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四月初九
四月初九。
夕陽將逝,暮色漸濃,天邊那抹將散未散,欲落未落的殘陽正散放着它最後的光與熱,朵朵紅雲連綿成片,遠望之下宛如被沁上了一團殷紅的血色,像一道觸目驚心的血口,令天地間憑添肅殺。
餘暉自屋頂的窟窿斜斜落入,落進了陳舊的祠堂,也落在了一張蒼白剔透的面容上。
面容蒼白,衣袍卻是漆黑,刀鞘也是漆黑。
李暮蟬徐徐睜眼,嘴裡發出一聲深長的吐息,雙眼斜睨向屋頂外的如血殘陽。
四月初九了啊。
事實上並未過去多久,距離那夜的伏殺只是堪堪過去了三天,但外面已天翻地覆。
與“神劍山莊”同爲江南武林“四大世家”的其他三家皆已聯袂而來;還有華山派,以及大大小小十數個與謝氏一族聯姻的世家、幫派、綠林勢力,再有不少江湖上近些年聲名鵲起的劍道好手,這些人都曾入“神劍山莊”求取過名劍,借閱過劍譜,如今全都來了。
除此以外,尚有“魔教”虎視眈眈,有“青龍會”環伺而動,還有已經由明化暗的“金錢幫”在推波助瀾。
又是一場潑天殺劫啊,究竟誰主沉浮?
這幾日他從未離開過這裡,只似什麼都沒發生過,照舊練刀,如常吃飯,也從未急躁過,從來沒有煩心過。
如今外面可是把他這個“幽靈公子”說成了十惡不赦的邪道中人,更成了昔年禍亂江湖、不可一世的“幽靈羣鬼”的傳人。
謝氏一族發誓要找到他,血債血償;白道中人也在找他,想要殺了他,博取名聲;亦有諸多年輕俊傑、後起之秀在滿金陵的找他,意欲行俠衛道,除惡揚善。
連同那重現江湖的“兵器譜”上,居然也把他排了上去,雖然只是個第九。
若是別人,或許早已一刻都等不及地想要出去澄清辯解了,亦或是憂心忡忡,寢食難安。
但這麼多年的鬱不得志,於市井中摸爬滾打,令李暮蟬早已練就了一顆沉着冷靜的心;這顆心千錘百煉,更有無雙的耐力,堅韌的毅力,以及絕不動搖的定力。
對他來說,善名也好,惡名也罷,他不在乎,他只要成名。
一個人倘若事事都在乎自己那點名頭,時時刻刻都要護着守着,那這種人不是被名聲累死,就是被名聲拖死。
昔年“天機老人”孫白髮棍傾天下,無敵江湖,可氣血衰敗,歲數一大反而在乎起了自己的名頭,“天下第一”的名頭;正因爲在乎,他成名之後就很少動手了,以致武道再無進境,心境困頓,該出手時偏偏躊躇不決,幾番不敢對上官金虹出手,最後,敗亡於“龍鳳雙環”之下。
在李暮蟬看來,守不如攻,天下第一固然要承受難以想象的壓力,但當孫白髮心裡冒出守住名頭的那一刻便註定困住了自己。
因爲這個人已害怕失去,更加害怕失敗,而害怕會讓人心生退縮。
儘管李暮蟬不是孫白髮,得的也不是“天下第一”的名頭,但道理卻是一樣的,名利名利,財帛動人心,名聲也可以困人心。
而且,善名有什麼好的,人善被人欺,最累的就是善人,最先死的也是善人,就像古往今來的英雄人物,有幾個善終的。
所以,沒什麼好稀罕的。
衛八太爺威震河北,威望極高,爲人推崇,不也是“青龍會”的人;“神劍山莊”一直以名門正道自詡,如今卻也滋生出了統攝江湖的野心。
李暮蟬望着天邊,滿含嘲弄地笑道:“一個個都是這麼的虛僞。”
相比之下,那個時時刻刻算計他的上官小仙,反而從不掩飾自己的野心、殺心、機心,惡的純粹,而且惡的果決。
善也好,惡也罷,這纔是成大事的人。
連自己的本心本欲都要遮遮掩掩,也配妄想統攝武林?
