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冷香園。
正午時分,懸在中天的驕陽照着爛漫的春色,陽光映着桃紅柳綠,也映着幾張從凝重陰沉再到驚喜交加的面孔。
燕十三與李藥師忽然自暗處現身,也從不遠處趕來。
他們已經在此守了八天,尤其是發現白玉京早做了準備,還在疏導水勢,二人便沒打算離開,一直守在這裡,連葉開、傅紅雪等人也都匿在暗處。
實在是李暮蟬和上官小仙的生死牽扯太大,一旦這兩位武林巨擘隕落的消息傳出去,整座江湖定然徹底大亂。還有白玉京背後的神秘勢力,那些深不可測,不知底細的廟堂高手……
這種種一切,他們肯定不能就這麼離開,一定要再看上一眼,看看李暮蟬和上官小仙究竟有沒有死。
只是衆人心裡多已不抱希望,都過去八天了,再厲害也還是血肉之軀,還要呼吸,活下來的機會太過渺茫。
除了燕十三和李藥師始終堅信李暮蟬還活着。
因爲這個男人與衆不同,起於微末,自卑微求存中一步步崛起,無論是歷經殺劫,還是身陷險境,每每總能活到最後,而且活的生龍活虎,令敵人失望,給予朋友無限希望。
誰都有可能死,誰都可以死,但這個人,在沒有見到他的屍體前,就永遠會活下去。
燕十三死寂無光的眼神此刻正在放光,他都快忘了自己沉寂已久的心有多少年不曾有過這般震動了。
正是因爲相信李暮蟬還活着,所以他與李藥師時時刻刻都在準備着接應,乃至潛入地宮,殺進去。
但現在,他們腳下的這片空場正在隱隱顫動。
而且他還聽到了一陣放聲長嘯之聲,儘管微弱,但卻穿透力十足,就在他的腳下。
李暮蟬果然還活着。
燕十三知道腳下空場就是地宮的穹頂,他本就想過鑿穿此地,打碎此處,現在一聽到這聲厲嘯,當即便明白了李暮蟬在打什麼主意。
空場上種滿了各色的花卉,百花齊放,招蜂引蝶。
燕十三劍光一橫,百花齊折,漫天花瓣沖天飛起,露出了底下黑褐色的土壤。
李藥師手中還拿着一根繩索,她精於蟲蠱之術,這些天也沒少想辦法,想盡了辦法,如今臉上難掩喜色,素手一捲,勁風過處已是推土如浪,將所有的土壤掀去一層。
底下竟還有一層硬土。
“這就是那穹頂,”燕十三提醒的同時,目光陡凝,仿似覺察到什麼,“往後退,小心別掉下去。”
二人縱身急撤,掠至震感的邊緣,目光不住來回巡視。
只是那嘯聲很快又停了。
“嗯?”
但燕十三比劍鋒還要銳利的目光卻在這時凝於一處,盯着空場上的一個位置,牽繩一引,騰空躍起,如電劍光直破視線的盡頭。
劍氣縱橫,數道深達尺許的劍痕溝壑登時躍然眼前。
燕十三冷眸冰寒,右手五指一緊,手中黑劍剎那吞吐出黑色劍芒,直刺大地。
一劍落定。
這影土之下竟然亦有一股凌厲劍氣透出。
燕十三冰雕般的臉上罕見露出一抹笑來,遂將手中繩索拋下。
“上來!”
話起話落,兩道身影引繩而上,飛身縱躍而出。
李暮蟬的嗓音響起,“小心,穹頂要塌了。”
衆人騰挪急退,卻見那空場就似碎裂的蛋殼,在延伸的裂痕中片片墜落。
只這一會兒功夫,葉開和傅紅雪等人也聞聲趕了過來。
見李暮蟬和上官小仙居然全都活着,他們既是訝異,也爲之驚歎,同樣還暗鬆了一口氣。
不然這二人一死,青龍會那等龐然大物試問誰能抗衡?
