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銀,普照大地。
李暮蟬坐在輕舟上,望着水中的月,出神久久,如在尋思着什麼。
北岸的追兵已經不見蹤影了,但他並沒覺得安心,反而覺得冥冥中有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正在不斷逼近。
看來展露一部分實力果然還是沒錯的。
都說捨不得鞋子套不着狼,如今他捨得自己,不知又會套住怎樣的龐然大物?
小角色都退去了,終於要輪到大人物登場了。
何況他還受了傷,那些暗中環伺,蠢蠢欲動的存在,蟄伏多年的大魚肯定都會按耐不住。
但李暮蟬如今最感興趣的已不是青龍會,而是白玉京。
這位自廟堂走出的天潢貴胄,野心勃勃,背後肯定也是有人的,絕不會甘心就此罷手,受此挫折,定然會有所動作。
就是不知道那人能不能坐得住,要是能引出來,可就更有意思了。
想到這裡李暮蟬不禁有些後怕。
他之前不是沒想過與青龍會拼個魚死網破、傾力一戰,但考慮再三,還是覺得不穩妥。
人最忌的就是一朝得勢自比天,一有點能耐底氣,便忘乎所以,驕狂到自以爲是,自覺天下無敵,這種人最後往往也是敗亡在自己的驕狂下。
真要那麼做了,恐怕他現在不是成爲階下囚,飽受折磨,就是死不瞑目,死無葬身之地。
而且在金陵他很被動,誰也不知道青龍會究竟安插了多少耳目暗樁,他又沒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手下,一旦動作,擒賊先擒王。屆時他就是再厲害,面對一羣等着背後捅刀的手下,再加上一衆高手圍殺伏襲,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更何況自打“離別鉤”的底細一露,他就更不敢大意,對那個“廟堂”始終忌諱莫深。
如今看來,果然極不簡單……
“嗯?”
忽然,李暮蟬心念一住。
因爲他感覺到了一股凌厲的氣機。
只見不遠處的江畔,有一顆蒼勁虯結的老樹生出一杈,斜斜橫在了江面上,如要探進月宮。
而在那根樹杈上,有一人早已等候多時,環臂而立,身輕如羽,輕的似乎隨着江風在徐徐起伏,彷彿隨時要飛離而去。
這個人,高挑精悍,青面冷眉,勁裝緊緊繃着,腰挎雙鉤……
居然就是他適才還想起的人。
離別鉤。
傳聞中此鉤似劍非劍,似刀非刀,只有一隻,
如今變成一對,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更厲害。
好在這人只有冷意,沒有殺機。
李暮蟬有些好奇對方會說些什麼,既然沒有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意思,那此人所屬的陣營或許和白玉京有些不一樣。
江湖在爭,廟堂就絕不會風平浪靜,甚至更爲兇險。
白玉京欲奪青龍,他背後有人,自然也就有對手。
而李暮蟬這般人物,權勢滔天,還握有富可敵國的財富,有人想對付他,有人當然也會想與他交好。
這也是他退出金陵城,不惜以身犯險的目的之一,就想看看激流大浪中除了金錢幫、神劍山莊以外,還有沒有敢冒出頭,敢與他結盟的。
青面漢子的眼神很亮,堂堂正正,還未說話,忽然抖手打出兩顆石子,打在了舟頭探頭張望的兩個鏢師的脖頸上。
二人滿目驚奇,正自驚呼,然後就一聲不吭的軟倒了下去。
青面漢子語氣冷硬道:“你是否已經猜到了什麼?”
輕舟一穩,李暮蟬咧嘴笑道:“那你是不是我要等的人?”
青面漢子眸光一爍:“原本我選中了神劍山莊,但我突然改變主意了,你似乎是個更好的選擇,我能相信伱麼?”
李暮蟬揚了揚眉:“這句話其實也是我想問的,看來咱們都沒有選擇。”
忽然,他眸光一爍,仿似覺察到了什麼:“難道有什麼大魚要來了?”
青面漢子面頰緊緊繃着,凝重道:“豈止是大,那是一條足能鯨吞天下的大魚,而且他已經注意到你了,說不定很快就會動手,又或許已經動手,就在來的路上,再加上‘青龍會’的高手,你能脫身麼?”
