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包裹着陣陣熱氣的薰風吹過初見綠色的山野,單調甚至充滿絕望的棕黃色世界裡逐漸出現的色彩斑斕的野花,在旅行者眼中綻放着誘人的美麗。
即使是最嚴肅的人在看到那些野花的時候都會露出輕鬆的笑容,一種終於回到人世的快感在所有人當中流淌着。從可怕的戈壁世界裡擺脫的巨大快樂感染了所有人。
托爾梅聞着吹進鼻端的香氣深深呼吸着,這香氣讓他的精神好受了些。可是當他要掙扎着坐起來的時候,身體上的痛苦缺又一次擊倒了他。
“喔……”托爾梅發出一聲呻吟,從胸口上傳來的劇痛讓他重新躺倒在鋪得很厚的襯墊上。
“你不該不聽話的亂動。”坐在他身邊的阿賽琳回頭看了看不住喘息的騎士抱怨着“倫格說你掉下戰馬的時候可能傷到肺了,否則你不會總是這麼咳血。”
“我不該躺在馬車上,我更應該騎馬。”托爾梅不甘的想再次坐起來,可這回乾脆被旁邊的阿賽琳直接按倒在馬車上。
女海盜勻稱有力的手臂很輕鬆的就把騎士按在了馬車上,這讓阿賽琳終於意識到了托爾梅病情的嚴重。在此之前,儘管她也看到托爾梅的身體似乎越來越糟糕,可到了這個時候,她才從托爾梅毫無抵抗的就範中意識到,眼前這個一直很倔強的騎士,的確病的不輕。
“哦,我不是故意的,”看着托爾梅因爲後背碰到車板發出的輕微咳嗽,阿賽琳不好意思的解釋,她始終認爲這個騎士是個既厲害又可怕的敵人,所以每次面對他的時候,她都會做出足夠的準備。可是現在,這個人明顯變得那麼虛弱,這讓即使是對托爾梅並沒有多少好感的阿賽琳也有些爲他難過。
托爾梅沒有回答,他仰頭看着頭頂的天空,過了一陣,他輕輕的說:“去把倫格叫來,我想有些事情需要他知道。”
聽到托爾梅的吩咐,阿賽琳黑濃的雙眉稍微一皺,透着健康的栗色臉頰上閃過了一絲不快:“很抱歉老爺,我想我不能把他立刻叫來了。”
“爲什麼?”托爾梅看着阿賽琳臉上的表情奇怪的問。
“因爲你的侍從現在正在伺候他的另一位‘主人’,”阿賽琳故意把主人這個詞唸的很重“我想他其實也很願意,至少伺候一位有錢有勢的貴婦人比陪伴我們更有趣。”
聽到阿賽琳似乎有些嫉妒的腔調,托爾梅不由笑了起來,不過這樣一來又引起他的一陣咳嗽。
“如果他真的能好好的伺候施蒂芬娜,我倒是不反對把倫格送給她。”托爾梅在稍微喘息之後笑着說“正象你說的那樣,伺候一位高貴的伯爵夫人比跟在我這個落魄小貴族身邊有出息的多。”
“你真的這麼認爲?”阿賽琳好像很意外的看着托爾梅,可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接着爲托兒米蓋上毯子,躬下身小聲的說:“可你是有目的的,別以爲我看不出來。從幾天前倫格告訴你他把聖槍守護着的榮譽獻給雷納德那時候起,我就看出你好像對這件事不但不生氣,甚至還有些高興。難道不是這樣嗎?”
“上帝,小倫格如果有你這麼聰明該多好。”托爾梅詫異的看着盯着自己的阿賽琳。
“哦,他呀,”阿賽琳用種很獨特的腔調說出“他呀”的時候,她紅潤飽滿的嘴脣微微一撇,眼角里流動着絲絲笑意“我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時候很勇敢,可有時候很懦弱,甚至看上去還很膽小。有時候蠢得毫無頭腦,可有時候又能說出那些即使是有學問的神甫也要佩服的話。難道不是這樣嗎,你說呢?”
看着阿賽琳眼中那抹情人間特有的眼神流動,托爾梅臉上忽的閃過一絲深深的陰鬱。
倫格坐在施蒂芬娜夫人馬車的跨板上看着路邊逐漸濃密起來的野花,外表看他似乎神態悠閒,可事實上,他這時正應付着一場脣槍舌劍的挑戰和威脅。
“夫人,我想我不能不拒絕你的要求。”倫格在沉默了很久之後終於開口說話,在此之前,他一直用沉默來抗衡來自伯爵夫人的壓力。
“那麼說,我在修喇宋堡壘聽到的一切是真實的了?”施蒂芬娜夫人的眼睛同樣看着外面路邊的野花,可在悠閒外表掩蓋下說出來的話卻讓倫格暗暗驚心“我真想不到你居然會和那個異教徒女人私下討論要出賣聖槍,難道你不怕會受到上帝懲罰嗎?”
