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昭陽長嘆一聲,“乳子之言,讓在下一口否決了。哪想到殿下不依,一口氣鬧騰到章華臺,陛下偏聽殿下,倒讓在下……”頓住話頭,神色黯然,有頃,猛然擡頭,盯住陳軫,“上卿來得正好,快幫在下拿個主意。”
“大人不想徵巴,難道是對巴、蜀不感興趣?”
“上卿有所不知,蜀人本爲荊人,蜀荊氣息相通,習俗相近,兩國和睦久矣。蜀地去楚甚遠,由蜀人居之,與荊人居之無異。至於巴地,盡是窮山惡水,要之何益?”
“巴人鹽泉,豈不是大利?”
“巴人鹽泉,多在我手,只有兩處,道路險惡,皆離江水甚遠,爭之吃力。再說,巴人世居巴山,既不能趕盡殺絕,就得給人家留條活路,是不?”
“敢問大人,既對巴地不感興趣,那就讓給秦人好了。”
昭陽急看過來。
“如果不出在下所料,”陳軫斜他一眼,晃晃腦袋,“道路既修,秦人必尋口實出兵,且成此功者,必是秦相張儀!”
昭陽震驚。
“如果不出在下所料,”陳軫加重語氣,“張儀野心不在苴地,不在巴地,亦不在蜀地!”
“其心何在?”
“荊楚!”
“此乳子所言矣!”昭陽脫口而出。
“是哩。”陳軫豎拇指道,“在下是以恭賀,大楚得此明眼少年,幸甚!張儀此番誘哄苴人修路,其志不在苴地,而在巴、蜀。張儀若得巴、蜀,必定會北圖漢中,南圖黔中。大人試想,秦人已得商於,若是再得漢中、巴、蜀和黔中,居高臨下,各路向楚,郢都能得保乎?”
昭陽倒吸一口涼氣,不相信地望着他:“張儀有那麼大的胃口嗎?”
“呵呵呵,”陳軫苦笑幾聲,微微搖頭,“大人可否記得,此人一出山就滅掉越國,爲大楚擴地逾三千里,其胃口能算小嗎?”
昭陽又吸一口氣。
“大人,巴、蜀之地,不下數千裡,糧、鹽之富,不遜於大楚,至於山珍——”
昭陽揚手止住他,聲音嗡嗡的:“若是出兵遏秦,上卿可有良謀?”
“能制秦人者,非屈將軍不可。”陳軫點出屈武。
於昭陽而言,屈門是不可承受之重,是以陳軫的話音尚未落定,昭陽的臉色就黑沉下去。
“請問大人,”陳軫卻似鐵心推薦屈武,“在楚國柱國中,最熟悉秦人戰略戰術者,當是何人?最熟悉秦巴山水者,又是何人?”
陳軫一語道中要害。多年以來,身爲楚國的兩大柱國將軍,昭氏一門以徵東征北爲要務,與吳、越、中原列國對抗,屈氏一門則負責徵西,主要與巴、蜀、秦抗衡。如果西征,屈武確爲不二人選。
昭陽陷入長思,陳軫也閉上眼去。
“陳兄,”昭陽猛然擡頭,冷不丁問道,“照理說,你是秦使,該當爲秦說話纔是,爲何這般爲楚說話了?”
“在下身爲客卿,”陳軫拱手道,“在哪兒都是客。在秦是秦客,當爲秦謀;在楚是楚客,當爲楚謀。今到大人府中,當爲大人謀。”
“哈哈哈哈!”昭陽爆出長笑,“上卿究竟在爲何人所謀,在下心裡一清二楚。講吧,爲何此番使楚,真心爲楚說話了?”
“唉,”陳軫長嘆一聲,“大人定執此意,在下也洗脫不清了。好在大人也沒冤枉在下,此番勸勉大人西圖巴蜀,倒是有點私怨。”
“有何私怨?”
“是張儀那廝。秦公稱王,聽信他言,用他爲相。他不知從何處得知在楚所受委屈,皆是在下設計,對在下頗有微詞。在下解說不清,在秦又勢小力微,只好躲他一躲。至於所打的使字旗號,無非是圖個邊關順暢。陳軫此來,是特意投奔大人的,還望大人不棄!”
