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玥生前與韓凌相處的最後一段時光是溫馨快樂的,就彷彿兩人回到了相識的最初,沒有人打擾,只有兩人簡簡單單的相處與陪伴。唯一有所不同的,便是韓凌的變化。韓凌在這一段日子裡,退去了所有冰冷的外表,變得柔情似水,臉上甚至常常帶笑,似乎是想將所有美好與溫暖都停留在雪玥還活着的時候。
“師父!疼!啊!”子時午夜,風雪愈加肆虐,而伴隨着屋外獵獵聲響,雪玥的肚子發動了,他疼得啊啊叫喚,恨不得剖開自己的肚子,解除這種疼痛。
“玥兒!”即使是人稱醫仙的韓凌,在面對突然要生產的愛人,第一反應也是大驚失色、心慌不安,但緊接着他就沉着冷靜下來,因爲若是他慌了,雪玥活下來的可能性更小。
“玥兒,別怕,師父不會讓你死的,絕對不會!”話音落,韓凌便擡手運起內力,一邊護住雪玥的心脈,一邊助雪玥生產,卻不知此胎乃天生仙胎,勢必會耗盡母體精氣,無論如何,雪玥也活不下來。
生產的過程無比痛苦,雪玥痛得死去活來,最後雪玥一聲驚聲尖叫,那聲音彷彿穿透了整個天地,但見一道霞光落下,又有仙樂奏響,一曲盛世華章在耳邊傳開,然後嬰兒的啼哭打破了這一切奇異的光景。
韓凌震驚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伸手抱起嬰兒,卻發現這個胎兒根本不似凡塵新生兒那般髒污,反而周身縈繞着一層皎白中透着火焰紅的光暈,光暈中他閉目哭了幾聲之後,就握着他生而緊握的一方血玉安然睡去了,乾淨漂亮得好似仙童,而他可能確實真是仙童,不然怎會天生霞光普照,又有仙樂爲之開道?之前的那一幕,若不是親眼所見,韓凌亦不會信這傳說中的仙人下凡景象
。
“師父……”一聲虛弱的呼喚打破了韓凌混亂的思緒,他連忙將熟睡的嬰孩用溫暖的小棉被包裹好放到一邊的搖籃裡,立刻疾步走上前去看氣息微弱的雪玥。
“玥兒!”韓凌從懷裡取出一枚天下絕品的保命丹,卻被雪玥搖着頭拒絕了,雪玥忍着身下的痛,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心裡突然反而變得寧和平靜,因爲至少他死在韓凌的懷裡。
最後,雪玥在韓凌的攙扶擁抱下坐起來靠着韓凌的胸,眼睛卻死死盯着搖籃的方向一眨不眨,那眼底的眷戀與渴望,讓韓凌感到莫名哀傷。
“孩子,就叫韓明吧!明,照也。多好的字。”雪玥說完最後一個字,就已經疲倦得再說不出一句話,他的身體越來越沉、越來越重,直到他的頭完全靠着韓凌的胸,不動了。
“玥……玥兒?”彷彿是有些不敢去觸碰雪玥的鼻息,韓凌只像是怕吵醒什麼似的,輕輕喚了一聲,心魔在這一刻陡生,即將吞噬掉他的理智。
“嗯?”雪玥還沒死,他剛剛只是昏死了過去,此時耳邊遙遙傳來韓凌的呼喚,不禁笑着弱弱應了一聲,卻瞬間救贖了差點入魔的韓凌。
“玥兒要不要抱抱明兒?”韓凌將雪玥小心翼翼地放到牀上,那些恐怖的生鐵鏽味的血腥之氣,他彷彿聞不到了,眼前雪玥蒼白到泛着死氣的臉色,他也彷彿看不到了,在他的眼中,眼前的雪玥還是那麼俏皮可愛,還是那麼讓他心憐、心動,爲之心悸。
“可以嗎?”好似迴光返照,雪玥臉色一瞬間紅潤不少,眼睛都變亮了許多,最後當韓凌將孩子抱到他牀榻邊,他不禁擡手輕輕環抱着孩子,又摸摸孩子的嫩臉,最後在看到孩子手握一塊血玉時,不禁真心地笑了出來,他自是認得那塊玉,那是焱的靈力幻化而成的血玉,他本體的脖子上掛着一塊,而這一塊應該就是焱送給孩子的見面禮。
“孩子都不餓嗎?他怎麼睡得這麼香?”雪玥邊問,邊悄然運起最後維持生命的一股靈力,血玉擡手一拂,在那塊血玉上刻上了一個小小的明字,也是他送給孩子的祝福。
“等他睡飽了,醒過來再餵奶。”韓凌坐到雪玥身邊,看着孩子安靜的睡顏,突然覺得溫馨,只希望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再不逝去。
“是嗎……真好……”眼皮極爲沉重地耷拉着閉上了,雪玥終於安然地徹底睡去,身體也在漸漸冰冷,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跡象,靈魂離體。