“也正因爲您聽到了我們的話您才能夠威脅我,您在修喇宋就用阿賽琳的安全威脅我,逼我去尋找您的丈夫。”倫格有些憤怒的打斷了伯爵夫人的話“難道你認爲我會相信你的話,相信你會用不揭發我們來換取我放棄對聖槍的守護權嗎?”
“可是象你這樣的人怎麼能成爲聖槍的守護者!”伯爵夫人的臉上露出了憤怒“在修喇宋我沒有揭發你們,只是因爲當時我需要你去救助我的丈夫。可是現在,我無法接受一個居然有那麼褻du想法的人成爲聖槍的守護者,一想到你你居然和那女人討論出賣聖槍,我就想立刻殺掉你,也許當時我就應該殺掉你!”
“可是夫人你沒有這麼做,這對我是個幸運,可對你是個錯誤!”倫格的語氣突然低沉起來,他始終平靜的臉上閃顯着牙止不住的憤怒“夫人,也許你聽到了什麼,也許你是自己想象到了什麼。可事實是,我救了你的丈夫!我幫助他完成了一個他夢寐以求的夙願。是我的幫助讓他可以有與巴里安甚至是雷蒙抗衡的機會,我還把自己守護聖槍的榮譽奉獻給他,讓他有機會成爲聖槍守護者的保護人和領主。這對現在的他來說是無比重要的。這點我想夫人你比我清楚。難道你想剝奪你丈夫的這份榮譽?還是想告訴別人,你發現了一個陰謀,卻因爲自己的私心而隱藏了這個陰謀?那樣你自己和你丈夫還有你的兒子又會有什麼下場?”
“你在威脅?”施蒂芬娜夫人驚訝的看着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侍從,她絕對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敢於當面對自己發出這種威脅“你居然敢威脅我,居然敢威脅你的女主人?”
“女主人呀,”倫格側過臉,看着盯着自己的伯爵夫人“的確,您是我的女主人。可是您想過沒有,當您承認對我的隸屬權的時候,您自己得到了一份光榮。我是聖槍的守護者,而您是我的女主人,這還不夠讓您覺得是得到了上帝庇佑了嗎?”
“你是個卑鄙的騙子!”施蒂芬娜夫人張嘴毫不留情的痛斥。
可她立刻驚懼的看到眼前這個侍從突然轉過身,他的身子擋着車外人們的視線,一隻手卻已經緊緊握住了腰間短刀的握柄。
“夫人,永遠不要對我用這個詞,否則您就是在侮辱您自己。”倫格儘量讓自己的話說的很慢“請不要忘了,當您在信仰和私心之間猶豫不決的時候,您已經失去了說這話的權力。”
說着,倫格慢慢放開了緊握的刀柄,他向伯爵夫人伸出手,用一種她不熟悉甚至有點從內心裡忌諱的口氣淡然的說:“夫人,請你也不要再去考慮派人暗殺我這種愚蠢的行爲了。請你不要忘記,你的丈夫雷納德伯爵是否能得到更大的聲望,和我這個聖槍守護者的存在有着什麼樣的關係。”倫格稍微停頓一下,看着伯爵夫人的眼睛輕輕嘆息一聲“夫人,難道你從沒想過,爲什麼上帝要安排這一切呢?爲什麼是我而不是你的丈夫成爲聖槍的守護者呢?難道你否認連你自己都一直對你丈夫隱瞞你家族中聖槍的秘密嗎?”
“你胡說,我怎麼會對我丈夫隱瞞?”施蒂芬娜夫人的臉上升起一片怒火,可是她卻沒有動一動“難道你認爲我會對我丈夫有什麼不忠誠嗎?”
“當然不是,”倫格依然擡着伸出的手沒有收回去“可是,夫人你難道不是一直在對他隱瞞嗎?即使你丈夫也許早就知道這個秘密,可是你卻甚至沒有讓他擁有見到聖槍的機會。所以,當我把我的榮譽奉獻給他的時候,他甚至比俘虜了薩拉丁的妹妹還興奮。”
倫格的手向上擡了擡,直接舉到了伯爵夫人的面前:“現在,不論是夫人您,還是您的丈夫,甚至是您的兒子。你們的榮譽都和我的命運關聯在了一起。也許你痛恨我,可上帝的安排就是這麼神奇。不要忘記了夫人,我是上帝的‘寵兒’,那這一切安排就是任何人都不能觸犯和違反的‘神意’。”
“你這個人真可怕,”施蒂芬娜夫人慢慢擡起手,看着倫格握住自己的手指輕輕低頭親吻,她有些難言的驚心“真不知道你以後會做出什麼事來。”伯爵夫人喃喃的說出自己的心裡話。
“不夫人,既然上帝賜予我重生的恩典,那就必將賜予我與這恩典相同分量的責任,只有這樣,我的復活纔有意義。”倫格輕輕放開伯爵夫人稍微顫抖的手指,然後用17歲少年不該有的莊重神態說到:“夫人,我想這個責任,就是從現在開始的!”
