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元儀對於入宮賀壽這個事情,內心其實是拒絕的。
可是無奈家中管家實在太能嘮叨,蘇家那裡又派人來提點,說是蘇皇后想見見高元儀,讓兩個年輕人在宮裡見見面,也好相處一下。
他對蘇允兒別說是感情了,就是感覺,都是沒有的。
可是蘇家是外戚之家,他小的時候,姑姑是很疼他的,如今姑姑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無論是從感情上,還是從兩家的利益上,他都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只有入宮。
依照他目前的官階,甚至連進內殿當面賀壽的機會都沒有,在外殿尋了個不偏不倚的位置坐下後,酒過三巡,就被一個內監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高公子,皇后娘娘有請。”
他皺皺眉,看這內監身上的服飾,的確是昭陽殿的式樣沒錯,也就沒有多想,於是跟着這名內監一路分花拂柳到了御花園裡。
到了花園的一處瓊花林邊,因爲是臨近午後。天氣有些悶熱,蘇允兒就滿臉不耐地等在林子邊的迴廊裡。
迴廊的一邊是荷花池的一角,荷花已經長出大片大片的嫩葉,她百無聊懶地拿着丫鬟遞過來的饅頭屑扔在水裡喂錦鯉。
水裡的鯉魚被喂得癡肥,傻頭傻腦地擠成一團爭先恐後地去搶那些碎屑。
她卻看得更加心煩。
和高元儀的婚事,她其實打心底裡是覺得滿意的。高元儀青年才俊,高家的家訓又是十年無後才能納妾。
嫁進這樣的人家,總比嫁入其他高門大戶日子過得舒心一些。
可是問題卻出在她自己的身上,每每半夜裡想起酒肆中的一切,她都忍不住渾身顫抖着醒來。
如果高元儀娶了她……
“允兒!”
高元儀站在她面前了也沒見她有動靜,這才忍不住輕聲喊了一句。
蘇允兒嚇了一跳。一瞬間臉色慘白,看到面前的人居然是她朝思暮想的表哥,這才突然間羞紅了臉。
“表哥……表哥,你來了?”
高元儀禮貌地點點頭,站在她五步之外保持着距離,淡淡地低頭看她:“在餵魚?”
“嗯。等得無聊,就打發一下時間。表哥宴席上喝酒了?”
他的一張俊臉帶着不正常的紅,整個人看上去不像往日裡那麼淡漠,一看就是喝酒之後的樣子。
他淡淡地點頭,雖然是簡簡單單的動作,看上去卻有種讓人想要靠近的可愛。
對,是可愛。
雖然拿來形容一個男人有些怪異,可是……
蘇允兒心頭的掙扎糾結,在看見他的這一刻,就剎那間沒了。
“表哥,這是我親手爲你做的香囊,你看看,喜歡嗎?”
她站起來,一步步走到高元儀面前,將手裡的香囊遞出去。
高元儀看着那香囊,針線精巧,繡的流雲飛花都是栩栩如生。
他卻無端地想起另一個只會耍大刀的女子來了,她一定是不會繡花的。
他突然搖搖頭,覺得自己也真是魔怔了,怎麼會又想起那麼個粗糙的女土匪了?
“表哥你不喜歡嗎?”
蘇允兒忍不住就雙眼含淚,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他這麼久久不動,不接香囊,還一臉哀傷地搖頭,是什麼意思?
高元儀回過神來,伸手抓過香囊,沒頭沒腦地低頭往腰上掛:“沒有,沒有不喜歡!”
他酒勁上頭,有些暈了。
蘇允兒看出來他醉醺醺的,急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低頭虛扶着他的腰帶,一手去接香囊:“表哥,我來幫你吧。”
兩人的姿勢看上去,倒像是蘇允兒在幫他寬衣解帶似的!
雬璃帶着章妍落在迴廊邊的時候,章妍入目的第一個場景,就是蘇允兒低着頭拉着高元儀的腰帶。
一副圖謀不軌的樣子。
她咧咧嘴。擡頭朝雬璃眨眨眼:“咱們來的真不是地方!”
高元儀霍地一把推開表妹,瞪着憑空出現的兩個人,怎麼看都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尤其是面對章妍那張笑嘻嘻似乎明白了什麼的臉時,高元儀覺得自己心底的那一股心虛就更加的強烈了。
蘇允兒看到雬璃兩人的時候,臉色卻頓時地變了。
酒肆裡那一晚的噩夢再次在眼前浮現。
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劇烈一晃,在跌倒之前,順勢抓住了高元儀的手臂,實在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當時派去放火的夥計回來信誓旦旦地說,屋子已經被燒成了一堆廢墟,兩人也被活活燒死了的!
