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選誰這一點,趙何其實也是有一些猶豫的。
在這之前,趙國的戰爭目標選擇其實都是比較特定,都是有和其他國家明顯不同的理由在裡面的。
第一個目標齊國不用說了,五國伐齊在歷史上這麼大名鼎鼎的事件,齊國又是當時的最強國,不滅齊國那肯定不行。
齊國下來就是燕國。燕國的話是趙國的腹背之患,燕王這些年又一直和趙國不對付,先把燕國這個在北邊的敵人消滅之後好全力南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消滅了燕國之後,秦國就成爲了趙國在爭霸過程之中最強大的敵人,再考慮到秦王嬴稷和白起在歷史上的輝煌戰績,先把秦國幹掉也是優先級最高的事情。
所以從齊國,到燕國,然後到秦國,這麼一步步下來其實是很流暢的,都是在做當時必須要做的事情。
但到了現在,當把秦國暫時打敗了之後,趙國突然就有那麼一點點難以選擇目標的感覺了。
不是難打,而是都能打,而且看上去都容易打,所以才難選。
秦國?苟延殘喘。
楚國?元氣大傷。
韓國?萬年倒數。
魏國?正在內訌。
趙何甚至都找不出這四個國家裡面哪個是比其他國家要明顯更強一點的。
全是弱雞,從這四個弱雞裡面挑一個,一下子還不太好挑了都。
當然,這種弱其實是相較於之前的齊國、秦國這種霸主級對手而言的。
要真的打起來,並不是說這四國就完全沒有還手之力了。
在歷史上,秦國滅掉其他五國之後單挑楚國的時候,李信都還被楚國大將項燕打得丟盔棄甲,二十萬秦軍大敗歸國,讓秦始皇不得不請出老將王翦,再徵發六十萬秦軍才終於搞定呢。
七大戰國之中雖然各有強弱,但從本質來說都可以算是強國,任何一個穿越回到西周初年都能夠把周武王和姜太公吊起來打的那種。
所以,即便是趙國現在形勢一片大好,但選擇的時候還是得慎之又慎,務必要優中選優纔是啊。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況現在趙國面前的可不是什麼人畜無害小白兔,而是四隻困獸猶鬥殊死一搏的惡狼。
事實上,早在這一次的廷議召開之前,趙何就已經爲此思考多日,並且和主父交換過多次意見了。
換言之,其實在廷議召開之前趙何就已經有了決定,廷議只不過是爲了想要聽聽大家的意見罷了。
在衆人的目光注視下,趙何十分淡定的說出了最終的決定。
“寡人要打魏國。”
從結果而言,這一次廷議並沒有改變趙何事先的想法。
爲什麼是魏國?
其實在剛纔的諸多大臣的發言之中,司寇周袑的理由已經足夠充分。
魏國是剩下四國之中距離趙國最近的,也是人口最多、經濟最發達的國家,和其他三國有着明顯的不同。
秦國,巴蜀之地現在還沒有都江堰,那就是一個每年都要發洪水、發大洪水的地方,和後世的天府之國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韓國,萬年弱雞,窮不拉幾,新鄭也不是什麼很富裕的大城市,宜陽更是在秦國和韓國之中倒手多次,早就已經衰敗下去了。
楚國,郢都被破鄢都被淹,上百萬楚國子民或死於非命或流離失所,元氣大傷。據說楚王已經計劃重新遷都回到郢都,但目前還沒有一個時間表,爲何?因爲遷都的前提是你得把郢都之中被秦國人肆虐和破壞的那些宮室大殿給修好來,但偏偏楚國現在是窮得響叮噹,完全沒有錢做這個事了。
只有魏國這些年雖然也屢次參加戰爭,但基本上都緊跟趙國所以一直獲勝,大梁城元氣未傷一毫,同時還反過來拿下了諸如陶邑這樣的商業大城,不但綜合國力沒有受損,以經濟實力而言反而還更上一個臺階。
想要以戰養戰,那肯定要挑最肥的下手。
魏國,就是這麼一塊最肥的肉!
而且,正好趙何也要派出調查團去魏國,去調查那件導致魏王和田文反目成仇的魏無忌中毒事件。
這件事情正是趙國使力的好機會。
只要抓住機會,稍微在裡面搞點手腳,滅掉魏國就是把握很大的事情了。
正是在綜合了以上諸多理由之後,趙何才決定——就先吃魏國這塊肉!
