“三好長慶,十二歲就出人頭地,二十歲時擊敗宿敵木澤長政,六年後又討滅仇敵、叔父三好政長,成爲三好家督。天文十九年,長慶殺入京都,開始挾幕府以令諸侯,可以說三好長慶在三十歲前,是英明神武之主,如果不是因爲失去了嫡子義興,所以意氣消沉,從此不再發展,否則的話,三好家取得天下,也是有可能的!”
“那又怎麼樣?就算他全盛之時,我也不懼,現在他已經是老朽不堪,難道我還殺不了他嗎?”黑川慶德森然說着。
“殿下手無寸鐵,白手起家,十七歲就轉戰海域,四年內卷席五國,成就基業,自古未來有如此英雄,比起長慶,自然還要高上一層。但是殿下不要忘記,長慶畢竟是一隻老虎,雖然已經老朽,但是一日不死,一日就仍有鋒利爪牙。”竹中半兵衛毫不客氣的說:“殿下直面和他衝突,如果長慶還在,在此生死存滅之際恢復本色,殿下又想付出多大代價,以取他的首級?那時殿下的六千之軍,又有幾人能夠存活?而且那時,殿下又何以應付內外之敵?”
“殿下,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爲取天下,這個以奇用兵之事,殿下四年來戰無不勝,可以說都落在這個‘奇’字,特別是取尾張和美濃之二國,能行人所不能行之事,能成人所不能成之業,一夜之間取之甚易,可所謂得其‘奇’之精神。”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也,奇,興也速,敗也速,殿下初起之時,實力弱小,非用奇而不得勝,此誠不二法門,今日殿下掌握五國之地,石高近二百萬,可以說,天下之藩前五之內,又有大義在手,殿下還要以‘奇’爲國策之事嗎?”
“如是,只懼滅亡之日不遠矣!”
黑川慶德聽了,反而不怒,只是一雙眸子閃過一絲金光,他已存數世,所得甚多,所以遠超於一世之人,對於胸襟,自有自己的獨特之處,當下只想到了一句:“竹中半兵衛,雖然謀略上還是如此,但是現在他還太年輕了呀,如果不是我,其他的主君未必容的下他!”
雖然如此,當下還是繼續聆聽。
竹中半兵衛見他不動聲色,心中不由一寒,但是事已到此,倒也沒有了後路,當下繼續侃侃而言。
“殿下之政,雖然可使百姓負擔減少,可所謂善政,但是殿下可知民心畏之而不親?平時如是無事,一旦到了存亡之關鍵,民心可用之如何?這是其一。”
“殿下之臣,雖畏於國法而勤潔,卻無忠誠之心,殿下在時,人人用命,但是殿下一旦有事,又有幾人忠誠於黑川家?君臣非地位和金錢就可,失之和睦,弊病百生,此國之縫隙,這是其二。”
“殿下行新教之事,此誠殿下深謀遠慮,但是殿下以暴虐之法滅其‘一向衆’,又以暴虐之策推行其新教,但是這信仰之事,又豈是一朝一夕可改變,可推行的?武士和百姓,又有多少陽奉陰違,又有多少心懷不滿?這是其三。”
“此三者,現時不顯,皆因爲殿下才能超傑,殺戮決斷無人可比,獨斷專行運籌帷幄,又有六千大軍聽命而行,所以無人敢有違抗,無人敢發怨言,但是殿下可敢說一世之中,無有缺漏,無有一敗?”
“而且,殿下即使一世不敗,然殿下子孫可有殿下之才能和決斷?如果沒有,那潛伏火種一日爆發,只怕殿下如明國之秦,二世而亡。謀國之事,還是必須未雨綢繆,以備將來。”
“恩恩,說的不錯,說的不錯。”一陣沉默之後,只聽見“啪啪”之聲,卻是黑川慶德難得鼓掌,他笑道:“曾說,先生有如龍一樣的大才,今日果見之不虛,我有先生,真是如龍得水,如虎添翼啊。”
竹中半兵衛心一鬆,他這才覺得,自己背後已經滿是冷汗。
“這些的確是迫在眉睫之問題,那先生又有何策教之?”
