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爲什麼只要一提到夏天,我腦海裡總會出現那生氣蓬勃的綠色,或濃或淡,大片大片的將天與地連接成一個像海浪般的世界,每次洶涌翻騰間都會帶來一股股撲面而來的清爽氣息。
但我知道現實總是殘酷得令人髮指的,所以當我和雲姐頂着天上那個直視一眼就得閉眼一週的火球去送外賣時,我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雲姐也沒有,因爲我在出甜品店十分鐘後就一邊抖着剛擰完水的衣服後襬,一邊鄭重地告訴她以後再也不準接外賣了,就算是把存貨全訂完也不能接,不然等真正的夏天來了,“甜品甜品”賺的錢還不夠給員工買中暑藥的。
咳咳,其實我把“甜品甜品”說得太慘不忍睹了,從開業到現在甜品店的生意遠比我和阿姨想象中的要好,除去租金水電和原材料費,我們每天都能有一筆小小的純利潤,每天晚上在關門之後我和阿姨都會一邊眉開眼笑地數錢一邊感嘆薄利多銷果然是做生意至高無上的法訣。
而如今這良性發展的局勢,有很大一部分都歸功於閨蜜黨不容置疑的辦事能力——
“方圓百里是個有品味的活物,就不能不知道大學城附近的夜市街那間超有意境的‘甜品甜品’,環境又幹淨又上檔次不說,裡面的甜品啊,不僅品種和味道都好得那叫一個讚不絕口,同樣的東西在其他甜品店還要貴上五毛!重點是裡面還有兩個極品老闆娘,一個溫柔得跟一池春水兒似的,一個漂亮清純得跟電影明星似的,進到裡面喝甜品那是味覺享受和視覺享受雙重超值福利啊!”
聽完小羽說這就是她大學裡流傳的版本,我深深覺得開業那晚不是白送就是打折的甜品果然物超所值。只是我聽到最後面的時候感覺有點不太對,仔細一琢磨就覺得更不對,我的甜品店到底是賣人還是賣肉啊?
對我的這個疑問小羽表示出了什麼才叫升級版的恨鐵不成鋼,以至於分貝驚人的聲音直直地破空而來,差點就讓我摔了夾在肩上的手機——傻啊你!這就叫策略!策略你懂不懂啊!
抓穩手機我忍不住在心裡惡狠狠地腹誹,下次我出新口味布丁的時候就在上面印上你的luo照,到時候去你們學校bbs上一宣傳,我看你還策不策得出來!不過我知道這話要說出來了估計在未來十天裡我都不得安寧,所以我很明智地將話題轉移到她上次提到過的那個打球打得很好,就是矮了點的帥哥身上,果然她又興高采烈地侃了整整半個小時,直到我暗示說手機就快要自動關機了,她才意猶未盡地掛斷了電話。
然後我又繼續用那臺被她主人說沒電了的手機給阿淺打了個電話,但沒想到的是她那時正在試圖擺脫一個大四學長陰魂不散的糾纏,我一向覺得這種事是一件十分傷神的技術活,所以本着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干擾她思路的原則我立刻摁掉了電話,結果三秒鐘之後她又打了過來,一聲甜中帶膩柔腸百轉的“親愛的~”讓我的手機差點又瀕臨與大地親密接觸的絕境。
如果我是小羽,那我會驚嚇到立刻關機再重啓,但我湊巧不是她,所以我很上道地明白了這是阿淺版的策略。於是我一邊夾着手機漫不經心地聽着阿淺始終用一種情意綿綿含羞帶怯,完全顛覆她往常冷豔形象的語氣自言自語,一邊打等下要用的刨冰,然後很淡然地在那個學長一把奪過手機放到耳邊喂喂喂,然後咆哮着說“我就知道你在騙我,根本沒人……”的時候,輕飄飄地說了句話:“親愛的,今晚要把你洗得乾乾淨淨地在牀上等我噢。”
長達兩分鐘的沉默後,阿淺已經恢復到往常那樣清冷的聲音又一次傳來:“你經驗還蠻豐富,看來以後我只能跟你混了。”
我頓時愣住,有點不明所以。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學長在情緒不穩定的時候不小心按了擴音,因此我那句色彩極濃重的話,清晰地傳到了在以他們爲圓心半徑爲五米的範圍內所有人的耳朵裡,而以阿淺的影響力,半天不到他們學校就被“法律系的系花秦淺竟然是蕾絲邊”這條堪比東邊有個小島被炸沉了的消息,給猛地震了一震。之後男生自是一片哭天搶地捶胸頓足哀嚎三觀被毀,女生則紛紛奔走相告喜極而泣大嘆男人將有……
瞭解原委後我默了片刻,顫抖着手去搖她肩膀:“完了完了……阿淺你手機裡面我的備註是什麼……可千萬別是全名啊……啊呀,你倒是快說啊……”
她遲疑了一下:“二貨。”
“……”
很好,我已經完全不知道是該對自己的身份沒有暴露而感到慶幸,還是對現在才知道自己在阿淺心裡原來一直是這樣的定位而感到絕望了。
閨蜜黨的同學我陸陸續續地也認識了不少,和阿姨打過招呼後每次他們再來自然都是內部價,雖然有些心疼,但看着店裡越來越多的生面孔——都是那些同學在社團的朋友或者認識的人,我和阿姨就忍不住有些偷着樂了。
讓我黑線萬丈的是海櫻的同學都喜歡叫我“小青”,就因爲開業那天我露了個別人都沒有的絕活,直接導致一句話在她們學校風靡起來——你知不知道“甜品甜品”那個漂亮小老闆娘是個害羞起來不會臉紅,只會臉青的奇葩哎!