“這這這……”昭陽震驚,“嬴駟也不留你?”
“一頭老牛,留之何用?”陳軫復長嘆一聲,低下頭去,模樣甚是傷感。
“陳兄是因爲這個而不想讓張儀在蜀得逞,是不?”
“就算是吧。”陳軫應一聲,擡頭看向昭陽,目光懇切,“令尹大人,昭兄,在下此來,既是真心投奔大人,投奔大楚,就當爲大人謀劃,爲大楚謀劃。大楚不能沒有巴、蜀,今巴、蜀內爭,是最弱之時,與其讓秦人得之,莫如大楚得之!”
“在下曉得了。”昭陽衝他深抱一拳,鄭重點頭。
然而,昭陽並未聽從陳軫的薦舉之言。
權衡再三,昭陽向威王舉薦黔中郡守莊喬爲主將,屈武之子屈丐爲副將,設定一個兩路夾擊的制秦方案,一路由莊喬親領,經由烏江順流而下,直取涪陵,另一路由屈丐親領,出魚復西進,沿江水及江水兩側的山道分水、陸攻擊前進,目標也是涪陵。
昭陽此薦亦爲上策。莊喬本是悍將,主政黔中郡近二十年,對手正是巴人。由黔中郡北下烏江,可直搗涪陵,遠比由魚復溯水西上方便。爲爭奪江水南岸的伏牛山鹽泉,莊喬曾多次使人沿烏江而下,數度兵臨涪陵。這且不說,爲在與巴征戰中獲取上風,莊喬還注重修好與蜀關係,與蜀王私交甚善,其長子莊勝娶妻蜀王次女,其長女莊嗇嫁給蜀相長子,與這對最具權勢的蜀國君臣悉數結爲親家。
欲制秦人,首要制巴。而巴人的咽喉之地,則是涪陵。
巴地廣袤,但真正的形勝要地只有四個,涪陵位於烏江匯流江水處,首當其衝。次是江州,控扼江水與潛水。再次是墊江,控扼潛水、涪水和巴水。最安全的地方則是閬中,位於潛水岸邊,東有巴水,西有涪水,北有苴國,南是墊江,堪爲巴國心腹之地,是以巴王築宮殿於此。
作爲巴人先君葬區,涪陵萬不可失,因而是巴人重兵防護之地。若是涪陵失守,巴人根脈被切斷不說,整個烏江流域依賴舟船的所有巴人也將失去依託,成爲楚人附庸。
正因爲此,巴王任命巴子中最驍勇善戰的長子運掩攜步卒兩萬駐守,另配舟船三百艘協防。距此不遠的重鎮江州則由巴王次子菟裘鎮守,擁雄兵一萬五千,可據上水優勢,隨時往來馳援。
巴人驍勇善戰,又據山水優勢,急切間難以服之。而川中情勢,今又急如水火,一時也拖延不得。昭陽親至黔中郡與莊喬籌謀,決定與蜀人合作。只要楚、蜀聯手,趕在秦人到達之前制服巴、苴,後面的戲就好唱多了。
這出大戲需要一個前提條件,就是楚人必須趕在秦人之前擊垮巴人,蜀人也必須趕在秦人之前,擊垮苴人,控制住新闢寬的“神牛道”。
只要秦人入不得川,巴蜀局勢就可完全掌控在楚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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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貴神速。
莊喬接到任命,即全力部署進擊。兩路五萬大軍猶如一把鐵鉗,張開血口卡向涪陵。
與此同時,莊喬長子莊勝夫婦扮作大鹽商,乘一艘載有食鹽的大舟,沿烏江飛流北下,由涪陵逆水西上至江州,之後棄水登陸,組成浩浩蕩蕩的運鹽車隊,馳往蜀國成都。
中間一輛軺車上,一巴人模樣的商販閉目端坐,神態安閒。