對於趙何的決定,羣臣之中當然也有不理解的人,趙何倒也不怕麻煩,仔仔細細的將自己的理由說出來,給大家解釋了一番。
如此,所有的異議就都消失了。
倒不是說趙何這麼一講就說服大家了,只是大家一聽大王這確實有理有據的,那就辦唄,反正你是大王你說了算。
在統一了思想之後,趙何就看向了負責率領調查團前往大梁城的蘇代,笑道:“蘇大夫,這一次的滅魏行動,倒是需要你來多多出力了。”
蘇代聞言自然是大喜過望,瞬間起身:“請大王放心,臣定然不負大王重託!”
……
朝議結束之後,蘇代坐在馬車之上,對着車伕吩咐道:“去找我大兄。”
蘇代的大兄,自然就是極爲有名的前齊國、燕國重臣蘇秦了。
很快,蘇代的馬車就駛出了宮城,來到了蘇秦的府上,並且見到了蘇秦。
蘇秦正在自家宅邸後園小湖的亭中釣魚。
自從燕國滅亡之後,不知爲何,蘇秦最終沒有選擇接受趙何的邀請,在趙國出仕。
但是作爲蘇秦幫助滅燕的酬勞,趙何還是封了蘇秦一箇中大夫的爵位,給了蘇秦足夠的金錢和田宅賞賜,就算蘇秦什麼都不幹,憑藉這些賞賜也足夠舒舒服服的過完這一生。
所以,蘇秦就在邯鄲城之中趙何賜下的大宅子裡定居了下來,他也不去和別的貴族搞什麼交際,別人邀請他也從來都是婉拒,就自顧自的每天在家裡看看書釣釣魚,可以說是十分的自得其樂。
蘇代走到了蘇秦的身邊,笑道:“大兄,這冰天雪地的,你釣魚能釣得上來嗎?”
蘇秦這才注意到了蘇代的到來,笑道:“這你就不明白了,爲兄在燕國多年,對於這雪地釣魚一事可是頗有心得啊,不信你看。”
蘇秦朝着一旁怒了努嘴,蘇代順着視線看過去纔看到了一個專門用來放魚的魚簍,裡面果然放着幾尾剛釣上來的魚。
遠處的冰面上有一個盆口大小的洞,蘇秦的魚線就順着那個洞下的水,一陣夾雜着寒意的威風吹過,魚線肉眼可見的顫動起來。
蘇代忍不住拱了拱手,道:“大兄果然是釣魚達人,愚弟佩服、佩服。”
蘇秦微微一笑,突然神情一緊將手一揚,手中的魚竿猛的繃得筆直:“先等等,讓爲兄釣上這一隻!”
終於,在一番鬥智鬥勇之後,一位大魚伴隨着魚鉤沖天而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啪嘰一下落在了魚簍之中。
蘇秦滿足無比,叉腰哈哈大笑:“好,等會就用這魚下酒,你我兄弟共飲!”
半個時辰之後,兩人就在蘇秦府的大堂之中,喝酒吃魚湯。
酒自然是暖的,用火溫過的那種,雖然度數不高,但是喝起來依舊有一種獨特的味道。
幾杯下來,酒勁開始上頭,那種微微的眩暈感對於不喜歡的人來說或許十分難受,但對於喜歡飲酒的人來說卻又是另外一種感覺了。
蘇秦放下已經一滴不剩的酒爵,對着蘇代笑道:“仲弟啊,你如今可是堂堂的趙國大行人,今日突然來訪,總不可能只是爲了看愚兄這個……宅男吧?”