怎麼會活生生地出現在這裡?
章妍因爲她這番動靜,也看清楚這女人的臉了。霍地伸手指着她,氣急敗壞地低吼:“原來是你這心腸歹毒的惡毒婆娘!”
蘇允兒臉一白:“你!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別說心腸歹毒這種罪名她不能認,就是“婆娘”這種稱呼,她也絕不能認,她明明是豆蔻年華的少女,怎麼就成婆娘了?
章妍冷笑着朝高元儀問:“這是你什麼人?”
高元儀淡淡的道:“表妹。”
蘇允兒身邊的丫鬟高聲替小姐正名:“未婚妻!”
章妍一臉恍然:“哦~~高將軍,咱們之間的賬有空再算!你未婚妻在半路上遭了劫匪,我和阿……阿志一起救了她,結果可倒好,第二天一早這娘們就讓人把我們倆縮在屋子裡放了一把火要燒死我們!這筆賬,小爺今天正好來算一算。你讓開!”
高元儀被蘇允兒抓着手臂,渾身顫抖起來,瞪着章妍,突然就哭得梨花帶雨起來,簡直像是受盡了欺負似的,開始對章妍進行指控:“你胡說!你們和那些悍匪分明是一夥的!”
高元儀突然渾身一僵,低頭看了她一眼。
要說剛纔他還不確定章妍說的是不是實話,那麼這一刻,他終於清楚,章妍說的一定是實情了。
和章妍“一夥的”悍匪們,都被他剿殺殆盡,哪裡還能在來西京城的半道上打劫蘇允兒?
蘇允兒也敏銳地察覺到。自己這一番話說完之後,四周的氣氛頓時變得怪異起來。
章妍笑眯眯地看着高元儀:“現在你該知道誰在胡說八道了吧?”
高元儀清俊的臉上有些無奈,但還是定定地站在蘇允兒的面前,朝雬璃兩人說道:“我明白了!允兒表妹一定是對你們產生了誤會……無論如何,今天我在這裡,是不能允許你們傷害允兒表妹的!你們要是有仇有怨。儘管衝我來吧!”
章妍氣得跺腳,站在高元儀面前,哪怕她身量本來就很高,還是顯得有些嬌小,這直接導致了她再怎麼吹鬍子瞪眼,都沒什麼氣勢。
“我見過撿錢的,還是第一回見撿揍的!你讓開!你這允兒表妹心腸歹毒,我要和她好好談一談!”
她擼了擼袖子。
高元儀有些貪婪地看着這一幕,這麼鮮活地蹦躂着的她,眼底居然禁不住地就有了笑意。
章妍:“……”
笑什麼?
當她是開玩笑的?
她看到蘇允兒是必須要揍一揍的,他居然笑?
他居然笑得這麼開心?
有病啊!
雬璃忽然在她身後拉了她一下,她轉頭。有些疑惑。他低笑着說了句:“走吧,那邊有禁衛過來了。”
進宮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再不走等着蘇美人帶人來抓嗎?
“可是,就這麼走了?”
雬璃低頭無奈地看着她,心知這女人一向是有恩報恩,有仇也一定會報仇的。不讓她討點利息,她恐怕要鬱悶好一陣子。
他於是轉身一拂袖,一股強大的妖力不由分說地打在蘇允兒的身上,她被打得半邊臉腫起來,哎呀大叫一聲,身子不受控制地飛起,跌落在了迴廊外的水池裡,砸倒一大片的荷葉,激起一片錦鯉。
“小姐!!”
丫鬟嚇得在岸邊團團轉。
“表少爺,快救救小姐吧!”丫鬟跪在高元儀身邊,急得磕頭。
高元儀卻看了章妍一眼,心裡默默地數數:“一、二、三……”
足足數了十個數,才深深地看了章妍一眼,轉身跳進水池裡把被打昏的蘇允兒撈出來。
他的意思很明顯:這樣的懲罰也算是可以了吧?
章妍瞟了高元儀一眼,隨即有些驚訝地看雬璃:“你居然打女人?”
雬璃皺皺眉:“這樣的女人,該打!”
