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城,安全部地下監獄。
這是個新設立的機構,由原本金州衛指揮使衙門的水牢進行改建。地下監獄裡頭有點陰森卻還算乾燥,專門用來關押有特別身份的囚犯。目前只有一個人被關在這裡,二十四小時有人監控。
範婉兒醒來許久,睜開眼看看四周。除了鐵質的柵欄將她困住,就只有柵欄外一盞油燈在靜靜燃燒。她扭了扭頭,只當自己到了陰曹地府,既不害怕,也不哀傷,就這麼默默的等着。
黑乎乎的安靜環境下叫人無法判斷時間過去多久,也許一分鐘,也許一年。範婉兒忽而覺着自己有點餓,一會的功夫就變得飢餓難耐,很是難受。她心中暗想:“人死了竟然還會餓?”
真是越想越餓,範婉兒不得不動彈一二。她才發現自己一直睡在個木板牀上,腰腹間有些隱隱疼痛,伸手可以觸及一層包裹的砂布。她去過鬼冢,到過真正的陰間界,摸着自己身體還暖暖的,才隱隱明白自己只怕是沒死,還活在陽間呢。
“我怎麼還活着?”範婉兒回想自己最後的記憶。她重傷昏厥前,李樹偉快步跑掉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個傻子應該是去喊人來救我。”她輕輕嘆了聲,又聽到這地牢內響起低沉的腳步聲,對面掛着油燈的牆壁開了個口,一雙銳利的眼睛從牆後冷冷盯過來。
原來那不是牆,而是一扇門。門開後走進個少年,範婉兒認得對方——這不就是她一直想見卻一直沒見着的周青峰麼。直到她在陰曹地府走了一圈,這小子纔出現。
隔着地牢的鐵柵欄,一身塵土的周青峰面無表情。他語調冷漠的對身後喝道:“打開牢門。”
看守地牢的獄卒上來將鐵柵欄打開,周青峰走進牢內對範婉兒冷哼說道:“醒了?醒了就好。你師父徐鴻儒被我打跑了,你那些師兄弟也是死的死,逃的逃。我給你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坦白交代你知道的一切,換取我們的寬恕。你也可以重新做人,否則……”
“否則便殺了我?”
“你以爲我很在乎你?你老老實實交代我們想知道的,總比受盡酷刑交代強。我能把你救回來,也能讓你生不如死。”
範婉兒朝周青峰淒涼的一笑,“你不用嚇唬我,我不想活,也不想受罪,還是死了得好。”
眼看範婉兒要把剛剛癒合的傷口再次撕開,地牢外又響起一陣急切的呼喊,“別別別……別死了。有話好說。”李樹偉從外頭衝進來,上前就拉住了範婉兒的手。他又回頭對周青峰責怪,“我就說讓我來勸,你非要來表現什麼強硬。你強硬,她就真死了。”
李樹偉連連揮手示意周青峰趕緊出去,周青峰哼了一聲才離開。範婉兒掙了掙,就發現李樹偉抓着她的手不放,她便皺眉喝道:“李樹偉,放開我。我也不用你來可憐。”
“你這是何苦呢?”李樹偉不肯放手,嘆氣說道:“該低頭就低頭吧。姓周那小子是真的心狠手辣。他殺人太多,有點心理變態的。誰不順他的意,他是真的會動刀子。連我都怕他。”
範婉兒卻扭頭不看李樹偉,只低聲問道:“我不是跟你說笑,我是真的厭倦了自己,真的想死。你勸我也沒用,我不是什麼好女人。你不信可以去打聽,一問就知道了。”
李樹偉腦袋一耷拉,“不知道也知道了。這兩天,朋友都在勸我呢。周小子就想一刀砍死你,斷了我的念想。”
“那你爲什麼還要護我這個人盡可夫的女人?你不覺着窩囊嗎?我知道你想睡我,睡完了之後再甩掉,對不對?”
