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雲收萬嶽。
錯落羣峰之間,就見其中一座峭拔高聳的險峰上,有道身影墜了下去。
像流星般一縱即逝,墜入下方的嵐氣霧海之中。
目睹這一幕的,不光是山頂參與了伏殺圍襲的人,暗中也有人。
月華樹影之下,一道身影走了出來。
那名持有“離別鉤”的楊姓捕快看着自峰頂退卻的“青龍會”衆人,又看看墜入深淵的李暮蟬,驀然長嘆了一聲:“又要起禍劫了啊。”
而在他的身旁,但見一人邁步走出。
居然是郭定。
郭定眼露可惜,神色複雜。
中原各勢因“魔教東進”而元氣大傷,倘若李暮蟬不死不敗,公子羽心存忌憚,必然不會過早行事,只會徐徐圖之,各方尚能喘息一段時間。可如今李暮蟬隨其心意一死,這位大龍首心氣攀升,不可一世,野心再難遏制,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動手了。
要想一個人毀滅,必先使其瘋狂。
李暮蟬便是以命來助長對方的氣焰,令其迷失於自身不可自控的野心中。
青龍會藏的太深了,手下子弟早已悄無聲息地滲透進各方勢力,誰都揪不出來,除非它自己冒出來,否則絕難剷除。
這種盤根錯節的勢力,一旦不能連根拔除,斬盡殺絕,剷除乾淨,可就是春風吹又生。
真到了那時,姑且不說勝算幾成,就算贏了也是後患無窮。
李暮蟬可以死守金陵,可以傾力一戰,可之後呢?
勝負如何先不論,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一切,火拼之後又能剩下多少?何況另有“金錢幫”虎視眈眈,還有廟堂勢力覬覦,如若動手,“天下盟”頃刻覆滅的下場近在眼前。
但是,“青龍會”絕對還能好端端的活在這世上。
所以李暮蟬只能暫避鋒芒,退出金陵。
他也有別的選擇,大可捨棄“天下盟”這份基業,遠遁中原以外,但他能麼?
既不能戰,也不想逃,更不能守,守在城中那就是自縛雙手,自困牢籠,引頸受戮了。
而李暮蟬逆行長江,敗盡敵手,便是爲了增添自己的威脅,給公子羽施壓。
公子羽果然上當了,不惜親至。
郭定沉聲道:“李暮蟬應該也有別的打算,我之前來時曾遇到一股極其強大,又極爲神秘的氣機,想來是‘天下盟’的高手。”
楊姓漢子點點頭:“不錯,他以身爲餌,應該也有擒賊先擒王的意思,但公子羽城府太深,反而隱匿於一衆壇主之中,也是在提防。”
郭定搖搖頭,這等權謀心計的較量,實非常人所能揣測,他道:“公子羽肯定也有猜測,可若是不能親眼目睹這等大敵手敗亡,絕對寢食難安,畢竟李暮蟬的威脅太大了。”
楊姓漢子沉吟了一會兒,目光灼灼地道:“現在這條盤踞於江湖之下,數百年不見天日的惡龍咬鉤了啊。”
何爲咬鉤?
爲了籌備此局,圍殺李暮蟬,“青龍會”暴露於明面上的底氣可不止那十二位壇主和幾個好手。須知牽一髮而動全身,既要提防幾方勢力的偷襲,還得應對李暮蟬留下的後手,更要把控穩固“天下盟”的勢力……
這種種一切,每一處變化,一環套着一環,都預示着“青龍會”佈下的耳目暗樁開始浮出水面,還有那三百六十五位壇主相繼現身。
要知道一條大魚往往只有在水裡的時候力氣纔是最大的,一旦露出水面,無所遁形,可就好對付多了。
而公子羽現在所面臨的要麼掃平諸敵,登臨頂峰,要麼羣虎噬龍,萬劫不復。
他已沒有退路。
楊姓捕快感嘆道:“李暮蟬這個人太狠了,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狠到死了也要從對手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李暮蟬看似敗亡,卻將“青龍會”這條惡龍徹底引出水面,更是逼得公子羽不得不提前展露野心,與天下羣雄對立。“好個公子羽,好個李暮蟬!!!”
二人梳理完所有的一切,不禁心潮起伏,感覺到一種莫名的震怖。
“如今就等這條惡龍徹底浮出水面了。”
中原武林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更不會等死,公子羽也不會給各方勢力喘息的機會,水火不容,必是一場龍爭虎鬥。
郭定又看向深不見底,被霧氣寒霜所籠罩的山腳。
這人應該不會就這麼死了吧?
他心裡不禁冒出這個念頭。
但那麼重的傷,內傷外傷,還有毒,又有致命的刀傷,傷上加傷,恐怕十條命都不夠死的,生機渺茫,更別說是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誰能不死?
而在另一座山頭,也有一人目睹了李暮蟬身亡墜落的場面。
那人只看了一眼,便轉身離去,風中紅衣飄卷,走的落寞寂寥,形單影隻。
山腳下,很快有人發現了一具屍體,一具千瘡百孔,無一處完好的屍體。而且還遭野獸啃食,被摔得血肉模糊,只能從破爛的衣服和散落的兵器辨認出那是屬於李暮蟬的屍體。
慘不忍睹。
李藥師果然收斂了這具屍骨。
而“天下盟”盟主李暮蟬粉身碎骨,遇襲敗亡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武林。
太快了。
快的措手不及。
縱觀這個人的過往,簡直就是一個傳奇,崛起之迅速,更是不可思議,無論權謀之爭,還是人心把控,亦或是武功,就連做生意,都遠超常人想象。
這是個大器晚成,而後一朝得勢,扶搖直上,幾差一步就能登峰造極,橫絕天下的人物。
如今,這個人死了。
但無論是誰都開心不起來,因爲李暮蟬死了,青龍會卻已由暗化明,已不滿足暗中行事,開始翻雲覆雨,欲要引動風雲,誰敢小覷。
那李暮蟬是否真的已經死了?
答案是,當然沒有。
便在那連綿起伏的大山中,一座隱蔽的洞穴內。
瑩然的火光驅散着八方的黑暗,照出了兩張面孔。
一張面孔是屬於孔雀的。
他看着另一張蒼白無血卻又染滿血污的面孔,神情變了又變,手中的藥膏敷了又敷,但見隨着面前人氣息的吞吐,那胸腹間的五臟居然可以憑着《無相神功》的內力,於身輕如紙之際而推擠移位。
如此一來,這人體內諸多要害的位置,已非常理所能揣測。
但孔雀還是看的心驚。
如此生死大劫,一着不慎就是身死當場的結果,偏偏這個人的臉上沒有半點變化,始終平靜。
輕柔的嗓音驀然響起:“這一次,我一定要讓公子羽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