章妍深以爲然,只是當着高元儀的面,不能活活打死。真是可惜了。
心腸那麼歹毒的女人,的確該打。
她笑眯眯地握住雬璃的手:“咱們走之前,還要再做一件事情!”
雬璃也沒問她要做什麼,只是帶着她,轉身疾奔幾步,到了花叢之後。妖力顯現,眨眼間就到了一處寬大的宮殿裡。
章妍看清楚面前的人之時,就看到了一屋子的人。
蘇美人氣急敗壞地指揮着一幫禁衛在距離清涼殿不遠處的一處冷宮裡四下搜尋。
這冷宮乍一看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蘇美人卻知道,這裡是地宮的出口所在,闖進地宮的人要是能活着出來,一定會出現在這裡。
剛纔那一陣強烈的地動山搖,一定是地宮裡的炸藥被點燃了。
闖入地宮的人不知道出來沒有,按理說,死士在地底點燃炸藥,一定是和闖入者同歸於盡了的。
她卻還是不放心,帶着禁衛在這裡仔細搜索。
突然間就大變活人出現了一男一女。
蘇美人驚了一跳,陡然間察覺到雬璃身上強大的妖力。
那股氣息,和地宮裡那顆用來拘魂的珠子太過相似了。
她立即就知道,這兩人是從地宮裡逃出來的。
“快!抓住他們!”
蘇美人指着雬璃,這個比她要強大不知道多少倍的存在,下意識地不敢親自出手。
雬璃一雙鳳眸也已經看出來,這蘇美人居然是一隻蛇妖。
頂多三四百年的道行,居然敢在這裡爲非作歹。
“孽障!”雬璃一甩手裡的拂塵,一臉正氣地看着蘇美人,“小小蛇妖也敢猖狂,還不束手就擒。”
章妍在旁邊一聽,蛇妖?
於是默默地站在了雬璃身後。
蘇美人俏臉生寒,一張臉頓時顯出難看的青灰色來,妖氣瀰漫之中,突然伸手抓住身邊的一個禁軍,朝雬璃拋擲過來,趁着這個功夫,轉身就逃!
雬璃冷哼一聲:“妍兒,接住!”
章妍立即撲過去,扯住了半空中手舞足蹈的男人。拉着他的腳就給拽到了地面上。
雬璃則張手結印,一道磅礴的妖力打在蛇妖身上,火光一閃,蛇妖悶哼一聲。
這蛇妖卻很硬氣,受了傷居然連慘叫都沒有,身體只是停頓一下,隨即再次發動渾身妖力,朝清涼殿飛馳而去。
章妍看見這一幕,忍不住大叫一聲:“阿璃,滅了她!”
雬璃朝她點點頭,轉身追了上去。
章妍沒有法力,只能靠雙腿狂奔。跟上去了。
禁軍們還在發愣:皇妃是妖怪?道長在除妖?
他們紛紛像是打了雞血,大叫着也跟上去了。
…………
雬璃妖力顯現的時候,舉辦壽宴的承慶殿裡,齊王正在睜着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看着那領舞的女子在偌大的偏殿裡,只對着他一個人翩翩起舞。
齊王年紀大了,卻並不妨礙他身殘志堅地堅持不懈璀璨幼嫩的花朵們。
看後宮這幾年多了那麼多年輕的嬪妃就知道了,齊王他老人家,還堅持認爲自己寶刀未老呢!
桐桐在殿內輕歌曼舞,別的也不需要再做什麼,趙茗兒給她的任務就是纏住齊王,讓他不能立即回到寵妃的身邊,別的,順其自然就可以了。
皇帝在哪裡,密衛就在哪裡。
桐桐作爲一個有着近千年妖力的樹妖,耳聰目明不在話下,她跳舞的這麼一會子功夫,這偏殿四周居然守着十一二名武功高強的密衛。
妖怪們修行也有法則的,想要成仙,修行的過程中就不能無故殺傷凡人性命。
所以,她不能動齊王,也不能把外面的密衛們怎麼樣。
她跳着舞,心裡焦急地等待着。
雬璃動用妖力的時候,她終於心中一動,有了強烈的感應。
她尋着雬璃的氣息,微微偏頭朝外看了一眼,隨即,在空曠的偏殿中身形一閃,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齊王還看得色=心大起,正在努力地激發着小兄弟的鬥志呢,猛地一擡頭:“咦,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