“你別這麼說。我心裡確實覺着不舒服。說實話,我一開始也是想玩玩你而已,就當是白嫖了。可帶着你在身邊,我就很高興。你捨命救我的生死一瞬,我更是怎麼也忘不掉。我總覺着我要是不管你,任你去死,我會後悔的。爲這事,我跟其他朋友大吵一架。”
聽到李樹偉這番坦白,範婉兒才緩緩回過頭來。她看到一張男人苦笑的臉,卻比過去見到的所有笑臉都真誠。
李樹偉繼續說道:“我現在也沒別的想法,我就希望你活下來,跟過去的不堪做個割裂,重新開始生活。你也別淨想些不痛快的事。我們可以做朋友,我還想帶着你去田地,去水庫,去硝田。讓別人看看我帶了多麼漂亮的一個妞。若是那天你還是覺着受不了要離開,我們也不攔着你。可時間長了,我們要是覺着看對方還順眼,你若是願意跟我過,我也不嫌棄你。”
這話說的可比什麼海誓山盟實在多了。
範婉兒聽過了各種甜言蜜語,反倒是剛剛這幾句情話聽來分外動人。她原本冷冰冰求死的臉忽然噗嗤一笑,扯動腰腹的傷口又皺眉忍痛,說道:“不許再帶我去硝田,太臭了。我死都不跟你再去第二次。”
李樹偉連忙咧嘴笑道:“你這算答應了?”
“我只認你,不認外頭那個冷冰冰的傢伙。”範婉兒從木牀上坐了起來,“我活了二十四年,也苦了二十四年。若是有人願意真正收留我,我怎麼能不願意?像我這樣的女人,也只有你這樣的傻子願意要了。我迷迷糊糊間做了好多夢,我也早就想換個活法。給我弄些熱水和替換的衣服,我梳洗一番便隨你出去。”
過了小半個時辰,李樹偉嘻嘻哈哈的把範婉兒從地牢內領了出來。幾個穿越者都在外頭,見到範婉兒莫不覺着驚訝。周青峰描述她時,用的詞彙都是妖豔,放蕩,做作,矯情。可眼前這女人穿着身粗布衣服,梳着已婚女人的盤發,不施粉黛,低眉順眼,清清爽爽。
周青峰對此微微皺眉,沒說什麼。其他幾個穿越衆倒是看得眼睛一亮,又來羨慕嫉妒恨的誇獎一番。徐冰倒是提醒道:“若是範家妹妹體力能撐得住,我想立刻做一番筆錄。再則考慮到她過去的經歷,希望能調她到安全部專門負責對付暗藏民間的反動會道門。”
周青峰也插口道:“徐鴻儒逃而不死,對我們的威脅太大了。我不可能一直待在金州城,他若是藏在暗處等待機會,我們將非常被動,所以必須儘快除掉他和他的手下。”
徐鴻儒這種邪教頭子若是不徹底剷除,他便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隨時可能反撲。李樹偉也知道輕重,回頭看了眼範婉兒。範婉兒問道:“少帥既然跟徐鴻儒交過手,可是把他打傷了?”
“何止打傷了,我差點要了他的命。”周青峰從自己儲物袋裡掏出一大把零碎,他大概講述了自己跟徐鴻儒交手的過程,最後說道:“我追了那老怪一百多裡,逼得他分身逃竄。這是我滅殺他一具分身後繳獲的。我家若蘭說這其中一種魂牌或許能派上用場。”
魂牌一串八個,上面有兩塊的名字已經消失。範婉兒低聲說道:“我還以爲這輩子都要頭疼,想不到少帥都是幫了我大忙。徐鴻儒座下八個弟子,眼下老四,老七都死了。我排名第五,還剩下五個。”
周青峰插了句,“有個使雙刀的傢伙是老幾?”