然而,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這個巴人尚不適應身上裝飾,尤其是他的白胖、斯文模樣,還有因長期食細飲軟、缺乏運動而日漸隆起的大肚腩子,與精悍黑瘦、歡蹦亂跳的山地巴人迥然相異。
這位“巴人”就是“大鹽客”莊勝新僱的“賬房先生”——陳軫。
成都一片安詳。
成都是蜀國開明王朝的最後一個都城,而蜀國,則與巴並論,若是溯源,上可追至伏羲氏。及至黃帝,其子昌意娶蜀女(蜀山氏之女),生子高陽,也就是帝嚳。帝嚳封其支庶於蜀,爲侯伯,歷夏、商、週三朝。武王伐紂時,蜀國與巴國盡皆參與,均被封爲子國,蜀地東接於巴,南接于越,北與秦分,西至峨嶓,稱天府。
蜀王自蠶叢始,接後是柏灌,再後是魚鳧。據傳魚鳧得道昇仙,接其位的是杜宇。杜宇看到巴國也稱王了,不屑與其並伍,改稱帝,號望帝。時水害爲患,民不聊生。望帝任用荊人鱉靈爲相,決玉壘山導水,變水害爲水利,得蜀民擁戴。望帝法堯舜之義,將大位禪讓於鱉靈。
鱉靈繼統,設立新都,改國號爲開明,自稱叢帝。叢帝及其子盧帝爲政之時,興修水利,發展農業,清明政治,開化文字,模仿中原設立丁役制,以五戶爲伍,每戶出一丁壯,所有丁壯又按工種別類,分列土丁、水丁、木丁、石丁和金丁,合稱五丁,分則各務其業,合則移山闢石,開疆拓域。經此治理,開明王朝國力強盛,開拓疆域,東越潛水,北霸褒漢(漢中地),西征青衣(羌國),南服諸夷,雄霸西南夷。
盧帝之後,開明朝又歷褒子帝、青帝、赤帝、黃帝、白帝、黑帝、聖帝等九世,其間新都再遭水災,移至廣都。至十世開明尚時,去帝稱王,都城再由廣都徙至成都。此後迄今,開明王朝又歷三世,成都漸次成爲戶逾三萬、人口逾十萬的蜀中都市,乍眼望去,好一片人口稠密的聚居區,雖說仍舊趕不上郢都的繁華,卻也毫不見差。
浩浩蕩蕩的鹽隊由遠而近,揚起一路塵土,馳入一片繁華。街道兩側,酒肆、店鋪鱗次櫛比,各式人等,熙來攘往,各就其行,各務其業。
顯然,此地已是鬧市區了。
陳軫一臉詫異,兩眼大睜,似乎在搜索什麼。
“大人,”一路陪同他的年輕巴人見他這麼專注,小聲問道,“您在看什麼呢?”
“這到哪兒了?”陳軫好奇地問。
“成都呀。”巴人朝前一指,“前面就是王宮了。”
“咦!”陳軫越發詫異,“怎麼沒過城門,也不見城牆呢?”
“大人有所不知,成都沒有城牆,也沒有城門。”
“這這這,”陳軫驚道,“要是外敵打過來呢?”
“哪有外敵打過來呀!”巴人笑應,“此地四周皆山,千百年來,蜀人幾乎沒有對手。”
“不是有你們巴人嗎?”
“巴人與蜀人不是對手。巴人常年生活在川東山地,不習平路,不喜耕種,對成都沒有興趣,蜀人對我們的山地也沒興趣,所以巴、蜀井水不犯河水,各務各業,除去集貿互通有無,來往不多。再說,蜀人也在邊境佈防,涪水一線駐有五丁,巴人稍有動靜,蜀國就曉得了,即使想打,也不容易呀。”
“可我怎麼聽說,就在幾年前,巴、蜀有過一戰呢?”
“是哩。”巴人應道,“那是因爲苴侯。苴侯對蜀王濫用五丁不滿,向巴人借兵問罪,誰想沒到成都就被相傅領人打敗了。”
“問罪?”陳軫驚道,“苴侯是王弟,興師伐蜀,當是謀逆纔對,怎能說是問罪呢?”
