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辰已是到了後半夜,荒僻山野間,忽見不遠處的山道轉角處行來一人。
來人大步流星,奔走如飛,手上還拎着一具屍體,腳下停也不停,一直趕到盡頭的山神廟方纔止步。
想是有些氣竭力疲,李暮蟬步伐一緩,但並沒有進去,而是盤坐在一塊大青石上稍作調息。
頭頂夜空晦暗,然遠方天色漸顯,正是到了晨昏交替的時候。
良久,一番吐納運功之後,李暮蟬再次睜眼,看向地上的屍體,突然輕聲道:“裡頭的,有酒麼?”
屍體不語,然那破舊的山神廟裡忽然起了一陣騷動,還能聽到有人呢喃着“完了”之類的話,然後陸陸續續走出幾個人來。
這些人都是金錢幫的幫衆,清一色的杏黃衣衫,面色慘然,走的戰戰兢兢。
他們已然是認出了李暮蟬。
今時不同往日,這個名字早已如日中天,乃是實打實的無雙強人,當世高手,還是金錢幫的對頭,他們當然很怕。
便在一羣人哆哆嗦嗦的時候,其中一個漢子越衆走出,強壓畏懼,拱了拱手:“見過大堂主。”
旋即從身旁幾人的腰間解下兩葫蘆酒,小心翼翼的遞了過來。
李暮蟬既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隨意道:“有吃的麼?”
漢子恭謹道:“回大堂主,還剩一包醬驢肉。”
說話間便又從廟裡捧出張荷葉,裡面擺着切好的驢肉。
李暮蟬看着天色,先是猛灌了一葫蘆酒,然後捏着肉片一邊慢條斯理的吃着,一邊輕描淡寫地道:“你們得往北走。” _ttКan _C〇
幾個金錢幫幫衆聽的不明所以,那漢子卻瞥了眼李暮蟬來時的山路,眼神隱有變化。
“多謝大堂主。”
旋即毫不遲疑,轉身帶着幾人消失在鬱鬱蔥蔥的叢林中。
此時,天邊已泛起微光,林中也有了鳥叫。
晨風撲面,朝露欲滴,李暮蟬獨坐山間,吃着醬驢肉,喝着酒,望向地上的屍體。
這個人的生死牽扯太多,所以哪怕是死了,很多人也要親眼看着他燒成灰,碾成渣,碎成粉,只有這樣,才能寢得安穩,吃得安心。
不然,這個人就很有可能還活着,甚至是活過來,
就像……李暮蟬。
有李暮蟬詐死在先,公子羽的那些仇家,那些畏他怕他的人,只怕不會輕易相信青龍會大龍首就這麼死了,一定會將其剝皮拆骨,拋心挖肚以辨真假。
而最關鍵的是,這具屍體還落到了李暮蟬的手中。
兩個心機深沉,精於智計的梟雄湊在一起,試問誰不怕?
即便公子羽已經死了,一死一活,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這人沒死,那可就有些嚇人了。
所以,這具屍體一定得挫骨揚灰。
而李暮蟬剛清靜沒多久,來時的山道上忽聽有人怪笑着開口:“李盟主何必勞心勞力的帶這麼一個死人趕路,不如我替您處理掉他?看是用刀劈還是火燒,保準不留全屍。”
李暮蟬嗤笑一聲,不緊不慢的嚥下口中酒肉,眼含不屑的掃視過四野山林:“瞧你們那點出息,人活着時你們不敢露頭,如今死了居然還疑神疑鬼,連屍體都怕,我要是伱們,乾脆找顆歪脖子樹上吊算了。”
“哼!”林中又有人冷哼道:“李暮蟬,別忘了你‘天下盟’有不少人和‘青龍會’乃是血海深仇,如今你卻守着公子羽的屍體,也不怕他們寒心?”
