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俊對周順說道:“我與兄長興興頭頭的來此,指望救孫佩的,不意他又病在監內,縱然救他出來,又不能行走,也是枉然。這怎好回去見那郝大哥哩?”周順道:“這卻不妨,就說孫佩身染重病,如何救得?”馬俊道:“況無患據,他們那裡肯信?”就把眉頭一促,計上心來,須得要如此如此,方可爲妙。欲要將話說與周順知之,恐他害怕,待行事之時打發他回去。主意已定。小二收拾完了傢伙,來到後面說道:“爺們吃完了酒了。”馬俊道:“你可把碗盞收去,再拿兩壺酒來。”小二依言收去了傢伙,又取了酒來。馬俊道:“你可把中門閉了,俺們要睡了。”小二聽了,收完傢伙,取了兩盆水來,與馬俊、周順洗了手腳。馬俊道:“小二,那府衙門在那裡?”小二道:“就在前街便是。”小二說罷,收拾了傢伙,將中門閉了,往前面去。馬俊打發小二去後,將酒餚拿進房來,與周順坐下飲了幾杯,說道:“仁兄在此少坐,待二弟走走就來。”周順道:“更深夜晚,往那裡去?若有事,到天明去罷。”馬俊道:“仁兄不要管我,我就去就來。”便在行李內不知取了什麼東西,放在腰內,又換了衣服,便對周順說道:“若是小二來取甚東西,切不可開門。”言畢,就到天井內將腰一彎,輕輕的縱上屋去,暫時不見了。周順暗道:這馬俊鬼頭鬼腦的,黑夜黃昏出入,必要做出事來。
不說周順着驚,再說馬俊在屋上沿房過街,行了一會,並不見知府的衙門。正在找尋之間,只聽得後面更鼓之聲,那梆子敲得咭咯金鑼響聲,他才轉回來,就聽那梆聲。又過了十數進房屋,只見前面隱隱的有些燈光,他就在屋上伏下身子,望下舉目一看,只見前面一個高大的照壁,畫得花花綠綠,卻看不明白。又見那高高的大府門,門前掛着兩個紗燈,上面寫着“開封府正堂”五個大字,約有十幾個巡更的更役,手執軍器,左右巡邏。馬俊暗道:此處正是知府的衙門。便縱那屋上,向西首輕輕的跳過牆東,進了儀門。西首又有高大牆垣,牆上放有許多荊棘,想必此處定是監獄所在。裡面巡邏的更役時刻往來,不能下手。等了半會,那巡役的到後面去巡察,馬俊乘着空時從屋上落下,四處裡一望,並無個起火之物,走到獄神堂中看時,只見神鬼旁邊堆着二三十個柴草,還有些破壞的傢伙堆在上面。馬俊想道:就在此地放起火來,天從人願,況獄神前有現成的燈火,就拿一把柴草在燈頭點着,推上一塊又拽上些柴草,不覺的就呼呼的燒起來了。馬俊離了獄神堂,依舊上屋竟自回寓去了。
再說那獄神堂被馬俊放火燒着了柴草,天意如此,一霎時騰騰火起,更役便丟了鑼,都向前救火去了,那裡救得滅?那獄裡罪人聞得牢內失起火來,各各要命,獄卒連忙開了牢門,衆人往外一擁,各要逃生,驚得那中門卒役忙把東西兩囹門關好,卻不曾走脫一犯。此時宿堂的人役慌在一堆,跑進大堂宅門上亂敲梆子,驚動守宅門的家丁,問道:“有甚麼急事胡亂敲梆?”衙役道:“不好了,獄中失了火了,燒得兇險,煩大叔稟聲老爺。”那家丁聽說獄中失火,忙到裡面稟道:“獄中失了火了。”幸得知府未曾安睡,聞得此言,吃了一驚,急忙出堂看時,只見火勢兇猛。知府跌足說道:“罷了罷了,倘若燒死重犯,叫本府如何回得上司?有負朝廷四品之職,這都是獄卒自不小心,故而失火燒起。”