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韓文當了主將?”當趙何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嘴裡的羊腿差點當場就噴了出去。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趙何還是臉色十分古怪,看着面前的繆賢:“此事當真?”
也不是懷疑繆賢的能力,實在是趙何覺得……這事情也太扯淡了。
趙何其實是打算等到滅韓國的時候纔開始動用韓文這顆棋子的,沒想到韓文居然提前在這個時候就給了趙何一個意外之喜。
繆賢答道:“大王,暴鳶已死,除了韓文之外其實也沒幾個能夠信任的領兵之人了。”
趙何長出一口氣,突然笑了起來:“這樣的結果還真是……太好了!”
韓文,這可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韓奸”啊。
如今八萬韓軍盡在韓文手中,這如果能夠讓韓文來一個臨陣起義的話……這一戰的勝利不是都已經手到擒來了?
趙何想到這裡,美味的小羊腿也懶得啃了直接扔掉,用袖子擦了擦手,對着繆賢道:“現在我們的人能和韓文接觸上嗎?”
繆賢答道:“回大王,韓文在離開新鄭的時候曾經暗中給我們佈置在新鄭的接頭人留下過一張字條。”
趙何問道:“上面寫着什麼?”
繆賢答道:“初心不改。”
趙何細細的品味着這句話,隨後笑了起來:“希望他是真的初心不改吧。你儘快派人暗中和他接觸一下,告訴他只要他能夠幫助寡人拿下這一場勝利,那麼將來他就是大趙封君之中的一員!”
趙何也是毫不客氣,直接就將最爲尊貴的君候爵位甩了出去。
一個封君就能夠換到三十萬韓楚魏聯軍再加上一整個魏國,將來應該還要搭上一個韓國,這種生意簡直就是超級暴利中的暴利,別說是一個封君,就是三五個一起甩出去趙何都不帶猶豫的,反正趙國的封君又不世襲。
繆賢很快退下。
趙何一個人坐在大帳之中,暗自思量。
在這之前趙何的盤算其實非常簡單,就是速戰速決,利用趙國的精銳部隊和火力裝備優勢在一場儘快發生的決戰中擊敗魏楚等國聯軍,一舉奠定滅魏大局,免得夜長夢多。
之所以這樣,主要還是考慮到了西部關中方向。
秦國人再次北上讓趙何的心理壓力是很大的,尤其是在得知領兵的將領是白起之後。
誠然現在的白起已經不再是趙何所熟知的那個歷史上毫無敗績的傢伙,但白起就是白起,他的軍事才能和史書之中記載的其實並沒有什麼出入。
再加上關中又是秦國人經營了幾百年的大本營,在短短的半年經營過後,樂毅究竟能不能夠憑藉着手裡的五萬兵馬擋住白起,趙何也不敢打包票。
在這樣的想法下,只要儘快搞定正面中原戰場,關中那邊就算有什麼情況也都不足爲慮了,最差也不過就是趙何直接帶着二十萬得勝之師再走一波關中罷了。
但現在趙何又有了不同的想法。
如果能夠利用韓文這個點來做文章的話,那麼趙國就可以用一個很小的代價來擊敗三國聯軍。
而且說實在的,就眼下這個情況,趙何也找不到太好的辦法來和三國聯軍正面決戰。
雖然現在趙何手中已經握有三萬騎兵,但也不可能指望三國聯軍會再犯一次宿胥口之戰的那種錯誤。
所以,還是等到韓文趕到的時候再看看怎麼樣利用韓文來打開局面吧。
至於關中方面,就只能希望樂毅能夠頂住白起的壓力了。
應該……不難吧?
就在趙何默默的想着這些事情的時候,千里之外的關中郿縣縣衙裡,樂毅正在一臉嚴肅的聽取着手下的彙報。
“大將軍,剛剛又有五千民夫抵達,如今所有徵集的兵員和民夫青壯都已經完成集結了。”
樂毅聽到這句話之後微微鬆了一口氣,道:“做的不錯,記得安排好住宿,等會讓他們的負責人來和本將軍報道。還有,通知下去,全軍隨時都會開拔,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因爲放鬆而誤了軍機,否則的話軍法從事!”
“喏!”
樂毅正待繼續向自己的心腹們交待其他事項,突然一聲稟報響起:“大將軍,斥候回來了。”
樂毅止住了準備出口的話語,沉聲道:“讓他進來!”
