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陽是在沙子裡醒過來的。
作爲一個常年在大漠裡生存的人,被沙子掩埋倒也不算什麼大事,更何況他又是武功高強的人,全身功力運轉,便從黃沙之中脫身了。
只是,忒也邪門了,這種大的人力完全無法企及,只能隨風亂飛的沙暴,幾十年都未必有一次,可偏偏他居然一下子遇到了兩次。
是天地要大變了嗎?
他想起了那個可怕的老吸血鬼臨死前的詛咒,還有那個巨大的血池,只存在於傳說中的像是龍一樣的怪物,一切的一切彷彿都是預示。
他又忍不住想象有一天,當那種嗜血爲生的怪物鋪天蓋地地從大地盡頭涌來,肆意殺戮奴役人類景象,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然後是憤怒,巨大的憤怒。
沒有錯,就是憤怒。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肖陽真的是一個很博愛的人,他熱愛生命,從很小的時候就是這樣,看到小狗斷了腿,他會耐心地包紮接骨,看到小乞兒被人欺負的都要被打死了,他也會挺身而出大聲呵斥,哪怕事後換來的也是一頓毒打。
哪怕是他後來參了軍當了將軍,他也嚴格約束手下,不濫殺無辜,不燒殺搶掠,他手下的赤騎是整個鎮北武威軍中軍紀最好的部隊,他的兵沒有人敢作奸犯科,因爲那些兵都知道,他們的將軍是真的會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邊人小孩,而斬了濫殺那個小孩的無辜父母的士兵的人。
所以他這種人,那怕不參軍,也不會留在長安城當殺手,他受不了那種爲了金錢而收割生命的活計,他應該就是那種要麼死的很早,要麼成爲名滿天下的大俠的人。
一個差一點成了大俠的人,當然會感覺到憤怒。
因爲那種他想象的末世裡,人命如草芥,被肆意屠戮,那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當然,他最不能容忍的,是長安被踐踏。
如果真的有那樣的末世,真的那些吸血的怪物包圍了長安城,那是他所不能想象的。
在長安城的那些年,是他這二十多年的人生裡,最美好的時光。
他喜歡那裡的空氣,陽光,風,他也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顧長安時的場景,那時的顧長安,柔柔弱弱的像只小兔子,也許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經喜歡上了她,想要保護她一輩子。
但是想到這裡,肖陽又惘然了起來,因爲他聽說顧長安現在已經一點都不柔弱了,非但不柔弱,還冷酷無情,殺人無算,別人都叫她魔王,整個關中之地都在她的掌中。
她也許已經不需要人保護。
這也是肖陽領軍到了關中,卻最終只在長安城外的秋雨裡站了一夜就離開的原因之一。
他又想到了古月安,顧長安應該很喜歡他吧,畢竟古月安拯救了整個顧家。
現在想想,之前真是沒來由的嫉妒,這麼多年過去了,顧長安肯定已經忘記了他是誰了。
而且,古月安其實是個不壞的人,他的武功高強,也足夠保護顧長安了。
所以這樣想想,他完全可以放心了,以後就在邊地度過一生,爲那隨時而來的天地大變做準備,這樣,也算是遙遙護佑着她吧?
肖陽忍不住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實在自作多情,站起身查看了一下四周圍,沒有發現其他人,檢查了一下身上的東西,水不多了,大部分又被風吹走了。
之後他又花了一些時間,憑藉着他多年沙漠生存的經驗,居然是發現自己被風一下子吹到了接近終點也就是那個地下古代水道入口附近。
這真是不知道幸運還是不幸。
他先是找到了那個入口,然後又靠着僅剩的水去四周圍搜索了一圈,仍然沒有找到人,最後沒有辦法,只能進入了古代水道之中,先一步去往了那個市集。
走了很長的一段路到達了終點,肖陽翻身而上,重新回到了那家出發的旅店,卻是被眼前的情形給看愣了一下。
只見昏暗破舊的旅店裡,滿滿當當的擠着很多人,這些人什麼面孔都有,邊人,中原人,漠北人。
但這本就是一個什麼人都有的熱鬧市集,所以並不奇怪。
奇怪的是,這些人裡,沒有青壯的男人,只有老弱婦孺,他們或蒼老或疲憊或稚嫩的臉孔上都佈滿了恐慌。
這是一羣需要保護的人。
當然這個屋子裡也不是完全只有需要保護的人,也還有在保護着他們的人,那是七個守在門口拿着刀的壯漢。
在肖陽露頭的第一時間,其中三個立刻轉身,還有四個還是看着屋子外面,瞬間形成了一個小的戰陣,顯得十分訓練有素。
這幾個人不是別人,卻正是肖陽帶來的那十八精騎裡的七個,一看到肖陽,那轉身的三個立刻鬆了一口氣,低聲對着同伴說道:“是將軍。”
於是其他四個人也放鬆了下來,一起轉身參見肖陽。
“好了,不必了,說說這裡發生了什麼?”從現在這個情況看,這個市集一定發生了什麼事情,肖陽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那些拓跋燕之留下的人。
然後他的屬下回復裡,也的確有一部分原因確實是和拓跋燕之的人有關,但這並非是主要原因,的確就在兩天前,拓跋燕之的人忽然反水,不過就在那時,不知道從哪裡來了一批完全已經失去理智,只知道殺人嗜血的邊人士兵,於是市集陷入了混戰。
最後大部分人死的死逃的逃,肖陽留下的十八騎也死了五個人了,勉強退到了這個之前和肖陽約定好的房子裡等待着肖陽的歸來。
而至於說那些老弱婦孺,則是他們退守過程中,順手救下來的。
在極度劇烈的混戰裡還順手救下一批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這種事放在別的部隊身上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哪怕有那個能力都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可是偏偏他們就做了,因爲他們是肖陽的兵。
“做的不錯。”肖陽對此很滿意,絲毫不覺得他們是在自找麻煩。
“老七他們呢?”他隨後又問了一句,因爲死的只有五個人,這裡卻明明只有七個人,還有六個人不在。
“老七他們出去偵查情況去了,因爲我們怕那些嗜血的邊人士兵還會來犯,如果來得多的話,我們已經做好了……”彙報的士兵後面的話卻有些說不下去了。
而就在此時,外面來人了,卻是那六個出去偵查的人回來了。
說是六個人,回來的卻只有五個,而且個個帶傷。
將這五個人迎進了門,肖陽立刻走了上去問道:“怎麼了?”