“是,其實臣下只有一詞:以正治國,又有一詞:修養生息,殿下英明神武,所策皆已具備,只是現在所行時間不長,根基甚淺而已。”
“民心不親,是因爲所得之恩不厚,而且殿下得國甚短,懷念舊主,也是理所當然,但是殿下只需踏實的深入執行殿下先行定下之策,潤物細無聲,不過幾年,民心也必知殿下之大恩,而不知有其舊主。”
“殿下之臣也復如此,殿下收得他們不久,他們不知不親,也是理所當然,殿下多與他們處事,自然他們就慢慢知曉殿下之才和殿下之德,朝夕相處而君臣相知相親,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殿下應該也知道上洛之後,雖可威信大增,但是必成天下諸國之大敵,殿下必須考慮到怎麼應付和瓦解那時的包圍圈——建立近可切斷毛利,遠可征服四國九州之水軍,也必須有時間啊!”
“事過如浮雲,紮根於大地,殿下的新教和基業也都如此,現在殿下坐擁五國之地,殿下不攻,又誰敢攻之,殿下只需安心修養數年,就可以深入紮根於這片大地,到時,百姓歸附,君臣和諧,軍精糧足,那時上洛,就算有錯有敗,也無損根基,而且,那時三好長慶必已死也,這樣的話,取近畿反手之間耳。”
“而且,臣也不是勸殿下完全放棄討伐,臣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大規模討伐而已,殿下掌握軍事,當知兵不可不臨陣,殿下先攻伊勢和加賀二國就可。”
“伊勢國數十家割據,分崩離析,又在近鄰,取之必然,再說伊勢全國,也有四十萬石,取之可大大增強實力,而且也是良好的水軍基地,而加賀一國,素來是一向之本願寺之大本營,殿下已和其結了深仇,而且爲了殿下新教之發展,又必滅之,所以與其 可所謂勢不二立,殿下不上洛,天下諸藩之黑川包圍圈難成,所以就算本願寺污衊本家爲佛敵,號召討伐,也孤掌難鳴,殿下可乘此盡殺之。”
這個“盡殺之”說出口,連黑川慶德也感覺到其中的殺機。
“伊勢和加賀二國,本願寺之勢力甚大,幾十萬軍民啊,如果殿下上洛之後,在諸藩聯合討伐我家時發作,那就事急了,但是現在殿下不上洛,單純對付這二國,還是綽綽有餘,等殿下收拾了這二國,處置了那些死硬信徒,那本願寺實力已去,就不足爲懼了,而且,殿下部下少有能夠獨當一面之將,這可不行啊,正好通過這二國的作戰,鍛煉出來,以應付日後天下之戰,這樣的話,有了七國之地,又有一大批精兵晾將,殿下還怕大事不成?”
“而且,殿下有幾年時間,大可像先前一樣,在諸國之內潛伏棋子,這可是殿下得勝之秘技,不可放棄啊。”
“哈哈哈哈哈哈。”黑川慶德嘴角拉開,一種大笑之聲蔓延而出:“人之所貴,貴於才,才之所貴,貴於器,先生之真是天下之大器,所說皆是大略,指點江山,盡在於此耳,單有此論,就足於加石高三千。”
“竹中半兵衛!”
“臣在。”
“把上面你所說之事,寫成奏摺,這可是你留名歷史的之篇章,不可不留。”黑川慶德笑了起來:“雖然現在不可公開,但是取得大勢之勝利後,必須向外公佈,讓天下人都知先生之大才。”
“當年諸葛亮以隆中對而聞名明國,今先生也以此策而得聞諸國。”
“全靠主公之大器耳。”竹中半兵衛恭敬跪伏在地。
這就是日後名聞天下的竹中奏摺,它深刻的明瞭當時黑川家對內對外的弊端,並且指明瞭發展方向和步驟,奠定了黑川家的真正根基,可以說,如果黑川家沒有這個奏摺,在那時選擇上洛,那局面又大不一樣了。
那時,黑川家必然被本願寺號召的佛教徒和諸國包圍,雖然黑川慶德未必不能打破這個包圍圈,但是爲了達到這個目的,黑川家勢必要更用更加暴虐的手段鎮壓和剷除藩內藩外的反抗者,這樣的話,其民心軍心臣下之心,必如干chai烈火,潛伏等候爆發,就算黑川慶德在一日,難有作爲,但是黑川慶德一死,只怕天下立如明國之秦。
所以,有奏有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