衆多周知,年輕的趙王說話用詞總是不拘一格,從趙王口中說出來的諸多新鮮詞彙如今也是風行趙國乃至華夏,宅男就是其中的一個。
蘇代同樣也放下酒杯,笑道:“說起來還要向伯兄賠罪,雖然都在邯鄲,但是愚弟確實是事務繁忙,都沒有時間常常登門向伯兄請安。這一次前來,確實也是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煩伯兄。”
蘇秦眨了眨眼睛,道:“什麼事情?若是想要勸說爲兄出仕,那就不要再提了。”
燕國滅亡到現在都已經一年時間了,這一年時間之中兩兄弟之間的見面當然是不少的,每一次蘇代都在勸說蘇秦重新出仕,但都被蘇秦給婉言謝絕了。
所以蘇秦今天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也算是打一個提前量,免得蘇代又提起這個話題,大家都尷尬。
蘇代聞言也是微微一怔,隨後笑道:“伯兄果然料事如神,這一次確實是請伯兄出山的。只不過倒也不算是出仕趙國,就是幫愚弟一個忙吧。”
說着,蘇代也不管蘇秦愛不愛聽,直接就把今日在大殿廷議之中那些趙國的盤點和數據給說了出來。
蘇秦一開始還多少有些漫不經心,但慢慢的就被蘇代所說的內容給吸引住了,神情越來越專注,最後更是直接嘆道:“想不到趙國如今竟然已經是這般強大了,看來如趙王所說那般一統天下也是指日可待了。唉,吾輩縱橫之士真到了天下歸趙的那一天,恐怕也是要失業了吧?”
說着,蘇秦突然自嘲一笑。自己現在不就已經失業了嗎?
蘇代笑道:“伯兄所言極是啊。不瞞伯兄,除了這一次的盤點之外,廷議之中還商議了另外一件事情……”
蘇代又將在盤點之後,趙國君臣們如何商議究竟攻伐哪一個國家,並且最終決定是魏國的事情也一併說了出來。
蘇秦微微點頭,道:“趙王果然不愧是天下有名的賢君,這判斷即便是爲兄也找不出任何的問題,確實魏國是四國之中最穩妥、也最有利的選擇。”
蘇代笑道:“正是因此,愚弟不才,在這一次的滅魏之戰中要充當一個很重要的角色。爲此愚弟心中也是頗爲惶恐,這纔來請伯兄出山,助愚弟一次。”
蘇秦一愣,道:“此話怎講?”
於是,蘇代又盡心盡責的將之前盟會上所發生的事情,以及這個所謂的調查團的成立,蘇代出任團長,然後趙何讓蘇代的調查團在滅魏行動之中發揮作用等等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道來。
蘇秦也是聽得十分吃驚,嘴巴都張大了,好一會之後才感慨道:“趙王這一手實在是、實在是……深得我縱橫家一道之妙處啊!果然,在當年初見之時我的感覺是對的!”
說到興起,蘇秦忍不住狠狠的拍了一下大腿。
作爲一名縱橫家,蘇秦天然就對於這種利用外交上的犀利言辭、合縱連橫給國家獲得利益的手段極爲讚賞,如今見趙何這一波操作如此華麗,作爲“同道中人”的蘇秦自然是大加讚歎。
蘇代微笑點頭,道:“所以,不知伯兄可願意以調查團顧問的身份,和愚弟一同前往大梁?”
蘇秦聞言臉色一僵,突然陷入沉默。
良久之後,蘇秦才道:“這是否趙王的授意?”
蘇代點頭道:“大王確實建議愚弟讓伯兄給出一些意見,但是愚弟深知伯兄才能,伯兄不應該被埋沒在此,所以特地前來邀請伯兄出府。”
蘇秦無語,道:“所以,你還是在勸爲兄出仕趙國啊。”
蘇代十分懇切的說道:“愚弟知道伯兄是因爲心念齊王、燕王之恩遇所以纔不願意在趙國出仕,但是伯兄,人總是要往前看的,齊國和燕國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說了,若是伯兄和愚弟不打拼,不爲後世蘇氏子孫在將來一統天下的趙國之中謀求到一個更好的位置,難道還要讓你我的後代重走你我當年幼時那種孤苦的老路嗎?”
這句話終於打動了蘇秦。
蘇秦臉色變幻不定,半晌之後終於長嘆一聲:“罷了罷了,你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爲兄還能說些什麼呢?就依你所言便是了!”
蘇代大喜,親自離席一把抓住了蘇秦的手,目光炙熱:“伯兄,所謂二人同心其利斷金,你我蘇氏兄弟這一次必定能夠在這場滅魏之戰中,讓天下人知曉我蘇氏之名!”
三日後,以蘇代爲首,蘇秦作爲首席顧問的趙國調查團在一千名趙國甲士的護衛下出了邯鄲,浩浩蕩蕩的朝着南方的大梁城而去。
這,也正是後世史書上極爲有名的“信陵君案”高潮時刻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