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如今乾涸如枯井,空洞沒有神采。
但是卻又緩緩轉動了幾下,像是木偶一樣。
想到這竟是一具死人的眼睛,衆人皆覺涼意從脊背下端蔓延至頭頂。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歸來兮……”
神婆舉着紙幡,圍繞棺材蹦跳,腳下踩着一種古怪的舞步,伴隨着她的動作,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四周匯聚。
白花花的紙錢隨風而起,漫天飛舞,白幡在風中翻滾,如同無數蒼白的手在半空中招搖。
這風實在太大了,竟然吹花了大家的眼睛,似乎真的看到陸大姑娘的身影正從某處一步步邁向自己的棺材。
但是這風實在是迷離得很,每看一瞬,就要闔眸一次,因此,每睜開一次眼睛就能看到陸大姑娘走近了一些。
直至最後,甚至走到了大家的面前。
應該說,每個人都覺得陸大姑娘就在自己眼前,近在咫尺。
文微闌看着眼前的陸大姑娘,身上奇怪的能量駁雜,又像是神聖能量,又像是詭氣,甚至還有靈氣。
翠翠抱着文微闌的胳膊,簡直不敢睜開眼睛。
文微闌再次睜眼,驚見陸大姑娘的臉竟已貼在自己臉前,那慘白的面孔近得彷彿可以看清每一處細節。
她甚至注意到對方臉上斑駁的屍斑,浮腫變形的臉頰,和下巴上那顆細小乾癟的痘痘。
文微闌雖鎮定,但眼前這一幕仍令她心頭一顫。
四周驚呼不斷,大部分人被這恐怖場景嚇得魂飛魄散。
江才斌也是,聲音極其尖細地叫了一聲,急急往後退了一步,然後似乎撞到了什麼,瞬間墜入了一場如夢似幻的虛境中。
他看到自己似乎坐在滿是殘羹冷炙的桌邊,窗外的九龍湖在夜色下沉寂冰冷,映着冷白色的燈火顯得格外陰森。
在他的視野中,是一對男女坐在湖邊。
女子的身子極爲扭曲古怪,細小如同爪子一般的手,還有一條長長的尾巴。
她伸手抓向對面的男子,但是那個男子似乎極爲冷漠,對着肢體接觸十分抗拒。
但是那個男子的模樣,他無論如何努力去看,始終無法看清。
他明明知道是誰!爲什麼看不清?
這時候,江才斌突然意識到,有一樣東西不在。
那就是神輝!
這裡是幻象,所以沒有神輝!
想到這裡,江才斌猛然驚醒,他從幻象中跌落出來。
恢復視線後,他發現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臉上掛着好奇、懷疑與不安等各色神色。
這時候,那個古怪的神婆縱身躍來,一猛地抓住了江才斌的手,力氣大得讓他掙脫不得。
她的細長嘴脣裂開,吐出刺耳的話語:“抓到了……當晚的見證者……還是說……嫌疑人?
這神婆說話嘶啞難聽,像是從被壓扁的氣管中擠出來的一樣。
四周的目光齊刷刷落在他身上,連江才至也不例外,只是臉上掛着幸災樂禍的得意笑容。
“說出來……你當晚究竟見到了什麼?”怪人白色的臉貼近江才斌,細細打量他的神色,彷彿要透視他內心深處的秘密。
江才斌心頭猛跳,先前他並不害怕,因爲他確定自己沒有做什麼,斷然不會被冤枉。
然而這種確定讓他心生疑竇。
他知道兇手是誰。
而且,他可以確定,絕非韓路。
但他爲何會知道?
明明,他不是坐在二層。
腦海中的記憶說明,他根本沒有親眼目睹,只見到了陸大姑娘墜樓的那一幕。
那麼剛纔那些片段從何而來呢?
江才斌的沉默,讓他顯得格外可疑。
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
江才至臉上得意的笑容更加明顯。
江才斌感到神婆的手像鐵箍般越收越緊,令他疼痛不堪,像是想把事情的真相從他體內擠出來一樣。
就在這時,一根觸手從體內,穿過臉頰一側的內部,緩緩伸到了江才斌的耳膜裡側。
細細的嘴巴從觸手細微的尖端伸出,柳笙的聲音從這個微型嘴巴中吐出,細微的氣流衝擊着江才斌的耳膜。
“你……就說,你看到了一個人……”
江才斌一愣,不知道爲什麼柳笙的聲音會突然出現,但是想着自己如今的窘境,覺得應該聽柳笙姐一回。
於是,江才斌說出了這番話。
神婆細細一條的嘴巴勾起,繼續問道:“你說的……那個人在這裡嗎?”
“我看到了!”江才斌將柳笙在他耳道里說的話複述出來,“我看到了他!”
說着,他擡手指向一個方向。
衆人看去,只見他指的正是守在陸老太太身邊的俊秀公子——文軒寧。
“你在說什麼胡話?”文軒寧眉頭微皺,神色不悅,“你有證據我在那裡嗎?”
“我一個人可能證明不了什麼,但是不妨問問你的未婚妻?”江才斌逐漸冷靜下來,沉着道。
“未婚妻?”
此言一出,衆人議論紛紛,都在想着,他的未婚妻難道不就是陸大姑娘嗎?
文軒寧薄脣緊抿,臉色陰沉,卻未對衆人的猜測作出反駁。
這時,神婆卻忽然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手中的招魂幡對着院子裡的某一個角落一點,鈴聲搖動。
衆人還不明所以的時候,卻見神婆從人羣中拉出一個瘦弱的少女,滿臉憔悴,有些茫然,但一看到文軒寧,眼睛裡卻盡是複雜的神色。
文軒寧看到着此時突然出現的凌玉珂,面上冷然,同時瞳孔抖動,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所有人觀察着文軒寧的神色變化,自然也知道其中蹊蹺。
江才斌看着這一幕,同時也留意着自家堂哥江才至的臉色。
很顯然,儘管他掩飾的再好,仍然泄露出一絲僵硬。
“玉珂?我不是讓你別來了嗎?”
忽然,一個夫人厲聲說道,大步走去,從神婆手中搶下凌玉珂,一臉關切又焦急地問道。
這位夫人就是工部尚書夫人杜月娥,本來想着陸大姑娘和文軒寧的關係有些不清不白,怕自己女兒衝動鬧事,所以也沒讓她來,想着她就呆在國書院就好。
沒想到凌玉珂還是來了。
“我,我,我……”凌玉珂被孃親抓住,更是慌亂又茫然,半天說不出半句辯解之言。
所有人都被這狗血的一幕吸引了目光。
先是看向文軒寧,繼而望向站在棺材中的陸大姑娘,還有這個一臉憔悴的凌家小姐,實在是有意思得緊。
更有意思的是,陸大姑娘的屍體驟然坐起。
爪子一樣的手緩緩擡起,定定地指向凌玉珂。
這是什麼意思,已經很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