“說到這個,話就長了。”巴人正要開講,猛一擡頭,笑道,“大人快看,宮城到了。”
陳軫擡眼望去,果然,一座富麗堂皇的宮城已在眼前。
陳軫正要下車,率先下車的莊勝偕夫人已走過來,親手爲他擺好墊腳凳,扶他下車,拱手道:“陳大人,宮城已到,如何說服大王,就看大人您的了。”
“非也,非也,”陳軫回過禮,轉對莊勝夫人(蜀王長公主)又是一揖,微微一笑,避重就輕道,“能否說服大王,還是得看尊夫人的面子喲!”
“父王他……”莊勝夫人眼圈一紅,頓住,拿袖子抹下淚水,臉色沉鬱,“能否被人說服,大人但進宮去,一看便知。”言訖,並未給陳軫回禮,驀然轉身,頭也不回地朝宮門而去。
見公主這般說話,又如此沉鬱,陳軫不免一震,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莊勝。
莊勝苦笑一聲,伸手禮讓:“大人,請!”
陳軫、莊勝跟在公主的後面大步走進偌大的宮城裡。
一進宮門,一股強大的壓抑感就迎面撲來。
不僅僅是壓抑。
與城外的熙熙攘攘完全不同,宮城裡面死氣沉沉。陳軫一行隨着守值宮人一路走來,莫說是活人,竟連活物也沒看到一個。
守值宮人將他們引入偏殿,安排就座,斟上茶水,而後靜靜地守在一側。
陳軫覺得奇怪,瞄一眼公主,轉對莊勝小聲問道:“咦,莊將軍,哪能不向大王引見呢?”
莊勝看向宮人。
“請客人耐心等候,”宮人躬身應道,“大王與朝臣全都上朝去了。”
“上朝正好稟事,”陳軫笑道,“煩請轉奏大王,峻王特使陳軫求見。”
宮人尚未應腔,一陣突如其來的哀樂宛若從天外縹緲傳來,聲音極輕,但在這沉悶的寧靜裡卻直刺耳膜。
陳軫不由自主地打個驚戰,側耳細聽。
音樂驟然加大,間雜有編鐘和編磬的聲音。陳軫自幼知樂,後又侍奉魏王,結交公子卬,音樂造詣更是突飛猛進,然而聽聞此樂,卻是一臉惑然,擡頭看向公主和莊勝,見二人無不垂頭,表情哀傷,轉問宮人道:“是何音樂?”
“回稟客人,是大王上朝的音樂。”
“這這這……”陳軫驚愕了,“上朝怎麼奏哀樂呢?”
“陳大人,”公主出聲道,“你別不是想見識一下大蜀之王是如何上朝的吧?”
陳軫點頭。
“陳大人,那就請吧!”公主起身,看也不看衆人,拔腳走去。
開明王城很大,雖說在外觀上是仿照中原王宮,但宮舍間距卻是稀疏,不似中原王宮那般惜地如金,鱗次櫛比。一行人走有半炷香工夫,方纔穿過宮殿區,步入西北角一片園林中,林木參差,花卉競豔。若在中原,這樣的園林當叫御林苑。
越近林苑,器樂聲越大。
陳軫正自狐疑,在苑林的最北角,可以看到宮牆處,一大羣宮人赫然在目,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望去不下千人,皆着素衣,盡跪於地,目不轉睛地望着一塊土臺。
“原來如此,”陳軫忖道,“怪道宮中無人呢。”
走在前面的公主在遠處一棵大樹下站定,哀傷的目光射向遠處的土臺。莊勝、陳軫等陪護在側。引路的宮人卻走過去,挨住衆人跪下。
土臺約三畝見方,高約七丈,呈六角棱形。土臺頂部,有個一畝見方的空場,宛若中原的民間戲臺,戲臺兩側分別跪坐六十四名樂師,各持編鐘、編磬、錞於、壎、篪、笙、簫等器樂,無不表情專注,正在沉醉於一場大型的哀樂演奏。
陡然,器樂聲疾,六十四名男女巫者穿各色巫衣分兩路登臺,在樂曲陪奏下翩翩起舞。再接着,大巫祝上場,領舞。
一曲舞畢,音樂戛然而止,衆巫退避兩側,變隊形爲兩道人牆。大巫祝返身,迎出一個身材壯碩的縞衣漢子。
無須再問,縞衣漢子當是開明王蘆子了。
全場靜寂,空氣凝滯。
開明王在臺中站定,向天地四方各拜了一拜,在中央擺好的王位上坐定。
大巫祝走到臺前,朝臺下朗聲叫道:“開明王駕到,衆卿上朝!”