片刻之後,一名風塵僕僕的趙國軍官走進了大帳之中,朝着樂毅恭敬行禮:“見過大將軍。”
樂毅看了一眼面前的軍官,這是一位中年人,操着濃厚的魏國口音,名字叫做侯贏,自從粱溝之戰加入趙軍以來屢次表現都十分出色,更在不久之前榮獲趙國全軍比武前三,由此成爲了斥候百將。
樂毅道:“偵查情況如何?”
侯贏道:“回大將軍,屬下帶着五十名斥候這些天大約深入褒斜道將近一半的路程,並未發現大隊秦軍的身影。”
樂毅問道:“有發現秦軍斥候嗎?我軍傷亡如何?”
侯贏道:“有發現數名秦軍斥候,殺死其中五人,另有不詳數目者逃脫。我軍死一人,傷三人。”
樂毅又問道:“一點行軍的跡象都沒有?”
侯贏微微擡頭,高聲道:“屬下以性命擔保!”
樂毅點頭道:“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侯贏朝着樂毅行了一禮,然後退下。
樂毅在大帳之中沉吟良久,對着面前正在待命的幾名心腹說道:“立刻用烽火傳令西部諸城邑,告訴他們秦國人來了。再派人傳令給子午道方向,立刻用本將軍給他們的震天雷將子午道炸燬,然後全軍出發前來和我軍會合!”
直到這個時候,樂毅終於百分之百的確信,自己的老冤家白起確實是出人意料的選擇了主力沿着最偏僻也是最漫長的故道繞往雍邑再進一步攻入關中的計劃。
沒辦法,關中實在是太大了,子午道和褒斜道之間不過兩三日路程還算是很容易相互策應,如果再分兵到故道的話那麼樂毅手中的兵力就會顯得過於空虛。
一旦樂毅真的犯下這種錯誤的話,白起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將趙軍各個擊破的機會。
“竟然還真是故道啊……”獨自位於大帳之中的樂毅輕輕的自言自語着:“爲什麼會走故道呢,難道是因爲羌人?”
無論是走子午道還是褒斜道,秦軍雖然攻擊不易,但即便攻勢不成,趙軍的追擊同樣也是比較艱難的。
反觀故道那就真的是華山一條路,漫長的後勤線是秦軍巨大的負擔,一旦在關中戰場敗北的話,如此遙遠的逃亡路程會讓秦軍十成之中最多隻有一成能夠回到漢中。
突然,樂毅一聲輕笑:“就這麼自信能夠獲得勝利嗎……很好,那就走着瞧吧。”
故道,北側出口。
黑旗飄揚,無盡的秦國兵馬浩浩蕩蕩的從道口開出。
這裡有一座剛剛變成廢墟不久的關隘,數百名趙國將士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鮮血剛剛乾涸沒有多久,天上傳來了某種食腐鳥類的喜悅叫聲。
雖然歡呼聲早就已經消散了,但是隊列之中許許多多的秦軍士兵們邁出道口的時候,都下意識的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激動和喜悅的表情。
這甜美的關中空氣,這家鄉的味道!
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的動員,所有來自關中的老秦人子弟們就下意識的握緊了武器。
這一次,一定要奪回關中!
白起站在戰車之上,臉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有十分了解他的人才能夠從他那微微握緊的手之中察覺到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靜。
一個時辰之後,大軍已經邁出了道口,朝着不遠處的雍邑前進。
根據白起之前的計劃,秦軍今天傍晚之前必須抵達雍邑,最好是可以一鼓作氣打下這座曾經秦國早期的都城。
正是春耕時分,在道路的兩旁還有不少農人在耕作,見到了秦國大軍的到來之後一聲發喊,頓時跑了個乾乾淨淨。
看到這一幕的白起頓時有些奇怪。
難道樂毅真的這麼蠢,完全就沒有想過自己會從故道出來?
而且,剛剛爆發的那一處關隘之戰就真的完全沒有被人察覺?
