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和他像平日裡一樣大吵大鬧，倒不如耍賴，樑小櫻這麼想着。反正在晴信心目中，她向來都是野蠻形象，做事也是大大咧咧的粗人一個，今天就當一回耍渾的賴皮，他又敢把她怎麼着？
“你以爲賴着不走，我就沒辦法了嗎？”
晴信冷冷地道。
“你不要覺得，你在我心目中是多重要的人，也不要拿休書來威脅我。其實有的事，在你來到這個時代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一個四百年前的男人和一個四百年後的女人結爲夫妻，本來就是一個荒謬，還能談什麼愛情？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不管是你，還是別的女人，在我眼裡，不過都是女人而已，而這一點，從四百年後來的你，根本是無法接受的。我們之間的感情，或許從來就不是愛，僅僅是你來到這個時代後需要找個依靠，以及我當初喜歡你的特別罷了。如今，那種感覺已經不復存在，你我都該尋找自己真正想要的，絕不是要勉強一段這樣的關係。”
“你說……我們之間沒有愛情？”
樑小櫻愣愣地站起來，苦笑出聲。
“你以爲我沒想過放棄嗎？當英雄告訴我，你不想見我的時候，我真的很想放棄你，像你說的，我這種從四百年後穿越來的女人，更想要的是一個依靠嘛。可後來我發現，我居然沒法放棄，原來我並不特別，我也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我依然沒有選擇別人，而是回來甲斐繼續找你。晴信，爲何到了現在，天都指引我到了這裡，你還要對我說那種冷冰冰的話？爲什麼要騙自己？”
晴信攥緊拳頭，似乎在忍受着什麼，半天，才擠出暗啞的聲音：“我沒有騙自己，當我知道一切真相之後，我想的也和你當時一樣，我們這段感情，歸根到底就是個錯誤。”
“就算是錯誤，也是我犯下的罪過，我已經向神明贖了罪，我贖清了！”
她臉上的肌肉抽搐着，強忍住眼中的淚水。
“有一件事，連英雄都不知道，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可事到如今，我若不告訴你，你恐怕還會繼續騙自己，來拒絕我，否定我這個人曾經的存在。晴信，你知道嗎？在我當年瞞着你離開甲斐的時候，我已經懷孕了，後來我生下了一兒一女。正因爲有這兩個孩子的存在，甲斐、相模和越後才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起過沖突，但勝賴在和織田的交戰中，卻吃了敗仗。是我，是我託人把我們兒子信華交到了勝賴手裡，由勝賴送他入贅到北條家，纔會得到北條的援助，令織田不能有機可乘。而我們的女兒阿夏，則做了越後上杉家的兒媳，是這兩段娃娃親，穩固了三國同盟！”
晴信睜大了眼睛，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手中的摺扇“啪”一聲掉落在地，扇面破開了一條縫。
“不，你只不過是在使激將法，你比我更熟悉《孫子》，不是嗎？兵者，詭道也，你不過是想用我從前捉弄你的方法來捉弄我。你錯了，在我面前，你這招不會成功的，我早已不是從前的武田信玄，我只是個死去了的人而已。”
他還在倔強？爲何到了這個年紀，他還會這般倔強呢？樑小櫻倒退了幾步，痛苦地倚靠在門旁，左手捂着胸口，她覺得心在滴血，很痛很痛。
“你明明好好地活着，非要裝死人是吧？”她突然衝上前去，伸手拔出晴信腰間的肋差，然後急速退回，將鋒利的刀刃放到自己面前。
“你要幹什麼？快把刀放下！”他驚愕了，這次，他是真的驚愕了，那是許久都沒見到過的驚惶。
樑小櫻昂起頭，將眼淚嚥下肚去，從鼻孔中發出一聲嗤笑：“我要幹什麼，這關你什麼事？你不是老說自己是個死人嗎？既然我的丈夫都說自己已經死了，那我千辛萬苦找到他，卻再也尋不回從前的那個他，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與其這樣痛苦地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就能跟從前死去的他在陰曹地府見面！”
“不，不要……”他伸出的雙手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好像很想上前去阻止她，偏偏她的目光如此堅決，話語更是斬釘截鐵，若是就這樣上去，她是不是會……
“你別過來！既然都說我們是不同時代的人，不該在一起，你還阻止我幹什麼？”
她轉過刀柄，將刀尖對準自己的腹部，雙目噴出熊熊火焰。
“我要見的人不是你，是我死去的丈夫武田晴信！誰說我們不能做一對鬼夫妻？日本人不是都愛標榜武士道精神，自盡都用切腹的嗎？你可千萬不要以爲，女人不敢切腹，尤其是像我這樣來自四百年後的女人，我現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今天就在這裡切腹的，我這輩子就隨我丈夫去了！”
“小櫻！”
他再也無法忍受了，一頭撲向她的頃刻之間，他幾乎靈魂出竅。
“起來！你把刀給我！”
樑小櫻被晴信死死壓在地板上，不知怎麼的，晴信明明看起來比從前蒼老了不少，勁卻比從前任何時候都大。那把肋差，早被他奪下，扔到了房門外，他不能讓她就這樣掙扎起來，如果她掙脫了他，一定會做出傻事……
“小櫻，小櫻，我的小櫻……”
他拉起她，一把摟住了她的身子，緊緊將她擁抱在懷裡，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你不要死，我不許你死，更不許你在我面前切腹自盡！你聽着，你是我武田信玄的妻子，是我武田家的人，我沒說讓你死，你不準自作主張，你聽清楚了嗎？小櫻！”
“豬頭晴信，你終於不再騙自己了，豬頭，傻瓜，笨蛋……”她顫抖着身軀，被他抱在懷裡，還伸手一個勁捶打他的後背，卻已然流下了眼淚，不知是該哭多一點，還是該笑多一點。
竹屋的門，被外面的北風自然而然地掩上了，她的淚水，與他的融合在一處，如此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