這知府乃湖廣人氏,姓雷名宸,字照丹,乃乙未科第十二名進士出身。蒞任一年,爲官清正,不徇情面,不貪民財,不怕鄉紳官宦,斷事風燥,決才最高,滿城百姓無一個不稱他是“雷青天”,鐵面無情膽氣最大,又不懼權宦,又叫做“雷鐵膽”。此時雷老爺初看火勢甚大,心中着急,次後見火勢微微的熄滅,方纔放心。約有一更時候方纔平熄。知府着人查點,可曾燒了民房。獄卒稟道:“只燒了牢獄,不曾燒了民房。”門役又稟道:“獄內的人犯俱是看守在獄,犯人一名不少。”說:“老爺點名。”知府把重犯罪人一一查點,幸喜不曾燒及人犯,就將值日獄卒重責三十板革退。知府見人犯無處可收,即着衙役將重犯收禁縣監,待修理完時再提回收禁。此時一縣三衙五個廳官知守府參將俱來府前問安,雷公一一謝過了,依舊回衙去了。
不提知府回去,再說馬俊因見監內起火,方纔回來。那周順見馬俊一去多時不回,心中疑忽不定;又聽得外面喧譁,正慮之間,只得出門外聽聽,忽然馬俊從屋上呼的一聲跳落在地。周順見了馬俊,便問道:“賢弟往那裡去的?因何此時方回?”馬俊就在周順耳邊說明放火之事,周順吃了一驚,說道:“卻爲何事?”馬俊道:“因孫佩患病不愈,聞得羅先生專醫時病,欲要請他,恐他推三阻四。”又在周順耳邊低低說了一會:“知府收禁府監阻隔兩處,反爲不美,因此把府監燒了,一總到縣監裡好醫治孫佩病症。”周順聽了,吃驚道:“羅先生那裡認得孫佩?又無人指點也是枉然。”馬俊道:“小的少不得陪着羅先生下監,說出緣故。今晚卻不去,明日晚間行事,仁兄到後日先回杭州,說與郝大哥知道,等孫佩的病好了,一同前來相見。”周順道:“事雖如此,我和賢弟同來,如今怎好我先回去?必須等着賢弟一同去纔是。”馬俊道:“仁兄若在此地,小弟反放心不下,我一人在此卻無妨礙。”周順只得依言,心內甚是放心不下。二人正在店中安歇,正要睡時,只聽得外面喧嚷,只認做大盜,再聽時,方纔曉得失火。那店主看了一回,依然來關門安睡。馬俊故意的問店小二道:“是那裡失火?只聽得喧嚷。”小二見問,回道:“是本府監內失火,適才那些罪犯都發在縣監內去了,爺們請睡罷,此時火已熄了。”馬俊答應了一聲,那小二去睡了。周順先前還不信,聽見小二說了,方信了馬俊之言不謬。當時二人睡了一宿。
天明早起,梳洗已畢,用過早膳,換了幾件新衣服,就與小二說道:“昨日我與你的房錢,是今日的所費。俺在此買些貨物,不知是三日五日纔買得,天天算賬這不是個道理,俺這錠銀子與你店主收算便了。”小二聽得與店主銀子,心中歡喜道:“只是小人伏侍不周。”便叫主人取了這銀子。馬俊對小二道:“俺見你店中無事,你可和我上街去頑頑。”小二滿口依允。馬俊要小二指路,就與他五錢銀子,小二得了銀子,與店主說明,馬俊閉上了房門,與周順、小二三人出了房門,先到府首去頑。只見那些禁卒在那裡拋磚弄瓦,馬俊與周順只是暗笑,小二帶馬俊、周順到那熱鬧地方玩了一會,不覺肚中飢餓,三人到飯店中吃了些酒飯,依舊上街玩耍。馬俊問道:“米相府在那裡?”小二道:“就在縣東首便是。”小二便將二人領至相府。馬俊看那米府,果然熱鬧。馬俊將出入的路徑看在肚內,又認了羅先生的住宅,鮑成仁的門戶,直至申牌時分,三人才回。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