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條引人注意的海船在發出巨大的輪槳拍打水面的轟鳴聲中慢慢靠近了由黑色的堅固岩石修建起來的碼頭邊,也正因爲這種獨特的石頭,這座金角灣裡最大港口之一的碼頭,就叫做“黑港”。
一個身穿更加考究服飾的宦官謹慎的注視着那幾條海船,他知道在那些船上有很多皇帝一直在爲之惦念的東西,其中不論是來自東方神秘國度的上等瓷器絲綢,還是那些看起來讓整個君士坦丁堡的貴族都爲之好奇的能夠燃燒的石頭,都是不能有任何疏忽,必須小心伺候的。
“居呂斯老爺,陛下要見的那位……那位從東方來的商人老爺已經到了。”隨船的宦官向站在碼頭上的宦官頭領小心的說着,他知道這些來自東方的商人是皇帝邀請的貴賓,這讓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對待這些人,因爲不論是他還是面前的宦官頭領,都沒有忘記就在短短的幾個月當中,皇帝身邊的內侍已經換了兩批。
“陛下邀請的客人應該受到最好的接待。”宦官頭領看着年輕人微微點頭,他的臉上掛着絲矜持,不過他的眼睛卻一直偷偷的望着那幾條樣子古怪的海船。
皇帝對那些來自遙遠東方的奢侈編制和藝術珍品有着足夠大的興趣,可興趣更大的是早有耳聞的這種古怪的航海技術。
從第一個親眼見識過這種.海船的人的描述中,艾薩克二世就已經對這種居然能不顧風向和洋流的動向航行的技術產生了巨大的興趣。
他在自己的宮殿裡讓人制造出.想象中的那種古怪海船,同時派出更多的人去探究那種讓任何一個對航海熟識就無法掩飾心中興趣的古怪的技術。
“最讓我想知道的,是那些人怎.麼從薩拉森人的土地上來到帝國的,”艾薩克二世對身邊的人叮囑着“要好好伺候好那個年輕人,如果他需要什麼就不要吝嗇,要知道羅馬人是既慷慨又值得尊敬的,所以要讓那些客人感受到帝國的熱情和威嚴。”
皇帝的吩咐立刻被小心的執行了下去,有專門的.宦官引導的海船順利的經過了帝國海軍的檢查,而所有的收稅官在那面代表皇帝的旗幟前都恭順的退讓下去。
“皇帝想看聽東方的客人說說有趣的事,”宦官頭領.神態倨傲的向眼前看起來衣着怪異的年輕商人微微點頭致意,即便這樣,他也已經覺得自己屈尊降貴,畢竟即使是帝國的貴族們,在他的面前也是態度客氣,頗爲巴結的。
聽到操着令人難懂的一個羅馬商人的解釋,年.輕的宋國商人臉上始終洋溢着平靜的微笑。
當宦官總管用.謹慎的態度伸手示意他坐上馬車時,他微微回頭望了望碼頭上的海船,然後輕笑着鑽進了車廂。
“我要讓那個人親自對我說說他的旅行,告訴我是不是在遙遠的東方真的有那麼大的,足可以和君士坦丁堡媲美的城市。還要我要讓他們告訴我,那些薩拉森人是怎麼對待他的,至於印度的寶石和他們的香料,我想這反而並不重要。”艾薩克二世是這樣吩咐自己的宦官的“所以去把他帶到我的面前來,讓他親自對我說說那一切。不過最重要的是……”
坐在馬車裡的宦官悄悄的看着對面似乎對君士坦丁堡頗有興趣的年輕商人,心裡回憶着皇帝的吩咐:“……我要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見過那位上帝的寵兒,我聽說他們曾經在耶路撒冷和他見面。所以一定要讓他們立刻就來見我,而且絕對不要讓任何其他人和他先見到。”
艾薩克二世這樣鄭重的吩咐讓宦官感到緊張,他不知道爲什麼皇帝會對那個上帝的寵兒如此感興趣,儘管那個人的名字已經快成了宮廷裡隨時可聞的一個點綴,但是他卻不相信皇帝會真的到了那種會爲了他如此謹小慎微的地步。
不過他也告訴自己,這不是他應該關注的,對於皇帝的命令他唯一應該做到的就是不折不扣的去予以執行,否則可能他很快就要步他那兩位前任的後塵,儘管他是從皇帝的故鄉色雷斯來的。
巍峨的聖宮遠遠的出現在七丘之一的比里斯丘上,那座城中之城在稍顯寒冷卻已經透出春天氣息的明媚陽光下,顯得似乎比任何時候都更加高大。
這讓坐在馬車裡的宦官感到一陣驕傲,雖然他從很小的時候離開色雷斯進入皇宮之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君士坦丁堡,但是他卻相信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座城市能與這座城市相比,更找不到任何一座王宮能與偉大的聖宮媲美了。
而且他也的確從那位年輕商人的臉上看到了詫異的表情,看着他好像頗爲奇怪的向陪伴在旁邊的羅馬翻譯詢問着什麼,宦官不由得意的微微揚了揚下巴。
不過也正因爲他聽不懂那種奇怪的東方語言,他並不知道那個年輕人用很奇怪的腔調問着身邊的翻譯:“爲什麼你們的皇帝會住在這種地方,這難道不是你們的一個很大的軍營嗎?”