這讓我怨念到不行,不會臉紅有什麼奇怪的,現在這世上臉皮厚的還少嗎?而且重點是那天我哪裡是害羞,明明是怒氣騰騰。不過看在他們每次點的都比別人多,吃完還會打個包帶回去贈送親朋好友,順便又幫我做個免費宣傳什麼的,我也就笑眯眯地受了,畢竟他們是不瞭解我,要知道從小到大能讓我覺得害羞的事實在是屈指可數。
託他們的福,我一聽到“小青”就忍不住想起開業那天在一大堆人面前鬧的大青臉,一想起這件事我就忍不住對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的閨蜜團畫圈圈:敢送我杜蕾斯,我詛咒你們這輩子都用不起杜蕾斯!
我一直認爲在這個此係列產品幾乎是無限量需求的時代,杜蕾斯能作爲一個領軍品牌長年累月地佔據在各大超市的一隅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而且重點是在其他品牌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來跟它競爭的時候它竟然還從不降價,始終用它身下那張小小的價碼牌高高在上地俯視着同類產品,這麼有範兒有保障有追求的一個品牌要是閨蜜黨終其一生也用不起,那她們下半輩子的日子得有多悽慘?所以我覺得我這個詛咒,唔,十分惡毒!
一個剛下過雨的午後,連日來持續增長的暑氣總算是消散了許多,兩旁法國梧桐寬大的葉子被雨水沖刷出一種泛着亮光的綠,聚在一起便明媚得讓人不能直視。“甜品甜品”裡只有手指頭數得清的幾個客人,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守着櫃檯。
一個小時前阿姨被姨丈帶出去玩浪漫了,原本她還擔心我現在對結賬不是很熟練,留下我一個人恐怕應付不來,所以不願意去,於是姨丈沒有再繼續勸說,只是用他那雙滿含幽怨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我。
在被持續注視了十分鐘後,我終於忍不住摸了一把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對他們豪邁地揮了下手,說:“你們去吧!今天是星期二,生意又不忙,只要人不多我還是可以慢慢算的。”然後姨丈滿意地對我丟了個“你很有覺悟”的眼神便拉着阿姨走了。
想了想,我從抽屜裡抽出一張白紙,又拿起一支鉛筆,寥寥幾筆,便在紙上用簡單的線條勾勒出了一個身姿頎長,衣袂翻飛的古裝男子,只是臉的部分一片空白。
我惆悵了,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過帥哥,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下筆。
從高二開始我就一直給很多本雜誌畫插圖,而且都是些俊美不凡的古裝男子。其實我是個業餘的插畫師這件事也算是個秘密,因爲只有閨蜜黨和阿姨知道。還記得阿姨剛知道的時候問我爲什麼不告訴爹媽,我嚴肅地說是怕他們擔心我會癡戀上這種不會在三次元中出現的帥哥而成爲大齡剩女,雖然她在思考兩秒後表示我完全是想多了,不過還是尊重我的意願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去。
盯着面前這張沒有五官的臉,我幽幽地嘆息了一聲,決定去廚房挖點冰淇淋來刺激一下味覺。小羽之前說過她每次寫小說遇到瓶頸都會去吃點撒了辣椒粉的冰淇淋,從而通過這兩種冰與火、極端而**的味覺刺激誘發出源源不斷的靈感,還興高采烈地建議我要是我畫畫遇到瓶頸也可以這樣刺激一下,但我不敢苟同,要知道物極必反一直以來就是個定性規律,我們都覺得她的闌尾會被割掉,就是因爲吃多了這種正常人還真沒勇氣嘗試的食品安全有待考察的刺激性食物。
揹着手經過一張桌子的時候,我停住,然後轉頭看着右下方的一個人,略微回憶了一下,我立刻倒退幾步,站定在他面前,聲音有小小的激動。
“詭異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