李暮蟬孤坐在青石上,眼皮半開半闔,輕嘆道:“要不說你們沒出息,他都死在我手上了,我那些弟兄們還有什麼好寒心的?況且,我念他是一代豪雄,不願你們羞辱他的屍體,不可以麼?”
“嘿嘿嘿,李盟主說的沒錯,您與公子羽既是對手,也識英雄重英雄,咱們弟兄幾個絕無意見,不過,這具屍體再拖着可就臭了,不如交出來,我們替他風光大葬,如何?”又有人招呼着。
李暮蟬聽的失笑,他越是守着這具屍體不放,這些人恐怕越會疑神疑鬼,越不安心。
沉吟了一會兒,李暮蟬忽然道:“你們來了幾方勢力啊?一具屍體,我給誰好呢?”“給我!”
“當然是給我!”
“給我們!”
……
語出話落,林間立馬冒出十幾個聲音來,男女老幼全都有。
但這些人很快又都噤聲了,因爲李暮蟬已拎着屍體站起,走入了山神廟。
“李暮蟬,你又想耍什麼花招?你適才經歷惡戰不久,內力想必尚未徹底恢復,還受了傷,真要動起手來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是極是極,李盟主何必爲了一具屍體鬧得大夥兒都不開心。”
“李暮蟬,這裡可不是你那江南武林道,你真以爲自己能橫行無忌,天下無敵了?”
……
一羣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嚷的厲害,可偏偏就是看不見半個人影。
“聒噪!”李暮蟬平淡的嗓音自山神廟裡傳出,“你們算什麼東西,也配對我指手畫腳?莫不是活膩味兒了?”
一羣人登時氣息一窒,全都被這股不可一世的囂狂所攝,被那殺意所驚。
但是堪堪步入山神廟的李暮蟬突然又掠了出去,腋下夾着屍體,去勢極快。
“追!”
剎那間,林間兔起鶻落,盡是躍動的身影。
只說衆人這一追一趕,不多時,忽聽前方傳來轟隆隆的巨響,仿似萬馬奔騰,千軍衝陣,定睛一看,原是不知不覺已到黃河邊上了。
河面上更有一艘大船久候多時。
船上爲首之人赫然就是“十二連環塢”的塢主,金老七。
昏暗的天地間,李暮蟬止步岸邊,回頭一瞧身後衆人,衆目睽睽之下,擡手竟將公子羽的屍體拋入滾滾濁浪之中。
“有能耐的,自己下去撈吧。”
他輕狂一笑,驀然提縱躍起,踏水踩浪,如飛鳥般掠上大船。
再見李暮蟬,金老七大笑不止,咧着嗓門大吼:“我就知道公子福大命大造化大。”
李暮蟬看也不看岸邊衆人,笑着衝金老七招呼道:“準備返回長江水道。”
金老七一愣,遲疑了片刻才說:“公子,江南武林道不是已被青龍會所踞,咱們……”
李暮蟬長呼出一口氣,眼底精光一爍:“現在正是時候,青龍會的人馬傾巢而出都涌到北方武林了,如今的江南武林道纔是真正屬於咱們的。而且算算時間,那個小姑娘大抵已經開始動手了,加上秋水清他們幾個,應該已到收尾的時候了。”
金老七聽的詫異:“小姑娘?”
李暮蟬隨手脫下身上破破爛爛的青衫,換上了一件黑袍,解惑道:“七星塘慕容家的少主,慕容秋荻,連同鐵燕二人和那幾千名魔教精銳。”
語氣頓了頓,他忽又抿嘴一笑,眯着雙眼望向那滾滾濁浪,滔滔河水,意味深長地道:“青龍老大?呵呵,我倒要看看他白玉京出得了河洛,又能否過得了長江?還有,我得用他釣一條大魚,好在此番有人願意跟我結網,就看那廝上不上當了。”
……
與此同時,便在適才李暮蟬所經過的那座山神廟裡,忽有一道身影一閃而出,掠入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