艾薩克二世坐在深深的座椅裡注視着站在對面的東方年輕人,他的嘴脣微微抖動,一雙因爲早年間的戰鬥留下傷痕的大小不一的眼睛在年輕人的身上不住掃視着。
之前枯燥而毫無意義的繁文縟節已經結束,這時的皇帝只想儘快知道他一直期望聽到的東西。
在皇帝身邊的描金小桌上,有一份裝訂整齊的柚草紙文件,那是瑞恩希安呈遞給皇帝的報告。
但是艾薩克二世卻在只粗略的翻了下之後就把把它們扔到了一邊,他在耐心的等待,當他聽說那位帶來可以燃燒的奇蹟石頭的商人即將到來後,他就開始等着見到這個東方人。
艾薩克二世的確需要知道那個上帝的寵兒,有着聖子之名的貢佈雷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是他卻不想從任何一個和這位聖子有關的人那裡瞭解這個人。
“告訴我客人,你認識那個貢佈雷子爵嗎?”
在忍耐了很久之後,皇帝終於開口詢問。
………
一個身穿裝飾得頗爲華麗的鎧甲的女騎士在海岸邊慢慢走着,陡峭的海岸並沒有讓她感到過於爲難,當有幾隻海鷗從很低的空中掠過時,她還悠閒的擡起頭微微招呼,雖然身上被精牛油擦拭得亮晶晶的鍊甲和腕上刻着花飾的護腕有些沉重,可她的臉上卻露出了充滿欣慰的笑容。
“那個阿歷克斯在什麼地方?”看着在海岸邊不住晃動手臂的女侍從,伊莎貝拉從遠處慢慢的走了過來。
“陛下,我想他現在應該正在元老院,”女騎士回頭微微行禮,然後笑呵呵的對女主人說“我聽說他現在已經講到貢佈雷大人挽救的黎波里的那段了,據說元老院的大人們爲了這個甚至停止了一次日常例會。”
“那的確是個很忠心的隊長,”伊莎貝拉微微點頭,她那種悠閒平靜的樣子,絲毫不像是剛剛做下了謀殺未婚夫這種令人髮指舉動的人,反而這時的她看上去一片輕鬆,就好象剛剛拋棄了一件沉重的負擔。
“我想很快就要有人來告訴我,我又成爲一個寡婦了。”伊莎貝拉的手裡隨意擺弄着一朵被稱爲“血玫瑰”生長在海邊的野花,那種過於鮮豔的紅色在她白皙的手指間微微顫抖,看上去就好像一大滴鮮血。
“陛下您放心,一切都不會讓您失望的。”女騎士微微低下頭,她知道這時的女王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不過陛下,難道您不擔心皇帝……”
“皇帝?”伊莎貝拉捏着血玫瑰的手微微一停,她回過頭看着遠處隱約能看到的聖宮塔樓“皇帝現在應該還在爲保加利亞的事情擔心,畢竟失去那裡是他的責任,至於耶路撒冷,我想他對那位貢佈雷子爵的興趣比我要大的多。”
“陛下,爲什麼皇帝要邀請子爵來君士坦丁堡?”
女騎士有些疑惑的問着,儘管知道這實在不是她應該問的,但是她還是不由得問了出來。
可隨即,她就看到女王原本輕鬆的臉上忽然變得陰沉起來。
“那個艾薩克二世,”伊莎貝拉臉色陰沉的望着海峽裡的帆影,聲音裡透出輕微的煩躁“他總是想得到不屬於他的,或者說是不該屬於他的東西。”
伊莎貝拉好像很厭煩的搖了搖頭,她攏着身上厚厚的羊毛毯子重新坐下來,聽着站在身邊的女騎士身上的鍊甲發出的聲響,她看着跌宕起伏的海面,忽然輕聲問着:“告訴我,如果那個貢佈雷坐上寶座,他會是個好國王嗎?”