但馬上,白起就發現了不對。
因爲他察覺到一點,那就是道路兩邊耕作以及逃亡的人竟然是清一色的老人,連一個年輕男子或者女子都沒有。
白起轉過頭來,對着身邊的侍衛長說道:“傳令下去,讓人帶幾個耕作之人過來。如果是老秦人的話,不要傷了他們性命。”
作爲全軍統帥,白起的命令理所當然的得到了十分堅決的貫徹。
片刻之後,幾名神情不安的老者就來到了白起的戰車面前。
白起打量了一下這幾名老者,無論是從服飾穿着還是從相貌來看都是很標準的關中人長相。
白起問道:“老丈,你們都是老秦人?”
幾名老者不安的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開口答道:“回將軍,老朽都是關中……啊不,老秦人。”
一聽到這特有的秦國方言腔調,白起就知道這名老者並沒有說謊,趙國人可以僞裝很多東西,但是這種口音的僞裝是最難的。
在一旁,衆多秦軍將士注視着面前的幾名老者,臉色都十分複雜。
在上一次逃亡的時候,這些秦軍將士們渾渾噩噩的跟隨着秦王南下,很多人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和家中的親人告別,也不知道家中的親人現在究竟如何。
也不知道那些親人究竟現在如何了,是否如這幾名老者一般依舊存活在世?
白起深吸了一口氣,道:“本將軍乃是白起,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們。”
“白起?”幾名老者聞言頓時臉色一變,吃驚的看着白起:“原來將軍就是我們大秦名將白起!”
白起微微一頓,問道:“老丈,我且問你們,這邊是不是已經被趙國佔領了?”
老者們臉色一變,遲疑了一下之後還是點頭道:“是的,去歲的時候趙國官員就已經到來了。”
白起微微抿了抿嘴脣,繼續問道:“那最近趙國人有沒有發佈命令讓你們入城避難?”
老者連連點頭,道:“有的有的,早在五天前就已經發下來了。”
“五天……”白起稍微盤算了一下時間,得出了結論——看來樂毅早就已經猜測到秦軍走故道的可能性了。
白起的語氣變得溫和了下來:“老丈,那你們爲何不前往城中避難?”
老丈的臉色再變,過了好一會才期期艾艾的說道:“那個,老朽等想着若是躲入城中的話豈不是錯過了春耕的農時,畢竟將軍等人也、也是老秦人,想來是不會傷害我們的。”
白起的語氣越發的溫和:“那麼我還想請問一下老丈,你可知道雍邑之中有多少守軍嗎?”
老者一愣,隨後一臉的茫然:“將軍說笑了,老朽等不過是山野村夫,哪裡會知曉什麼軍情?”
白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破天荒的微笑,點頭道:“好。麻煩老丈了,來人,請幾位老丈回村吧。”
說完,白起對着自己的侍衛長耳語了幾句。
片刻之後,幾名老者在侍衛長的親自帶領之下離去。
浩浩蕩蕩的秦國大軍繼續開拔,朝着東方而去。
當天傍晚,秦軍抵達雍邑城下,並進行了一波嘗試性的攻城。
在雍邑之中趙國守軍的頑強防守下,這一次攻城並沒有取得任何成效。
當天夜裡,在剛剛紮成的大帳之中,白起見到了自己剛剛歸來的侍衛長。
侍衛長恭聲道:“依照家主所命,已經拷問過那幾名老農了。這裡便是他們的供狀,請家主過目。”
白起接過供狀,平靜的閱讀起來。
片刻之後,這位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秦國大將突然發出了一聲冷笑。
“三倍於之前的田宅,只需要做趙國順民五年就能夠永久擁有並且可以無限制的傳給子孫,就這麼簡單的條件和收買便讓他們忘記了自己老秦人的身份,還把自己的孩子送進雍邑之中當趙國人的郡兵和民夫?”
侍衛長輕聲道:“家主不必動怒,不過是幾名見識短淺的老農罷了,老秦人征戰數百年,骨氣放在那裡,又怎麼可能會如此輕易的被趙國人給收買呢?”
白起嘆了一口氣:“正是因爲如此,所以我才擔心。如果趙國人連最基層的農夫都可以收心,那麼更加高層的士人和官員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侍衛長無言以對。
片刻的沉默之後,白起緩緩開口道:“你立刻讓人去抄寫一千份勸降書,明日用箭矢射入城中,告訴所有的老秦人,就說大秦的子弟兵回來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起一直以來平靜的音調也出現了明顯的起伏。
老秦人,不可能就這麼被趙國收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