“玥兒?玥兒?玥兒!”韓凌將孩子抱起隨手放到搖籃裡,抱起雪玥就驚慌失措地喚起來,希望雪玥像之前每一次一樣,會突然醒過來,然後調皮地說一句,“嘻嘻,師父,你又被我騙了吧?”然後,他就會懲罰似的捏住雪玥的下巴,重重咬一口,再輕柔地吻起來。
“玥兒……玥兒……玥兒……”呼喚一聲比一聲更濃情、更絕望、更無助,韓凌的心已經麻木,他伸手抱起沒了生命的軀體,踉踉蹌蹌地往屋外走去,今夜的風很大,今夜的雪也很冰,但再冷的季節都冷不過心底的空茫,當腳下驀地一絆,他抱着渾身血污的雪玥癱坐在了厚厚的雪地裡,身後跟着一直嗚嗚哀傷叫喚的兩隻雪豹。
“啊啊啊
!!!”突然,韓凌仰天怒吼,那聲音沖霄如龍吟,直衝九天碧落,引來閃電耀目、天雷轟鳴,天地間驀然變色,黑夜被強烈的金色光芒照耀,變得比白日更加明亮,但韓凌絲毫未覺自己的一聲虎嘯引起的奇景,繼續怒吼着發泄內心的怒火與悲傷,直到他烏黑的青絲竟變作滿頭邪氣漂亮的銀髮,髮髻散開,銀髮在風雪裡張揚飛舞,顯得那麼氣勢卓然。
玥的靈體驚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當他看到韓凌眼角淌下一滴血淚,便當機立斷,飛身上前接住了那滴心頭血,卻還沒來得及離開這個時空,就被一股極爲強勁的仙氣靈力壓迫得幾乎靈體破散。
慌亂地將這珍貴的第四滴心頭血收好,玥察覺到從未有過的危險與強大威脅,不禁急匆匆強制性地借用乾坤戒裡的一尊時空輪轉法寶,運起幾乎已經枯竭的靈力,藉着法寶的力量,趁着最後時機離開了這個時空。
也就在此時,韓凌懷中的雪玥身體也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散化爲天地間一片白雪,飄落在雪地裡,迴歸了自然,再無一絲存在過的痕跡。
“呵……呵呵……哈哈哈!”韓凌低頭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臂,呼嘯化作瘋狂的大笑,然後他雙拳緊握,一股又一股強大的仙氣靈力從他被封印的靈魂中釋放出來。
金色將整個夜晚都渲染得耀目之極,韓凌白色的衣衫變作了威嚴的宮裝,黑底滾金邊,衣服上繡着翔龍飛鳳,一派君臨天下的風範。而他本來過於豔麗的容貌也發生了一些變化,他的眉變得更加修長俊美,他的眼睛變得更加深沉銳利,眼底的神色沉澱了數千萬年的時光,彷彿時間之始他就存在了,早已見慣所有的滄海桑田,顯得過於冷漠高貴,超然世上。
從地上站起來,韓凌揮袖一甩,天地間的異樣就恢復了平常,他回頭看到受到他仙氣壓迫而嚇得瑟瑟發抖的兩隻雪豹,伸手在兩隻雪豹額間一點,兩道金光便射//入到雪豹體內,轉瞬間,就見兩隻雪豹化爲了人形,變成了兩個身形高大、長得一模一樣的英俊男子。
“拜見君上。”只見兩名男子跪地對韓凌行了一個跪拜大禮,聽到韓凌淡淡地嗯了一聲,他們都依舊未敢起身擡頭,直到韓凌冷淡地開口道,“起來吧,去把明兒抱過來。”
“是。”兩人起身後,便迅速走回屋內,將剛剛發生了那麼大動靜都沒被吵醒的嬰兒抱起來,急匆匆趕回到韓凌身邊。
此時,韓凌正背手獨立在漫天的風雪中,但他的銀髮沒有一絲凌亂,雪花也沒有一片掉落在他的肩上,彷彿就連風雪都在避其鋒芒,不敢落於他身上。
又見韓凌擡手施了一個法術,黑夜中就開始回放從他來到人間體驗民情開始的每一幕,一直到雪玥死亡並徹底消失在他面前,突然他勾起脣,冷漠地笑了,“玩弄本君,膽敢冒然取走本君凡塵中唯一一滴心頭血,膽子不小!今日算你溜得快,下次見面,呵,我定要你有來無回!”
“回宮。”淡淡吐出這二字,韓凌揮袖一甩,便駕着一朵飛到他身前的五彩祥雲,往天空飛去,身後跟着同樣駕雲而起的兩隻剛被韓凌變成妖仙的雪豹。
當韓凌步入高大威嚴的天宮大門,只見衆仙跪拜,齊聲迎接,“恭迎君上歷劫歸來。”
大步走上仙宮的帝君寶座,韓凌伸手一揚,君王氣勢盡顯,然後他將韓明隔空攏進臂間,聲音在這精美莊嚴的天宮中,顯得愈加清冷貴氣,“平身。”回到這裡,他已然不再是小小凡塵中的醫仙,也不再是寵溺雪玥的好師父、好情人,而是執掌此時空天地人三界的神君,無人能出其右,無人能與其爭鋒,只能仰望,只能跪拜,只能稱臣。無情無愛無慾,僅爲神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