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十二萬分的沉默。
彷彿連四周圍落下的雨都靜止了。
古月安根本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時候來的,完全,一點都沒有感覺。
這是個很恐怖的人。
但偏偏,這個人又長得極其普通,普通到哪怕看上他的臉一百次,可能還是記不住他到底長什麼樣。
可古月安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人,他想了一會,終於想起來了。
因爲這個人身上有一股很獨特的氣息,那就是,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這個人要離開了。
是那個人,是那個在冬月墓地的人,那個憑弔樓羽的男人。
古月安沒有說話,丁蓬和傅紅血在第一時間被他收回了俠客令裡,就像是收回了鞘,藏住了鋒的刀。
他們還在對視。
整整一盞茶的時間。
雨水已經徹底浸透了古月安的衣裳。
他必須得走了,他一定要走。
若是他無法踏出第一步,那麼他今天就一定會被留在這裡了。
一定要踏出第一步,哪怕下一刻就是生死相交。
哪怕他根本就摸不透面前這個男人的深淺。
所以他踏出了第一步。
已經積了一地的雨水在他的腳下暈了開來,卻沒有波及開去產生漣漪,一切彷彿在他的腳下生,又立刻便滅了。
他繼續踏出了第二步,同時全身的氣勢都在瘋狂提升着,他死死地盯着門口的那個人。
那個人卻恍若未覺一般。
第三步。
古月安全身的氣勢像是刀一樣刺向那個人,他手中雖然此刻無刀,但他這些日子的不停殺戮積累下來的氣息,他不停地揮刀和刀本身融在一起的氣息,以及他身爲武者的那種頑強而不停向前的氣息,雪焚城上的帝威的氣息,傅紅血的霸者橫欄的氣息,一起交織在一起,成爲了一柄,無形之刀。
那刀直接將天上落下的雨劈開了,一直衝向那個男人。
這一刀,足以輕易擊垮一般的先天境高手。
可是那個男人,眼底連一點波瀾都沒有,古井無波,他看着古月安,像是在看着一件死物。
第四步,古月安已經把所有的氣息都收攏了回來了,因爲他們已經離得很近了,非常近。
這樣的距離下,任由自己的氣息放肆地散亂開去,是一種極爲不智的做法,高手對決,往往只在須臾之間。
那須臾之間,就是所有的精神,技巧,信念,力量,氣息,細節的交鋒。
一定要藏了。
就如同出刀之前一定要先藏刀一樣,只有在鞘裡的刀,纔是最鋒利的刀。
第五步。
平行。
古月安和那個男人誰都沒有看誰,他們都在看着別處。
可古月安全身上下的內勁已經沸騰,全數奔涌向心門,只要一個念頭,就是超過十數倍的力量在他的全身蔓延。
下一步,就是真正的,決戰時刻了。
第六步。
擦身之步。
舉步的瞬間,天際驟然劃過一道驚雷。
那是春蟄之雷,震天撼地。
古月安的身體裡,他的全身上下的力量,也將在下一刻震天撼地。
雷聲落下,古月安手臂上的青筋已經幾乎要彈出來。
“留着有用之身。”忽然,那個一直沉默,好像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的男人開口了。
只一句話,古月安突然明白了,這個男人不想動手,他沒有任何敵意。
一種荒誕的感覺,無比奇怪,可的確就是這樣。
古月安沒有說話,繼續向前。
擦身而過的那一刻,古月安的心底出現了一個莫名的念頭,那就是,他和這個男人之間,遲早必有一戰。
踏過四神將的屍體,古月安身上的力量才終於全部散去了。
此時丁蓬再次在他的身旁出現,兩個人一起在雨裡並肩走了很久以後。
“剛剛那個人,好厲害。”古月安忽然說,“如果真的動手,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不要妄自菲薄。”丁蓬難得的嚴肅。
“倒不是妄自菲薄。”古月安笑着搖了搖頭,“只是……好高的山啊。”