漸漸的,最後一縷夕陽餘暉也終於在李暮蟬的眼中暗淡,消逝。
他雙眼已變得幽暗,站起身,掀上了黑袍的兜帽,自懷中取出了一塊麪具,飄然一掠,人已如鬼影般融入了濃深的夜色。
……
曾幾何時,青龍會有十二個堂主,分以對應十二個月,其上則是最爲神秘的“青龍老大,其下則是三百六十五個分壇。
而如今,十二堂主早已成爲過去,但那三百六十五個分壇卻從未消失,而是一直存在。 這些分壇如星羅棋佈般幾乎遍佈了整個中原大地、神州武林,囊括了黑白兩道,正邪兩途,以及綠林道乃至各派各幫,各勢各教,早已遍佈四海八方。
有的“青龍會”子弟甚至如那衛八太爺般已成了聲名顯赫的大人物,有的可在一方教派中舉足輕重,有的則是名動江湖,成了白道巨擘。
就像是一顆參天大樹的根系,儘管肉眼看不見,但實則早已滲透各方,無處不在,無孔不入。
而七大龍首,或者準確的說應該是除“大龍首”以外的六人,所擁有的權利便是可以調動這些不爲人知的分壇。
而這些人從來都不屬於他們,也不會效忠聽命他們,效忠聽命的永遠都是他們臉上的面具。
所以李暮蟬當日受到伏襲的時候,並沒有記着顯露自己的身份,對他而言這毫無意義,還會把自己暴露於明處。
這些分壇也並非是隨意可見的,不是某個固定的地點,而是某個方向。譬如初九得往北走,月中得往南走,逢山遇水,過橋轉巷,沒有固定的位置,可能走出幾步就能看見,也可能得走上幾個時辰,爲的便是以防變故。
而且沿途還有暗樁傳遞訊息,一有不對,即刻星散,隱遁無形。
當然,若有絕對的底氣,也可如那孫家傳人般光明正大擺出來。
秦淮河上,皎月高懸。
今夜自然是有無窮的底氣,一艘足有七層高的精美樓船上,早已在暮色徹底落下的那一刻升起了一杆大旗。旗杆獨擎天空,雪白的旗幟迎風飛卷,像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白焰,在月下獵獵振動;而在那團火焰中,一條張牙舞爪的烏青長龍,彷彿已成活物,俯瞰着身下的人間大地,睥睨蒼生。
掌旗之人是名精瘦如猴的漢子,臉上赫然也戴着一張猴臉面具,早已在頂樓擺好了三張太師椅,足能俯瞰整個秦淮河上的萬家燈火。
而在大椅的下方,正前方,已見早有“青龍會”的子弟趕來,自四面八方匯聚於此,對着那三張大椅滿是恭謹。
三張大椅,便說明此番行動將有三位龍首主持。
“呵呵,怎麼挑在這裡?”衆人驚覺眼前一花,陡見一抹黑影仿似鬼魅般自夜色中分離了出來,黑袍如墨雲當空一轉,於他們面前顯出身形,施施然落座,“我聽說那名魔教長老也在‘秦淮河’上,是個難纏的人物。”
李暮蟬黑袍遮身,龍首掩面,雙手深藏廣袖之中,就連嗓音都刻意的改變了一下,變得低啞。
掌旗之人忙堆笑着回道:“回七龍首,那人現在可沒工夫對付咱們,聽說‘神劍山莊’找不到那位‘幽靈公子’,只能滿金陵的追殺魔教教衆,雙方已勢同水火,這些天鬥了幾場,互有勝負。”
也就在話起話落的功夫,剩下的兩張大椅上已有人飄然落座。
一人快急如電,自岸邊蹬萍踏水,閃身一躍而上,提縱如飛,又如燕當空盤旋一轉,直直滑翔而落,坐上大椅;另一人無聲無息,走轉縹緲,身形變幻無端,難辨虛實,未等看清,已然落座。
前者滿身貴氣,錦衣華服,瞧着極是年輕,渾身氣機銳旺迫人,可見心氣極高。另一人着一襲立領青袍,袍角曳地,袍袖寬廣,渾身上下幾乎看不見一絲皮肉裸露在外,藏的極深。
前者李暮蟬已見過兩次,乃是六龍首,後者則是五龍首。
看到這熟悉的青袍,李暮蟬眼皮隨之一垂。
一旁的六龍首忽然輕聲道:“二位可有佈置啊?”
李暮蟬悠然道:“呵,就用火攻吧,既然他們龜縮在山上,先逼出來再說。”
“光火攻還不成,”五龍首冷漠開口,嗓音急促而且嘶戾,“神劍山莊四面環水,背倚絕壁,火勢難行。依我之見,不如先行毒攻,以毒煙驅敵,登島之後再用火攻,一網打盡。”
李暮蟬聽的揚了揚眉:“好,就這麼定了。”
六龍首騰然起身,眸光閃爍,一掃座下一衆青龍會子弟,大手一揮:“動身!”
……
強調一下,本書不搞金手指系統這些,純粹武俠,別再讓我搞金手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