臺下一陣腳步聲響,衆卿分作兩行,盡着縞衣,絡繹而出,分兩排在最中心預留位置,面對開明王跪定,齊道:“臣拜見開明王,拜見孔雀王妃!”
開明王高高揚起兩手,朝下一擺:“衆卿平身!”
“謝大王,謝王妃!”衆朝臣再拜謝過,改跪爲坐。
“孔雀王妃?”陳軫小聲嘀咕一句,悄問莊勝,“怎麼不見她呢?”
“大人馬上就會看到了!”莊勝朝臺上努嘴。
話音落處,大巫祝走到臺中,兩手一揚,聲音雄渾:“起樂,隴歸——”後面的歸字拖得極長,並在聲音消失時,兩手猛地一揮。
音樂再起。
衆巫伴樂起舞。大巫祝走到前面,拉開一道高大的帷幕,現出一塊高高豎起的條形方石,圍約六尺,高約三丈。
巨碑上赫然刻寫幾個大字:開明王蘆子愛妃孔雀棲處。
音樂節奏變得舒緩,輕鬆。
開明王在樂舞聲中緩緩站起,轉過身,目光深情地凝視巨碑。
大巫祝在巨碑前面跳起怪異的巫舞,一邊跳,一邊轉向巨碑後面。等大巫祝從巨碑另一側轉出時,與他同上場的是四個人,一個年長者,一個婦人,一個青年男子,最後一個是美少年。
四人上場,邊走邊回頭。尤其是美少年,三步一回頭,一邊舞,一邊哭,漸漸走向臺中。
與此同時,大巫祝高聲吟唱:
稚鳳出隴兮,武都之川;
雲發蛾眉兮,粉面嬌豔。
父兄大謀兮,春月南徙;
丁裝柔軀兮,塵垢紅顏。
六十四名巫者,齊聲合唱:紅顏,紅顏——
大巫祝走到一邊,美少年一家轉到場中,美少年泣中帶淚,吟唱:
頻頻回首兮,難捨家園;
隴山不見兮,故鄉渺遠。
五月至蜀兮,七月遇王;
車載入宮兮,玉榻承歡。
美少年在吟唱的同時,漸漸走向開明王,與開明王手牽手,深情凝視,二人在樂聲中舞蹈,纏綿悱惻。
美少年唱完,與開明王一道轉入碑後,衆巫者合唱:承歡,承歡——
音樂再起,曲調傷悲,一位絕世美女,也即孔雀王妃,與開明王雙雙從碑後轉出。孔雀王妃憑欄北望,傷心不已。
開明王凝視美妃,心疼不已,親口吟唱:
冬去春來兮,信雁北歸;
憑欄望鄉兮,愛妃傷悲。
嬌啼鳥囀兮,王心不忍;
築臺東平兮,以慰妃心。
衆巫者合唱:妃心,妃心——
在衆巫者合唱聲中,孔雀王妃暈倒在開明王的懷抱裡,開明王抱起王妃,緩步走向石碑後面。臺下衆宮人無不抹淚,悲泣。
音樂更悲,五個力士模樣的丁壯挑起土巨,腰弓着,一步一步,動作艱難地在空場上來回走動,口中發出“喲嗨——喲嗨——”的號子。
“喲嗨”聲轉輕,大巫祝接唱:
妃心不治兮,魂魄離散;
王意不已兮,五丁秉擔。
擔隴土石兮,爲妃作冢;
三年冢成兮,鳳體歸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