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解開古老的九連環遊戲中最重要的一環,許多原本被重案組忽略的線索,一一呈現出來。
這個關鍵性一環,對黎承睿來說,就是阿凌之死。
阿凌全名季雲凌,英文名Joe,家境一般,因爲從小跟隨父母住在加拿大,中文因而一塌糊塗,除了會說廣東話,中國字都認不太全。他的祖父母秉承老觀念,堅持兒孫不能做披着中國人皮的鬼佬,強勢介入他的教育,阿凌的父母無法,只得同意他回港完成中學教育。因爲程度不同,所以儘管阿凌比林翊大一歲半,但他卻跟林翊就讀同一個班級。
這個死時只有十六歲的少年並未來得及在港島警署的檔案記錄中留下痕跡,但據周敏筠調查到的消息,少年阿Joe是個非常開朗熱情的人,他活潑好動,擅長搞怪活躍氣氛,有他在的地方總是會熱鬧點,歡樂點。這樣的孩子,長相不差,體育也不錯,頭腦又靈活,說話又幽默,難得的是,他還具備顯而易見的缺點——他中文底子差,國文一項幾乎成了他的命脈。聰明得恰到好處,調皮卻又不令人厭煩,名爲阿凌的少年,讓幾乎每一個教過他的教師都會忍不住心存偏愛,也讓幾乎每一個同學都喜歡與之交往。
可是這麼多的同學,他最喜歡纏着古怪而孤僻的林翊,兩個性格迥異的少年以某種旁人無法洞悉的方式相處着,還相處得很愉快。
誰也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討人喜歡的少年,在十六歲生日沒過幾天就自殺了。他爬到幾十層高的樓頂縱身一躍,輕輕鬆鬆結束了他的人生。
沒有人知道他爲什麼想不開,在他過世後,他的父母在收拾遺物時發現一封他留給林翊的信。爲了找到更多的線索,他的父母在沒告知林翊的情況下拆了那封信,發現阿Joe小小年紀,卻已經寫了滿紙的“絕望”,“活着看不到明天”這樣的話。
他其實早已有很深的厭世情緒。
那封信最後還是交給林翊,據當時一起去靈堂弔唁的同學回憶,林翊當衆拆開信,看了看,然後搶上幾步將信投入燒紙錢的錫桶內,紙灰紛飛中,林翊的臉慘白得像有誰往上刷了一層牆灰水。
從此以後,阿凌消失了,林翊縮回自己的套子裡,變得更加自閉和木訥。時間一久,漸漸地,當年的同學老師也都會忘記曾經有那麼陽光的一個少年存在過,忘記了,他在課堂上張冠李戴亂用成語曾引起過鬨堂大笑,他爲了引起某位漂亮女生的注意,曾偷偷往人家飯盒裡塞了一隻青蛙。
在曾傑中的家裡,找不到任何與阿凌有關的東西。就如他所表現的那樣,他彷彿從來不認得有個少年叫阿凌。
黎承睿回想這一系列的事件,發現他們一直以來從未想過將阿凌破案關鍵去考慮,就是因爲從表面上看,阿凌跟這幾起精心策劃的謀殺毫無關聯。
他們一直都知道鄭明修與陳子南必然傷害過某個少年,可是在案發現場的調查中,卻從沒確定過這個少年是誰。
而阿凌這個名字,反而在林翊嘴裡聽到得最多。也許笨拙的林翊在以自己的方式暗示給黎承睿聽,他知道這兩者之間的關聯,可黎承睿辦案向來看證據,他沒有想過自己的小戀人能給他們提供任何幫助,或者說,他從沒想過,林翊會知道系列謀殺案的任何內情。
這是他的疏忽,因爲這樣,他讓林翊陷入險境,到現在都無法脫身。
黎承睿懊悔得簡直想給自己倆耳光。
在接下來一天內,黎承睿帶着弟兄們展開搜捕,把曾傑中常去的,現在可能會去的地方全查了一遍,卻毫無他的蹤影。曾傑中所在的診所說他從前天起就已經休假,而出境記錄中也沒有曾傑中的記錄,親朋好友之間的尋訪也未見蹤跡,曾傑中就彷彿憑空消失了一般。
他不見了。
但一個人是不可能完全不見的,在這麼一個大城市裡,人就如蜘蛛,爬到哪,都有細微的蛛網可循。
到傍晚時分,周敏筠帶來另外一個消息,她拿着曾傑中的照片往程秀珠案的線索調查時發現,有程秀珠的反應,確實見過曾傑中在程秀珠生前出入過她所在的住宅樓。
“程秀珠平時不與任何鄰居街坊來往,她的朋友只知道她有了關係密切的男友,但大家都沒見過這個人。而這個男人又生性謹慎狡猾,從不與程秀珠公開出現於任何場合,每次出入她的寓所都選儘量避開衆人的時候。我們沒辦法知道這個男人高矮胖瘦,也無法畫出他的肖像供人辨認。但這次我試着拿曾傑中的照片問人,卻有兩名同樓的師奶說,見過這個人,但他每次都穿得像個修水喉的工人,頭上還會帶太陽帽。這也解釋了爲什麼他出入大廈多次,卻沒人注意他。誰會去留意一個水喉佬?”