他這麼說着握了握拳頭,心中並沒有什麼挫敗感,有的只是一種如見高山般的喜悅。
他一直都想要看看更大的世界。
而就在剛剛,他就在那個男人身上看到了更大的世界,那將是他未來要前往的地方。
真是……精彩啊。
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太子府的門就在眼前了,古月安深吸了一口氣,將剛剛的那些念頭都排除出了心間,在門外,還有一場戰鬥在等待着他。
運用內力將身上的水汽蒸乾,他拾起了之前放在門口的黑傘,推開了太子府的大門。
在大門之外,大雨之中,已經完全是青衣的海洋。
之前還偷偷摸摸跟着他的青龍衛,現在已經毫無遮掩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們將整個太子府包圍了起來。
駕車的王麟一個人在一羣青衣鬼之中,顯得分外的孤單寂寞。
隨着開門聲響起,那些青龍衛的目光都擊中到了古月安的身上,同一時間,古月安能夠感覺到自己身上起碼被五十把以上的弓弩瞄準了,而在包圍圈的最前方,也不是最初那幾個追蹤他的臭魚爛蝦了,換成的,是起碼五名以上的先天高手,其中有兩個,已經到達了接近半步宗師的程度。
這纔是真正的困難之處。
兇險之境啊。
闖太子府不難,殺獨孤鬱也不難,難的殺完人出來,怎麼面對外面的潑天風雨。
大陳青龍司,好大的陣仗。
古月安走到階前,撐開了黑傘,一步步從臺階上走下來。
每走一步,他就發現四周圍那些青龍衛的呼吸聲弱上一點,當他走到最後一階的時候,已經無數道殺機,像是利箭一樣絞殺向古月安。
大雨裡,每個人的臉孔都異常的嚴肅,每個人的肌肉都已經緊繃到了極限。
刀已在鞘口。
箭已在弦上。
不遠處的街口,一個右手提劍的劍客緩步踏來。
最後一步。
驟然,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如暴雷般的馬蹄聲。
這馬蹄聲就像是鼓點一般,敲在了每個人的心底。
也就是在這鼓點裡,古月安出手了。
他一刀斬向了那站在最前面的幾個先天高手,同時,傅魔刀和丁蓬一齊出手,刀光卷向從四處飛來的利箭,還有衝上來的人。
馬蹄聲沒有停歇,並且伴隨着馬蹄聲一齊的,還有一個尖利到了極點的聲音,這個聲音在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宣古小安進宮覲見,其餘人等皆不可阻,如有違者,斬!!!!!”
最後一個斬字落地,古月安的刀也斬到了那幾個先天高手的喉前,可是他沒有斬下去。
因爲那幾個人忽然就不動了,雖然哪怕他們動,他們反抗,古月安也能把他們的頭斬下來,可他就是不想斬了。
四周圍那些本來如同潮水一樣衝上來的青衣鬼也是瞬間潮水般退散開去,只留下一地的弩箭插在地上,還在雨中微微搖曳。
沒有人敢動手了,就因爲那一道聖旨駕到。
“沒意思。”古月安收起了刀,朝着馬車走去。
在剛剛的箭雨裡,馬車上也是插滿了箭,王麟雖然看起來狼狽,臉上還有一絲血痕,但好歹也還活着。
此時,那如雷的馬蹄聲近了,一輛華貴的馬車從外面跑進來,青龍衛讓出了一條大路,車還沒有停穩,一位白面無鬚的胖大宮人就從車上跳了下來,手裡揮舞着一張金黃色的聖旨,朝着古月安道:“古少俠,您就是古少俠吧!留步!留步!”
古月安沒有留步,徑直上了馬車。
“古少俠,留步,請您留步接旨!”那胖大宮人總算是來到了古月安的馬車前,將聖旨高舉了起來,希望古月安下車接旨。
“不去。”古月安看了一眼那個胖大宮人,說了兩個字,坐進了車裡,對着王麟說了聲走,便放下了車簾。
王麟也沒理那胖大宮人,一聽古月安說走,便一甩馬鞭,啓程了。
馬聲呼嘯,衝開了那胖大宮人,那些青龍衛也是不敢阻攔,只得立刻潮水般分開,讓那馬車遠去。
徒留下那胖大宮人在原地跳腳道:“誒!古少俠!古少俠!別走啊!”
遠遠地只傳來古月安一句話:“皇帝要是想見我,自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