“我相信他一定會的!”女騎士的聲音忽然激動了起來“陛下,你應該去聽聽君士坦丁堡人在說什麼,更應該去聽聽那些羅馬軍人在說什麼,他們稱他是羅馬人的驕傲和象徵,甚至有人稱呼他爲凱撒,這難道還不能證明他能成爲一個好國王嗎?”
“一個謀殺了自己未婚夫的女人的丈夫?”伊莎貝拉的聲調裡帶着一種譏諷,她始終直直的看着海面,即使遠處已經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也沒有移動一下身子“還是一個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被他殺掉,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悲哀的寡婦的丈夫?”
“他會是個好國王!”女騎士好像宣示般的提高了聲音“可您是一位更了不起的女王,您能讓他擁有無數人都羨慕的地位和權力,他的一切只有您才能給他,這難道還不能讓他匍匐在您的面前嗎?”
馬蹄聲越來越近,即使不轉身,伊莎貝拉也能從身下傳來的陣陣震動中感覺到來人已經很近。
“倫格,”伊莎貝拉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她伸手輕撫被海風吹亂了的黃金般的頭髮,隨着手臂輕輕滑動,她纖細的手指撫過自己高聳的柔胸,然後她忽然問出一個讓女騎士頗爲奇怪的問題:“他的馬叫什麼?”
“啊,對不起陛下,我不知道……”女騎士一邊錯愕的回答,一邊望着已經在附近跳下馬背,向女王奔跑過來的一個侍從。
“比賽弗勒斯……”伊莎貝拉轉身看着已經快奔到面前,一臉驚慌的侍從“那馬叫比賽弗勒斯,是亞歷山大大帝坐騎的名字。”
“女王陛下!”侍從終於奔到了伊莎貝拉麪前,他驚慌的甚至來不及完全躬身下去就大聲喊了起來“上帝保佑您陛下,您的未婚夫,可憐的蒙特費拉的康拉德,蒙主召了!”
侍從的聲音裡充滿驚慌,可這卻不如聽到這個消息的伊莎貝拉的舉動更加令人意外,當他剛剛說完時,臉色霎時變得一片蒼白的女王只是稍微一愣,然後就一頭向後倒去,而她的身後,是陡峭的博爾普魯斯海峽!
蒙特費拉的康拉德溺水而死!
這個消息讓早已經被因爲耶路撒冷的消息掀起了一片宗教狂潮的君士坦丁堡人徹底陷了進去。
那個人是怎麼死的?他究竟是什麼原因而死?是如官員們向外宣佈的那樣的溺水還是因爲更加複雜的原因?甚至那個人是被可恥的自殺還是又一次陰謀的犧牲者?
這一切都在大街小巷裡議論紛紛,謠言四起!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也不知道是從什麼人那裡傳出,皇帝艾薩克二世是導致康拉德死亡原因開始在民衆當中流傳起來。
在街頭巷尾,在大廣場的臺階上,甚至在尊貴的帝國元老院的廊柱大廳裡,不論是貴族還是平民都在悄聲議論着這個可能的事實。
“皇帝因爲垂涎女王的美色和耶路撒冷的神聖地位,謀殺了蒙特費拉的康拉德!”
這個不知道由誰傳出的謠言讓君士坦丁堡人感到震顫!
沒有人知道這究竟是從哪裡傳來的,更沒有人知道是誰傳出的,但是這個讓幾乎所有人都覺得真實的謠言在不知不覺中就充斥全城。
人們開始對着聖宮嘆息,更多的人則發出憤怒的呵斥。
儘管迄今爲止,東羅馬的皇帝除了正統傳承之外,依靠篡奪戴上皇冠的已經高達二十二位,但是人們對現在同樣依靠篡位稱帝的艾薩克二世卻更加深惡痛絕!
事實上,羅馬人從不在意自己的皇帝究竟是怎麼登上皇位的。不論是偉大的君士坦丁大帝剷除了他的異己李錫尼獨攬帝國皇權,還是殘忍的巴西爾二世依靠謀殺視他親如手足的邁克爾五世而戴上皇冠,羅馬人只希望自己的皇帝是一位能讓羅馬展現出應有輝煌的明君。
但是,在剛剛登上皇位沒多久就導致軍隊譁變,隨後乾脆丟掉了半個保加利亞的艾薩克二世卻顯然不在此列。
特別是當不久前那次因爲並不成功的煽動內亂,卻導致整個保加利亞徹底喪失的消息傳來之後,民衆對艾薩克二世的憤怒甚至比博爾普魯斯海峽裡的波濤還要激烈。
而現在,一個更加令人氣憤甚至覺得是罪行的謠言把“可憐”的皇帝徹底推倒了整個君士坦丁堡人厭惡的位置上。
“如果說丟掉保加利亞只是皇帝用人有誤,那麼蒙特費拉的康拉德的死就是皇帝的個人私慾徹底膨脹的罪證!”