在施蒂芬娜夫人稍顯失神的注視下,倫格跳下馬車的跨板。他輕巧的翻身躍上拴在馬車後欄上黑色戰馬的馬背,隨着一聲“哈~”的輕呵,倫格逆着隊伍向後面奔去。
在擦身而過的隊伍邊奔跑的戰馬帶起一片煙塵,迎着吹在臉上的帶着野外氣息的薰風,倫格大聲的催促着胯下的戰馬。
“就這樣,快點跑,比賽弗勒斯!”倫格不住的催促着,他的心隨着戰馬的奔馳激動着,隱藏在內心的激情終於在這種馳騁中爆發出來:“比賽弗勒斯,讓我們一起去迎接未來的一切吧!”
被倫格起名爲比賽弗勒斯的黑色戰馬,也似乎感受到主人內心裡的陣陣激動。它健美強壯的四肢有力的伸展開來,在踏落到地面的時候,巨大馬掌的蹬踏立刻在地上濺起一片散落的塵土。
“比賽弗勒斯?①”看着倫格和他矯健的戰馬的背影,施蒂芬娜夫人回味着他爲自己戰馬所起的名字這個小羅馬人,真的是‘上帝的寵兒’嗎……”
伯爵夫人想着想着,心底不由升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感觸。
夾帶着溼潤氣息的海風從西北方款款吹來,一陣陣舒適的清涼從領口和袖子裡貫進去,把衣服鼓脹起來,感受着徐風拂身身體的輕快,這讓一直飽受沙漠裡夾雜着細小沙粒熱風蹂躪的旅行者們發出一陣陣的愉快笑聲。
倫格騎在比賽弗勒斯高大健壯的背上,呼吸着從高崖後吹來的海風。看着坐在前面馬車上的阿賽琳已經因爲激動站起來的婀娜身姿,倫格從她迎風飛舞的漆黑烏髮和透着無比興奮的臉上,又看到了那種特有的奔放和熱情。
“這個女人是屬於大海的,”躺在馬車上的托爾梅這時候也在看着阿賽琳如亞馬孫女戰士般挺拔俏麗的背影,他對在車旁陪伴着自己的倫格輕聲說:“小倫格,你知道嗎,有些東西是不會被人抓住的。”
“什麼?”倫格因爲聽不清楚微微從馬上彎下身“不會被人抓住什麼?”
“倫格,”托爾梅擡頭看着騎在駿馬上的倫格,他的心頭涌動着一絲複雜的思緒,那裡面既有對自己以前馳騁沙場時候的回憶,又有對眼前侍從能縱馬逍遙的絲絲嫉妒“聽我說,倫格。你看看這個女人,她屬於大海,或者說她屬於我們不瞭解的那些東西。看她的樣子你就應該明白一件事,這個世界上可能沒有任何人和事能約束她。她就象是一隻鳥,難道你能把一隻鳥禁錮在籠子裡嗎?除非你想看着她因爲不能飛翔死去。也許對她來說,自由纔是她終身的情侶。”
因爲說話有些費力開始喘息的托爾梅微微緩了緩,他向倫格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侍從靠得更近些:“不要去想着約束她,也不要把你有限的精力放在她的身上。事實上你不該把你那點可憐的精力放在任何女人或其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地方上。”
聽着托爾梅的絮叨,倫格開始覺得有些奇怪了。他不知道這個堅定倔強的騎士什麼時候開始象個老媽子了,而且他說的那些話有時候根本就是詞不達意,甚至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
而且因爲這樣從彎着身子聽他說個不停,倫格也覺得腰上開始有些痠疼了。於是他乾脆下馬登車,坐在托爾梅面前聽他的那些教誨。
“我知道你一定奇怪我怎麼會對你說這些話。”托爾梅看到倫格臉上的不耐之後微微笑了笑,他並沒有生氣,反而還努力讓自己靠的更舒服些,看那樣子是要長篇大論的繼續下去了。
可是還沒等他再次開口,隨着前面阿賽琳一聲洋溢着無比興奮的尖利高呼,四周立刻響起一片同樣興高采烈的歡呼聲。同時,一陣突然增大的海風吹得倫格身上的罩衫發出一陣呼啦啦的響聲。
倫格拿起堆在旁邊的毯子給托爾梅蓋好,然後他才從車上站起來,順着所有人注視的方向看去——
一片呈現深邃藍色的廣闊世界突然展現在所有人的面前,一望無際的地中海已經出現在倫格他們的面前。
①比賽弗勒斯,亞歷山大大帝戰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