黎承睿點點頭,問:“這兩人爲什麼會注意到他?”
“據說是曾傑中幫她們按電梯。這兩個師奶才發現,原來這個水喉佬很靚仔,跟着就多看了他兩眼。”周敏筠搖頭說,“你知道家庭婦女有時候無聊起來,對異性相貌是很留心的。”
黃品錫在一旁說:“這就是了,鄭明修案時有證人見過一名飯店送餐員、吳博輝案時我們在監控錄像上見到一名清潔工,程秀珠案有人見到一名水喉佬,陳子南案雖然沒發現有目擊證人,但如果追查,沒準也會發現一名修冷氣工人或別的職業,現在我們可以斷定,這都是曾傑中了,申請逮捕吧。”
黎承睿勉強笑了下,對周敏筠說:“阿敏,麻煩你了。”
周敏筠立正道:“是。”
等她跑出去後,黃品錫安慰黎承睿說:“逮捕令下來,我們再抓不到他,就可以申請通緝,這樣的話,哪怕他跑到國外也不怕。”
黎承睿搖頭說:“可是他跑之前,翊仔就麻煩了。”
黃品錫沉默了一會問:“阿睿,你別介意啊,我現在懷疑的是曾傑中對林翊,是一種什麼感情?你覺得他有同性戀或佔有慾的成分在裡面嗎?”
黎承睿皺眉說:“我也不只一次這麼想過,曾傑中對林翊應該是沒有敵意,甚至算得上好,因爲這樣,曾傑中第一次見到我時便對我很排斥,雖然他竭力壓抑,但我能感覺得到。我當時就想,也許他對林翊,跟我對林翊的感情是一樣的。”
黃品錫撇撇嘴,低聲說:“真是不明白你們的感情,好吧,我不明白不要緊,要緊的是,如果林翊在他手上,憑着這種好感,恐怕短時間內是沒危險,但時間一長就難說。你也知道有些變態把人切割成幾塊也是爲了愛……”
他注意到黎承睿臉色發青,忙住口說:“對不住,我亂講的,林翊一定沒事……”
黎承睿沒有理會他,而是給自己倒了杯水,摸出止痛片吞下,隨後站到他們分析案情的黑板前,盯着曾傑中的照片,低聲說:“如果你是曾傑中,你會把人藏到哪?”
黃品錫一愣,黎承睿繼續低啞着聲音自言自語說:“如果我是曾傑中呢?我受過良好的醫療訓練,我堅信我自己的善惡準則,我還崇信宗教,我知道我每做一件事,神都在看着,我努力符合神的標準,我知道我殺了人,可是我沒做錯,神說,審判在我……”
他盯着曾傑中的照片,那上面,曾傑中帶着慣有的微笑,他似乎從來如此,每次見到人都是這種微笑,看起來很和煦很善意,但離近了,直直看進他的眼睛纔會發現,那裡面深藏着疏離和漠然。曾傑中就像一個旁觀世間的,超乎人類生存的某種存在,他觀察每個人,判斷每個人的善惡,然後再施加懲戒,匡扶規範。
黎承睿沙啞着聲音喃喃自語:“我放狗咬死陳子南,因爲他罪無可赦,我用他最恐懼的生物慢慢撕裂他的**,把他的靈魂拖入地獄;我殺死吳博輝,因爲他助紂爲虐,他的靈魂同樣墮落;我絞死鄭明修,因爲那樣的罪人,不能給予他懺悔的機會;我還溺死了程秀珠,因爲她貪吃貪婪,耽於肉慾,她的身上,集中了生而爲人的數種大罪。”
“阿睿,你沒事吧?”黃品錫有些焦急地問。
黎承睿用食指按住嘴脣,做了噤聲的手勢,繼續說:“可我這次把一個無辜的男孩抓走,我心裡很清楚,他沒有罪,他是世界上爲數不多的純潔靈魂,我爲什麼要抓走他,把他藏起來?”
黃品錫此時明白了他的意圖,皺眉想了一下說:“因爲不看住他,他的靈魂也會被玷污。”
黎承睿眼睛一亮,點頭說:“沒錯,他的靈魂已經被玷污了,男孩有了不該有的慾念,他已經開始滑向貪婪的邊緣,這麼下去,他一定會墮落,他會無可救藥地成爲一名罪人,我不能看着他不管。”
黃品錫深吸了一口氣,說:“所以把他關起來,用什麼東西洗滌他的靈魂?”
“什麼東西呢?”黎承睿按着太陽穴說,“你讓我想想,什麼東西能洗滌靈魂……”
他們同時對視一眼,異口同聲說:“聖水。”
黎承睿跳了起來,說:“馬上查一下曾傑中平時做禮拜的教堂在哪,快,我們趕過去,把那包圍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期末了又到論文季,大家明白的。
我從沒有坑,也從不無緣無故將一個文留着不寫,看下面有好幾個沒見過的馬甲叫囂我寫文虎頭蛇尾,這倒是我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的評價,跟人爭辯這些毫無意義,但我相信一直跟着老水的文走的讀者心裡都有數,多的話咱就不說了。
六月是期末,我學業很重,更新會盡量,但絕對不坑,買書的童鞋也儘管放心,按時交稿是一個作者必須具有的基本素質,我覺得這都是不用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