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良的內心是錯愕的。
同時,也是慌張的。
他棄下了神殿的一重虛影,最後居然沒有任何效果?
跪在冷硬的瓦片之上,他仰望着無上神,口中唸唸有詞:“屬下……卑職……並不是……”
但無上神的巨臉僅無聲俯瞰大地,淡漠的眸光未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他那渺小的身影,甚至未曾映入神的眼中。
“看來……無上神是在怪罪卑職……”
“無妨,卑職還可以彌補……”
這麼想着,文知良正要邁開腳步,往某個方向而去。
然而,眼前忽然出現幾名身着金甲的軍士擋住了去路,而在他身後,亦有幾人包圍了上來,截斷了退路。
原是守衛皇城的神策軍,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無聲無息地靠近了他。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皇城!”爲首的軍官拔劍質問。
文知良已知如今的自己和“太子李玄”已有了極大差異,乾脆也懶得解釋,只是冷笑一聲,道:
“你們早就看見我了吧,卻一直未曾上前阻攔。想來你們也知曉我們之間的境界差異,我若想走,你們如何攔得住?”
這幾位神策軍沒有說話,儘管被面罩擋着臉,看不清表情,但想來也是被文知良的話給戳中了內心,舉劍的動作微微僵硬了。
“境界差異?”一個聲音忽而冷冷出現,“若是我呢?”
其他幾位神策軍立刻鬆了一口氣。
“都虞候大人,您來了。”
文知良眸光一沉,看向來人。
此人亦穿着神策軍的金甲,但從甲冑上精緻的紋飾可以看出,他的身份顯然比在場的其他軍士更高。
更何況,還是洞玄境的修士。
文知良既已入宮成爲太子,自然認得此人乃是神策軍中掌監察之職的都虞候,並且知道他背後還有一位鎮守深宮的神藏境老東西。
雖然那位長老年老體衰,遠不如太白劍仙,但若與文知良動手,在神印無法動用的情況下,他絕無勝算。
而如今,神印因爲動用了大招而進入了冷卻期,這些日子來積蓄的信仰之力已經耗盡,甚至還透支借用了某些未知的信仰之力。
想來也是因爲這樣無上神纔對他格外生氣。
都虞候冷冷地盯着文知良:“你是何人?看樣子,莫非是詭人?”
如今的文知良,一張臉陰陽分明,半張臉血肉模糊,滴着鮮血,身上的衣物也是形制怪異,還滿是鮮血,渾身氣息極其混亂,怎麼看都是形跡可疑。
“詭人?我怎麼可能是詭人!”
文知良本就因爲無上神對自己的忽視感到憤怒不甘,如今遭受無端質問,還連連被曾經的下屬圍攻,他的憤怒再也無法壓抑。
心中的憤恨在這一瞬間徹底爆發,神光在他的手中乍現,帶着壓倒一切的威勢。
“你纔是詭人!我可是受過神恩的神官!”
隨即神光掃向眼前的幾位明真境的神策軍,帶着無匹的威勢,彷彿要將他們都斬成碎片。
幾位明真境的神策軍根本難以抵擋這等威勢,他們感受到迎面而來的強大神力,頓時被震得連連後退,陣型也立刻出現了鬆動。
但就在這一瞬間,都虞候的長劍如閃電般直刺向文知良的側腹,試圖趁其不備直接重創他。
文知良冷哼一聲,側身避讓,雙手凝聚的神光宛如利刃,斬向都虞候的手臂。
都虞候瞬間反應過來,長劍回防,在空中發出尖銳的碰撞聲,兩股強大力量相互對抗。
神力與劍芒碰撞的剎那,激起漫天光芒,周圍空氣彷彿都被壓迫得扭曲變形。
文知良手中再度聚起神光,冷然一笑。
正要追擊,卻聽都虞候喘着氣,冷然道:“這是被污染的神光?”
“你是……神書中所說的墮落神官?”
文知良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手上的神光帶着陰暗的黑色,絲絲縷縷,像是污濁不堪的炎火。
這是無上神的懲罰?
難道他真的被無上神所厭棄?