那幾個人連忙朝着肖陽行禮,卻是被肖陽阻止了。
“老八遇到了那些怪物,我們去救他,結果……”回話的是老七,說到老八時他神情沉痛,顯然老八已經沒了。
“將軍,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裡,那些怪物慢則半個時辰,快則一炷香的功夫,必然會到達這裡,他們前後隊加起來起碼有五百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老七頓了一下,趕緊說道,只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是完全壓低了聲音,不給那些老弱婦孺聽到。
“那他們怎麼辦?”之前回話的那個士兵忍不住看了一眼屋子裡的老弱婦孺。
雖然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氣氛來看,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很多人已經下意識全身顫抖了起來,有幾個心態脆弱的,本就被壓抑的厲害,現在也是捂着嘴低低啜泣。
“全部帶走肯定不行,我們只能帶走一部分,不然我們自身難保。”老七不敢看那些人,自顧自說道,“就帶中原人吧,其他人……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吧,我們這些天護着他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其他人聽了都是沉默,但也都是算同意了。
於是老七站了起來,打算去跟他們說。
屋子裡的氣氛更加壓抑了,看到老七一步步走過去,有的年紀大的直接就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諸位……”老七也是不敢看這些人的眼神。
“等一下,老七。”肖陽在這個時候喊住了老七,道,“帶他們走。”
老七愣了一下,隨後反應了過來肖陽想要做什麼,急聲道:“將軍,不可啊!”
“邊人也是人,沒必要區別對待。”肖陽頓了一下,又道,“力大者要幫力弱者,這一點你們做到了,我很高興,現在我該以身作則了。”
“就算這樣,也該我們留下,將軍!”不僅僅是老七,其他人也一下子明白過來了肖陽的意思,都是激動了起來。
“你們這是說的什麼混賬話?!”肖陽斷喝了一聲,“老子是將軍,老子說了算,讓你們走就走,廢什麼話?”
士兵們沉默了,但是在肖陽的威壓下,還是很快動了起來,一個個開始去動員那些老弱婦孺起來,準備出發。
雖然力弱,但是那些人都很明白現在的局面,也沒有吵嚷,知道自己的命就是撿來的,一個個無比順從地從屋子裡走了出去,經過肖陽的時候,很多人都朝着他投去感激和敬畏的眼神。
等到老弱婦孺都走出去了,老七和幾個士兵還留在屋子裡。
“將軍……”他們還想說什麼。
“滾。”肖陽意已決。
幾個士兵沉默了一息,最終還是退了出去。
此時夕陽西沉,已是黃昏了,風吹起了黃沙,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拉的很長。
肖陽把那些人送到了市集之外。
他站在不高的城牆對着他那十三個忠心耿耿的士兵大喊道:“校尉丁卯,校尉李田,校尉王虎……校尉耿忠聽令!”
“屬下在!!!”夕陽之下,十三校尉轟然而應。
“本將軍命你們從即刻起護送這些人,一直到絕對安全地帶,身死不惜,不得有誤!”
“屬下聽令,屬下必將戰至最後一人方息,絕不負將軍所託!”
說到最後一個字,十三個死生無淚的漢子居然都是紅了眼睛。
男兒有淚不輕彈。
“哭什麼,娘們似的,我們赤騎的兵,可沒有娘們。”肖陽笑罵道。
“沒哭,沙子眯了眼了,將軍,我們等您回來喝酒。”老七也笑道。
“滾吧。”肖陽說着轉身,再不回頭。
回到了市集裡,肖陽估算着離那些吸血士兵來還有一會,找個家酒館,從酒窖裡搬出了十幾壇酒到城門口,一邊喝一邊等着。
到天徹底黑下來,肖陽已經有了三分醉意。
這時,沙漠的盡頭,忽然一點紅芒突起,是那些怪物來了。
肖陽也不急,還是喝酒。
三息之後,更多的紅芒緊隨而至。
似乎是嗅到了生人的氣息,那些吸血鬼士兵都是瘋了一樣朝着肖陽撲來。
一丈,一道腥風朝着肖陽當面殺來。
肖陽再喝一口酒,眯着眼睛驟然出槍,一槍直接穿刺了那吸血鬼士兵的喉嚨,將他直接挑在槍尖上。
後續的吸血鬼士兵不斷撲來,肖陽醉中不斷出槍,一連七槍,槍槍刺中咽喉,將七個吸血鬼士兵糖葫蘆一樣串了起來。
恰在此時,一股狂風襲來,吹得肖陽酒意上涌,胸中豪氣勃發,他一槍將那七個吸血鬼士兵摔在了地上,面對着已經佈滿了整個荒野的紅芒,長聲笑道:“老子乃是大陳鎮北武威軍赤騎中郎將肖陽肖赤膽,雜種們……”
“來啊!!!!”
第一更。椴公曾有言,請從絕處讀俠氣,今斗膽以此爲題,寫就草草三千餘字,只求能得其一分。若是詞不達意,也請諸位勿怪。這七字,算是吾俠觀之一,獻醜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