李暮蟬沉吟了一下,不答反問道:“還未請教?”漢子沉聲道:“我姓楊,是京城裡的一個捕快。”
李暮蟬雙眼微眯,溫言道:“唔,那我姑且試試吧,應該沒有問題。”
“我會再來找你的。”
楊姓漢子盯着他,忽的騰空而起,眨眼掠入山間,彷彿來此就是爲了說這麼幾句話,和他見上一面。
李暮蟬望着對方的背影,沉吟半晌,才自言自語道:“這水真是越來越渾了。”
忽然,他屈指一彈,水中的月立時模糊朦朧了起來,漣漪興起,忽見一團血色彌散而出,接着浮出一具屍體。
……
次日。
“公子,前面便是三江口了。”
老鏢師裹着新扒下來的大襖,看着江面上來來往往的舟船,緊繃的神色舒緩不少。
饒是他走南闖北大半輩子,加起來恐怕都遠不及這幾天來的驚心動魄,簡直就跟做夢一樣。
三江口,說的是繩水、岷江、長江匯流之所在。
三江六岸,奇景瑰麗,浩蕩江水至此清濁兩分,明明注於一流,卻兩不相容,涇渭分明。
江畔兩岸,山勢連綿起伏,已見盎然綠意,生機勃發。
岸上還有市集,依山傍水,人聲嘈雜,嚷着諸般晦澀難懂的方言俚語。
老鏢師壓低聲音介紹道:“公子切莫大意,此處位置奇特,不但是三江匯聚之所在,也是蜀、黔、滇三地接合之處,故而魚龍混雜。而且這裡最多的其實是西南各族異人,有時還能得見密宗喇嘛和魔教妖人出入,可以說是個三不管的地帶,十分危險。”
拂袖間,輕舟靠岸,李暮蟬溫言道:“確實危險。”
老鏢師先是一愣,然後窘迫一笑,他纔想起來面前這位可是當今武林中的水道共主,豈會不知。
三人上岸行過一段,已到了近處的市集上,但見一眼掃望過去,擺賣的或爲山貨,或爲野味,還有一些奇花異草,毒株怪蟲,一個比一個稀奇,一個比一個古怪。
而且市集上的小販也都有些不同尋常,少見漢人,多爲西南各族,還能看見幾個紅衣喇嘛,甚至是西域僧侶。
李暮蟬忽道:“你倆暫時先躲好了,避一避。”
老鏢師一愣,沒等明白什麼意思,一羣走山的貨郎忽然一股腦擠了過來。
這些人不是揹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就是揹着背篼,要麼是貨箱,上面掛着不少鈴鐺,還有撥浪鼓之類的小巧物件,個個五大三粗,精悍魁梧,約莫十數人。
等到貨郎們一一走過,兩個鏢師已沒了蹤影。
李暮蟬回身睨向江面,伸手按着腰間的刀,忽然將那裝有綠玉魔杖的包袱擲到空中,但見一抹刀光當空乍亮,那包袱竟然“轟”的炸開。
內藏機關,分明是假的。
李暮蟬似是早有預料,不驚不慌,而他身旁,已見那幾名密宗喇嘛和西域僧侶走了過來。
“真不好意思,在這種地方和諸位見面,怠慢了。”
他負手望江,就見身旁合共六位,四男兩女,別看瞧着慈眉善目,卻全都是西域各國殺人無數,橫行無忌的狠手。
有的是修煉外家功夫的強人,有的是密宗逆徒,有的是孔雀國上師,有的窮兇極惡,有的欺師滅祖,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兇。
這可都是他花重金請來的殺手。
青龍會在中原武林一手遮天,那他就從西方着手。
來而不往非禮也,當然得予以還擊。
當先一個皮包骨的喇嘛說着一口蹩腳生硬的漢話:“公子客氣了,教主令我代他向公子問好。”
李暮蟬詫異道:“居然立教了?”
老喇嘛眼珠子骨碌一轉,木訥道:“羅剎教!”
李暮蟬眼底精光一現,然後微笑着輕聲道:“先把蜀中唐門給我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