範婉兒微微一愣,“雙刀將是老大,那傢伙武力強悍,平日誰都看不起。”
“他已經被我打斷了兩條腿,廢了修爲躺在醫院呢。”
“啊……那徐鴻儒的弟子就只剩下四個。老三和老六擅長經營產業,必然留守山東。老二和老八應該還在金州。其中老二‘毒書生’許望山是個棘手的傢伙,他擅長易容,下毒,蠱惑人心。連我的不少本事都是跟他學的。不過這魂牌在我們手裡,一切就好辦了。”
範婉兒說着就將自己的魂牌挑出來,用力掰斷後一股淡淡煙霧飄出。她用鼻一吸,神情滿足。她又想用手指去彈許望山的魂牌,可琢磨了一下卻以一定節奏彈老八的魂牌。
此時距離徐鴻儒偷襲金州城過去了一天一夜。許望山昨天目睹周青峰轟殺雙刀老大,接着又發現金州城再次全城戒嚴。他沒敢回城內繼續潛伏,而是帶着八師弟逃之夭夭。兩人一路小心就想返回金州東北方向的廣鹿島。
師兄弟二人接近海邊正想着到哪裡去尋船,八師弟忽然抱着腦袋喊頭疼,“二師兄,師父在喚我。”
“在那個方向?”許望山問道。
徐鴻儒用魂牌控制弟子,每每敲擊都能讓受控者感到頭疼。頭疼的位置還能指示魂牌所在的方向,就是沒辦法確定距離,卻可以通過敲擊的頻率傳遞一些簡單信息。八師弟指了個位置,許望山才發現‘師父’竟然在自己剛剛逃出來的金州城方向。
過了會,許望山也感到頭疼,顯然他的魂牌也被敲響。這下容不得他過多猶豫,只能硬着頭皮又往回走。平時徐鴻儒召喚徒弟定然就在附近,可這次兩人竟然走了二三十里也沒見到人。許望山不禁大爲疑心,“師父到底在何處?”
八師弟立刻說道:“周青峰那麼厲害,師父去金州城找你說不定吃了點小虧。此刻他召喚我們肯定是去幫忙,距離遠些也說得過去。”
許望山卻搖頭道:“不對,事情不太對。師父只怕不是吃了點小虧,而是吃了大虧。五師妹落在周青峰手裡,那個賤人對我們知道的太多,只怕已經反水來騙我們。”
八師弟頓時驚呼道:“那現在敲我們魂牌的是誰?”
“鬼知道是誰,說不定就是範婉兒那個賤人。”
“若是那賤人日夜敲魂牌,我們以後天天頭疼怎麼辦?”
“怕什麼,逃出百里之外就不疼了。”
“哦哦……二師兄說的是,師弟我都糊塗了。”
師兄弟二人再次掉頭要逃離。可這次逃了沒幾步,八師弟忽然哎呦喊肚子疼。等着許望山過來查看,他突然竄起,連續數掌摧心猛擊對方胸口。
許望山被打的胸膛麻痹,撲通倒地。他驚怒罵道:“老八,你這是何意?”
八師弟卻連忙上前,手中一張符篆朝許望山腦門上一貼,呵呵陰笑道:“二師兄,你猜的一點沒錯。師父吃了大虧,現在敲魂牌的是五師姐。她借魂牌敲擊傳言,說師父重傷垂死,我若是能拿下你便是大功一件。”
許望山當即色變,“老八,你莫要糊塗。範婉兒那個賤人詭計多端,最是信不過的。”
八師弟卻渾不在意,“我當然知道五師姐信不過,可我知道你二師兄更靠不住。這次我們白蓮教傾巢而來,現在死的死,逃的逃。一場大劫就在眼前。師父生死未知,留守山東的兩位師兄都只會做買賣,唯一能威脅到我的就只有你許望山了。我不除掉你,又去除掉誰?這等機會,我做夢都想。今天撞上怎麼能錯過?二師兄,你平常壞事做盡,早就該去閻王爺哪兒下油鍋,就別怪師弟翻臉無情了。”
許望山頓時臉色蒼白,暗恨自己下手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