白玉京的野心絕不比公子羽要小,一朝得勢自比天,莫說江湖,朝堂之上定然也會遭逢劇變,所以現在他們這些人勉強算是同一個陣營的,都有同一個敵人。
這場浩劫還沒徹底結束呢,又或許尚未真正開始。
重見天日,李暮蟬登時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他久違的深吸了一口氣,感受着陽光所帶來的溫度,然後站在穹頂的邊緣,望着腳下宛若天坑般的大洞,目光斜斜落向那個同樣擡眼向上看的人,白玉京。
這是個難纏的人物,往後絕對會更加難纏,但最難纏的是其身後的那些人,手眼通天,權傾朝野。
白玉京的神色重歸溫和,目光掃過那一張張俯視下望的臉孔,最後看向李暮蟬,從容笑道:“傳令下去,命城中子弟不惜一切代價剿殺他們,一條性命賞十萬金!”
李暮蟬也跟着笑了。好對手。
“走吧!”
他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
只說衆人出了長安城後又各自星散,傅紅雪獨來獨往慣了,見識過嫁衣神功的威力後,雙眉始終緊鎖,走的一聲不吭,向西而去。
那持“離別鉤”的楊姓捕快也去的形色匆匆,趕往了京城。
倒是葉開、丁靈琳幾人和李暮蟬他們一路同行,欲借水路去往河洛。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上官小仙。
一行人當即一番奔走,直到驕陽西斜,黃昏時分,不知不覺,他們已奔出兩百多里路途,見身後再無青龍會的耳目,方纔暫緩步調。
丁靈琳累的氣喘,一羣人裡面就她身手最弱,若非葉開一路揹着她,早就跑不動了。
一經停下,她便靠着一顆老樹緩了幾口氣,然後嘆道:“唉,死了個公子羽,又來個白玉京,這江湖何時纔有寧日啊。”
但說完她又覺意思不對,畢竟李暮蟬和上官小仙還都在呢,見二人朝自己瞧來,當即古靈精怪的一笑,忙躲到葉開的身後。
暮風拂過,濁浪滔滔,放眼望去,渾濁的大河不見盡頭,似是延伸到了天涯海角。
天海一線處,有那撐船的擼公在高唱着質樸、豪放的秦腔,遠的微不可見,在大河中起起伏伏,猶如蠅蟻。
衆人歇在岸邊的幾顆老樹下,也看見了這口古渡的名字。
殘破老舊的石碑飽經滄桑,上面鐫刻着三個有些模糊的字跡。
“風陵渡。”
李暮蟬傲岸而立,感受着陣陣迎面而來的暮風,漸漸平復下心緒。
其他人也都沉默着。
這一役,歷經生死劫難,每個人的心思似乎都有些微妙的改變。
倒是葉開忽然留意到氣氛有些不對,他神色古怪的瞧了瞧李藥師,又看看上官小仙。二人一左一右的站着,也都站在岸邊,俱是國色天香,生的絕美,一個笑着,一個同樣在笑,但笑容之下卻暗含較量的意味。
葉開頓時眼皮狂跳,這船他是不敢上去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這點事情。
何況此二人身份都非同一般,一個是金錢幫幫主,一個又是天下盟的大總管,真要動起手來,李暮蟬都得靠邊站,到時候哪還有寧日。
但他也有些好笑,見李暮蟬全無半點察覺,仍在那眺望天地,心裡頓時平衡不少。
這人是不同凡響,爲當世豪傑,但對於兒女長情卻一竅不通,不像他……
葉開正看着李藥師和上官小仙,忽覺身子一冷,扭頭瞧去,就見丁靈琳滿是狐疑的瞪着他,當即神情僵住,苦笑不已。
“啾!”
李暮蟬這時突然嘬嘴口發哨聲,清脆如黃鸝燕雀,高亢無比,聲傳老遠。
不多時,遂見那河面多出一艘大船,順流而下。
船伕循聲而來,見到是李暮蟬當即一驚,“盟主您怎會在此?”
“沒事兒,我就是出來走走,”李暮蟬溫言招呼了一句,扭頭又朝衆人說道,“諸位,登船吧。”
葉開見其他人都上了船,忙似記起什麼,笑道:“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件事情未辦,不如你們先走吧。”
李曼青聽的茫然,他們三個一起出來的,從頭到尾都沒分開過,哪還有別的事情。
只等船隻順流飄遠,李曼青才疑惑道:“師兄,咱們還有什麼事情沒辦啊?”
葉開苦笑連連,正要解釋,不想岸邊忽然傳來一陣“噠噠噠”的馬蹄聲。
師兄弟兩個當即警惕起來,回身瞧去,卻聽一陣熟悉的咳嗽聲自馬車裡響起,還有一個溫和的聲音。
“咳咳……你們倆這是要去哪兒啊?”
二人登時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