一些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煽動者們開始在君士坦丁堡人喜歡聚集的場所喧囂起來,這些看起來似乎熱衷於希臘時代演講家職業的人們,在民衆中大肆指摘着皇帝的各種施政謬誤,甚至用控訴的口氣直接申斥皇帝的一些個人品德。
他們指責皇帝爲了滿足自己的私慾大肆購買昂貴的奢侈品,同時控訴他爲了讓自己的某個情婦滿意就公然佔用屬於帝國的城堡,修建豪華莊園。
而與此同時,帝國的衆多士兵卻因爲無法得到應有的糧餉鋌而走險的掠奪軍區倉庫。
他們還指責皇帝因爲忌諱有人會覬覦他的皇位就肆意壓制帝國的人才,甚至連皇帝的御弟阿萊克修斯這樣的人,都不得不閒置在家,卻得不到應有的使用。
而在這所有指控當中最嚴厲的,則是皇帝顯然並不想爲了聖地而與異教徒發生衝突的膽怯之心。
“什麼時候我們的軍團開始畏懼那些野蠻的異教徒了?”講演者站在寬大的君士坦丁廣場的臺階上向圍攏在四周的人高呼着“我們是羅馬人,我們是帝國的繼承者,從君士坦丁大帝時代開始我們就是虔誠的基督徒,爲了這個我們的皇帝和女皇當中甚至有人爲此付出了高昂代價(這裡指東羅馬歷史上因爲反對破壞偶像崇拜被流放,最終在孤島黯然死去的依琳娜攝政女王),但是我們始終是虔誠的。可是現在,只爲了一個人自己的私慾,我們當中就出現了謀殺基督徒的行爲,這難道不是最大的罪惡嗎?!”
“那是個公教徒!”在逐漸激烈的聲浪中,還是有人爲皇帝叫屈。
“哈,公教徒!”演說家嘲諷的向那個人用手比了個羅馬人處死奴隸時特有的手指向下的動作“當該隱謀殺他的兄弟時(引自聖經舊約),也爲自己尋找到了行兇的藉口。”
這句話顯然引起了四周的一陣轟然大*,人們開始愕然的注視着這個人,他們沒想到這個人居然用這種可怕的比喻形容皇帝!
“在那些異教徒面前,公教和正教就如同一對兄弟,這難道不是兄弟之間的謀殺嗎?”演說家用煽動的口氣大聲向着人羣質問着“既然這樣難道我們不應該譴責這種行爲嗎?”
“說的對,皇帝是爲了自己的私慾而不是爲了帝國!”人羣裡開始出現不滿的應合聲,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對一羣容易激動的民衆的煽動是可怕的,而對一羣擁有着同樣狂熱信仰的民衆的煽動則是一場災難!
在衆多不知道從哪裡出現的講演者們伶牙俐齒的挑撥中,君士坦丁堡人先是抱怨,然後是憤怒,接着就是激烈的反應!
他們開始穿上聖徒日才穿的盛裝,身上佩戴起神聖的聖物,有的人舉着高大的受過祝福的儀旗,而沒有那種聖物的人,則到處尋找木頭釘成簡陋的十字架!
“我們應該怎麼辦?!告訴我們應該怎麼辦?”
人們大聲的相互詢問,然後他們從那些熱情的演說者中得到了令他們覺得最爲合適的指點。
“那位上帝的寵兒,有着聖子之名的大人就要來到君士坦丁堡了!他的虔誠是世人皆知的,他的奇蹟是上帝賦予的,他的勇敢也讓所有耶路撒冷裡的基督徒得到了拯救,去找他的使者!讓他爲我們轉達對那位大人的期待,別忘了,他也是個羅馬人!”
“對,聖子!”
民衆發出了疾呼,在煽動下他們大舉向着法蘭西斯的住宅前進,從各條道路上匯聚起來的人羣立刻阻塞了耶路撒冷使者住宅前的每一塊地方。
但是,等待這些祈求着得到拯救的君士坦丁堡人的,不是子爵使者的接待和他們想象中的許諾,而是一個足夠讓他們徹底驚慌的消息——奇利里亞發生瘟疫,而那位被寄予厚望的上帝的聖子,正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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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因某人出現逼迫熊喝酒,最終因爲時間緊迫無法完成標準的五九九九的字數,遺憾矣。大家如果鄙視,儘管去鄙視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