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少沔聽得精神大振,這短短數字比酒還要壯膽暖心,直燒得他熱血沸騰,兩頰漲紅。
他高高舉起手中酒杯,往地上用力地擲去,而後聽着瓷器碎裂的脆響高聲道:“好!很好!你且隨本宮去!這天該變了!”
衛麟喏喏應是,姿態之虔誠令太子少沔愈發得激動難耐。
他當即揚袖起身,挺直了脊背大步流星地往門外走去。
外頭是狂風,是暴雪。
天色是漆黑的,風雪卻是白的。
太子少沔行至廊下,就着這夜間冰冷刺骨的空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涼意瞬間直達脊髓,凍得他一激靈,腦子卻彷彿更清醒了。他帶上人,徑直地往嘉隆帝寢殿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雖然有些看不上陸立展的小心翼翼、畏畏縮縮,但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佩服。
若非陸立展一早便開始潛心籌劃,而今哪得這般暢通無阻。
俗話說狡兔三窟,他們今夜便也學那兔子,兵分了三路。
除了他這廂和御林軍外,陸立展更另帶了兩支精兵小隊悄悄入宮。故而縱然昱王幾人有所察覺,他們恐怕也只顧得上一邊,那兩支精兵小隊,來的隱秘,去時也會同樣隱秘。
等到昱王察覺,必然已是來不及。
太子少沔越想越覺得胸有成竹,只覺得這漫天風雪也吹不涼自己的熱血。
他腳下步伐越來越大,越走越快。
衛麟緊跟其後,漸漸的也不得不加快了腳步。
然而不同於太子少沔的滿面期待和激動,他面上的神色顯得極其凝重。
——似乎方纔那個歡喜之下急急跪倒在太子少沔腳畔磕頭高呼的人並不是他。
他跟着一路走,臉上的神情便一路變得更加沉重。
太子少沔目不斜視,只管向前,毫無察覺。
他心裡想着的,只有另兩方的人馬不知到位了不曾。
尤其是陸立展那方。
最關鍵最要緊,決不能出現紕漏。
而太子少沔都已這般在想,陸立展心裡就更是早已想過千百回不止。
他雖然是個文官,一路唸書爬上來的,但爲了強身健體,拳腳騎射也都學過,而今迎着風雪策馬入宮也不覺得難。只是不知爲何,這隊伍越往宮闕深處走,他心裡便越是惴惴不安。
動手之前他已百般算計過,昱王能調動的人馬有限,能攔得住自己一方隊伍,怕是便難以攔下第二支。
可不管他如何籌謀,事情一刻未定,他便一刻難安。
這般想着,耳邊的風似乎變得更加凜冽了。
白茫茫的大雪也愈發鵝毛般紛揚而下。
這樣的日子,不是出行的好時機,但卻是殺人作惡的好時候。
一切痕跡,一切髒污,都會被風吹散,被雪遮掩。
等到烈陽再次高照,一切蹤跡也就變得難以尋覓。
今夜勢必是要見血的。
陸立展只望這場雪大點,再大點,鋪天蓋地地撒下來纔好。
但夜色太黑,雪又太大,眼前本就狹長的夾道彷彿更長了。
幽深的不見底,好像盡頭便是地府一般。
陸立展盯着看了兩眼,沒來由的忽然眼皮狂跳,跳得他幾乎要睜不開眼睛,恍惚間,他似乎聽見了一陣馬蹄聲——不是打他身後來的,而是從前方傳來的!
他心神一震,下意識揚聲疾呼:“撤!快撤!”
可慌亂之際,身後似乎也遙遙的傳來了異樣聲響。
不止前方!
還有後方!
他們被堵在了夾道中!
除了頭頂,再無出路!
怎麼會?
難道昱王舍了人多的一隊來堵了他?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們已是勝券在握了。
陸立展狐疑着,忽見前方燈火大亮。
耳畔響起了紛亂的馬兒嘶鳴聲,他伏低了身子定睛朝前看去,一眼便看見了最前方的那匹馬。
那是一匹高頭長腿的黑馬,周身皮毛在白晝般的火光下泛出細膩油亮的光澤,生得十分矯健。
然而馬駿人更俊。
馬背上身着戎裝的年輕人,是陸立展從未見過的樣子。
蘇彧雖出身定國公府,但他從未入伍參軍,更不曾行軍打仗,一貫是個孤僻書生模樣。
但這一刻,他身姿矯健,持槍斂目,衝着被堵在夾道中的衆人微微一笑,那般颯爽,幾乎蓋過了銀槍上隨風飛舞的鮮紅流蘇。
陸立展尚在發怔,便聽見對面的蘇彧喝令了一聲“動手”,而後人馬一動,前後逼近,他們真正成了甕中之鱉,無處可躲,除插翅不能逃。
耳邊蹄聲如雷,他眼看蘇彧持槍逼近,身後衆人乘馬追隨,疾風一般,一時之間竟然愣在了原地。
他身下的馬卻慌了。
馬蹄亂踢,搖頭晃腦,一副要將背上的人甩下來的模樣。
陸立展只得拼命地攥緊了繮繩。
還不到時候。
還不到最後定局的時候。
他被攔在了這裡,但他們還有其他的人馬!
只要有一方成了,他今夜就不一定要死!
可他才冷靜下來就被蘇彧一槍挑下了馬。
重重摔在地上的那瞬間,陸立展腦海裡閃過了一個念頭:蘇彧今夜前來,是料到他在,特地來擒他的!
果不其然,他聽見蘇彧聲音裡半點波瀾也無地道:“我有句話一直想告訴陸相爺,只可惜一直沒有尋到好機會,而今趕巧了,便在這裡說吧。”
“師父他老人家,是我的師父,不是你的。你多年前便已被逐出師門,非谷中人,也絕非我的師兄,故而還請陸相爺今後再不要喚我爲師弟纔是。”
他說完,像是故意要刻薄一番,又冷笑了句:“自然,您怕是也沒有機會了。”
語調平平淡淡,像在說什麼稀鬆平常的事。
陸立展再顧不得自己是否摔斷了骨頭,只拼命想從地上爬起來,心中暗道不可能!絕不可能的!昱王哪來那麼多人手?
但燈如白日,明亮之極,映着雪,幾乎將他的心思也全都照亮了。
蘇彧連猶疑停頓也無,口氣漠然地道:“我一個月之前便給家兄去了信。”
全天下都知道,定國公府活着的還有三位爺。
蘇彧的兩個兄長,一個在邊關,一個在軍營。
邊關那位,自然是鞭長莫及,趕不回來也不可能拋下邊疆不守擅自歸京。
那麼,只能是另一位!
陸立展忽然想起了許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