頓時,文知良心頭無名的怒火焚燒,惱羞成怒地抽出神力化作神鞭,鞭影橫掃,逼得神策軍紛紛後退。
隨後,他拔身而起,就要逃跑。
但都虞候冷哼一聲,手中的長劍直衝文知良而去,而且直取要害之處。文知良眉頭一皺,身上的神光如同火焰一般,朝着對面席捲而去。
但是這種污濁的神光已經不如原本這麼有用,而且對方的洞玄境修士本就和他實力差距不大,更何況那幾位修士也是明真境的精英,圍攻一個被拔去了爪牙的文知良,也是綽綽有餘。
隨着神力的枯竭,文知良漸感不支,竟然一步步被逼到了絕境。
數把利刃指着他。
“朱雀長街上的金吾衛,也是你殺的吧?”都虞候厲聲問道。
話音落下,這些利刃尖端立刻更是貼近文知良的要害處。
然,只見文知良臉上浮現一抹冷笑,視線在劍尖間遊移,“原來你們都發現了啊……那又如何?”
神策軍聞言震怒,周身殺意沸騰,戰意更爲凜然。
都虞候厲聲問道:“朱雀大街就在這下面,你犯下如此大罪,還大搖大擺地進了皇城,絲毫不避諱,也不逃跑,真是膽大包天,藐視法度!”
“這是把唐國法制置於何地?將聖上置於何地?將無上神置於何地?”
“竟還敢說自己是神官?受過神賜?”
一句句質問,都虞候的聲音越來越陰狠,手中長劍舉起,就要將之格殺當場。
文知良卻依舊無懼無畏地笑着,似乎完全不害怕死亡的降臨,眼中透出徹底的瘋狂。
然而,正當一道道利刃要將文知良切成碎片的時候,天上的無上神忽然眸光一垂,天譴之力籠罩下來。
幾位神策軍忽然感覺到心中有極大的恐懼降臨,讓他們不由自主齊齊跪伏,瑟瑟發抖。
就連這位洞玄境的都虞候,強壓之下,幾欲俯首,只能用長劍抵地,咬牙支撐着。
在他們的心中,都莫名清楚,這種壓力來自於天上。
難道,眼前這個詭異的人,真的是神官?
都虞候一點點地努力擡眼,懷着恨意看向這個緩緩站起身,還拍了拍手上灰塵的“詭人”。
他還冷笑着踱到都虞候身前,擡起腳,都虞候只覺一股橫衝直撞的靈氣帶着詭異的氣息襲來,膝蓋劇痛,腿腳一軟,終是跪了下來。
“怎麼,你還懷疑我身上的神眷嗎?”這個人的聲音如同毒蛇一樣,黏膩潮溼。
“我不是你們惹得起的人。”
“等着吧,今天,你們會看到一個新長安……”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都虞候咬牙怒目,受神威束縛只能低頭跪着,聲音低沉如雷。
文知良冷笑,眼中寒意更甚:“長安的秩序,將由我重新塑造——”
然而,這句話還沒有結束,忽然一道凌冽的疾風從都虞候手中飛出,朝着文知良席捲而去,將他死死鎖住,拉至都虞候身旁。
文知良驚覺,奮力掙扎,神力反覆涌動。
但這道鐵鏈恐怕是都虞候時常使用,以規則法度祭煉,竟然以此時神力衰弱的他來說一時半會兒無法掙脫,竟是被越捆越緊。
隨後,都虞候低吼一聲:“全部人閃開!”
用盡全身氣力,都虞候掙脫了某種來自於無上規則的束縛,趁着無上存在還沒再度發力,鐵鏈將文知良鎖着,與他直衝天際。
“我……已經看清楚了……”
“在七玄山裡……”
“我的禁錮……”
這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已經是都虞候用剩下的力氣從脣邊擠出,而且愈靠近天上神面,愈是感受到壓迫,說話更是斷斷續續如同胡言亂語。
至少在文知良耳中聽來就是。
七玄山不就是一個天網遊戲嗎?
都是柳笙那種人搗鼓的幼稚無趣之物。
怎麼還能扯到什麼禁錮?
一剎那間,疑惑從他心底一閃而過——
但緊接着,他耳邊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熾熱的血肉迸射,滾燙得像潑天的開水,將文知良徹底捲入爆炸的核心。
他所期望的爆裂,卻沒想到是在此時此刻此地,終於在皇城上空炸開了。
地面的神策軍經驗老道,見都虞候以命相搏,迅速起禁制防護,避免洞玄境修士的自爆波及皇城。
特別是皇城的宮殿,一磚一瓦怎可折損?
只是,這從天而降的血雨,鮮紅斑斑點點染滿青石,宮牆被晨曦中的血光,渲染成詭譎的紅。
估計要打掃好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