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大神官突如其來這麼一句,讓李大神官一時有些茫然。
“您是說,梅老頭被那太白老兒殺,但是逃過去了?”他困惑地問道。
然而,此時樓大神官的心思顯然並不在這個問題上。
她沒有回答,只是取出一卷宣紙,塞入嘴中,止住了那不停流淌的鮮血。
李大神官看到這樣的景象,眼中再次控制不住流露出厭惡之色。
特別是看到鮮紅的顏色到後面已經成了污穢的黑色,浸染到她口脣間的宣紙上,甚至這些黑色還會不斷的蠕動,這種詭異的感覺,讓他感到深深的不適。
這個女人,果然很不正常。
但是樓大神官此時沒有心思理會他的小心。
她只是疑惑,有些東西似乎脫離了掌控。
而李大神官看她沉默,小心翼翼地再度提醒:“那太白老兒,究竟怎麼了……”
因爲李大神官的反覆唸叨,她才重新拉扯了一下空中看不見的幾根線,卻發現有種拉扯不到盡頭的感覺。
樓大神官微微蹙眉,目光飄向遠方,彷彿在感知什麼。
片刻後,她的面色更加扭曲,似乎有一絲墨色和絹色在她臉上浮現又消散。
李大神官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心中不禁震動,忍不住退了一步。
“太白……老兒,真的失敗了?”李大神官不敢置信地問道。
“是,他已經脫離我的掌控。”
樓大神官沒有否認,語氣冷漠,幾乎沒有一絲波動。
李大神官知道這纔是真正的她——沒有情緒的怪物,但是莫名的,他能感覺到她隱約流露出的淺淡不安。
他沒想到樓大神官也有這一天,有些茫然又有些錯愕。
但他來此的目的並未改變,焦急之情無法掩飾:“那……怎麼辦?今日陛下已決意,明日那梅老頭將啓程,展開神佑巡禮,走遍唐國爲百姓祈福!”
“而且,他還會代表唐國走訪其他三國神殿,還能前往聖殿,承載神威降臨,爲唐國百姓接春福!”
“這些這些,裡面多少人情,多少細節,錯綜複雜,他這個木訥老頭如何能夠應對!”
他聲音越來越急,顯然是希望引起樓大神官的注意。
但是樓大神官的心思早已漂移到別處,根本不想糾結於他這些小心思。
“這些都是小事。”她冷冷地說道,“前幾天發生的事纔是關鍵。你倒是專注在這些眼前的蠅頭小利上,看不清更廣闊的圖景。”
李大神官聽得一愣。
但是樓大神官看他呆若木雞的樣子,更是不耐煩了。
“小小事情吵吵嚷嚷,若是你不知道怎麼利用你的影響力去改變這麼一件事,你就白活這麼些年,還辜負了我耗費心血把你捧上這個位置。”
她的眼神變得森然,威壓如同墨水,在藏書閣的書籍間滲透出來,纏繞向呆愣當場的李大神官。
李大神官此時才陡然一驚,知道自己實在是逾矩了,這些年平等交往,他似乎忘記了自己曾是仰仗着樓大神官鼻息纔有了這一身金袍,還有這許多風光。
他只能小心翼翼收起焦急,改口說道:“那麼,您今天似乎心神不寧,遇到了什麼難題嗎?需要我……”
樓大神官眼神一冷,嘴角微微揚起,帶着一絲嘲諷:“就你這樣驚慌失措的模樣,能幫到我什麼?如果你連你想要的位置都爭取不到,怎麼指望替我做事?”
她頓了頓,似乎有些不耐煩,繼續說道:“我看那位顏神官,近來很聽話,或許可以提上一提……”
樓大神官還沒說完,李大神官卻是心中一驚,急忙反駁道:“什麼?她……她一個女……”
話未說完,他見樓大神官那冷冽的目光,立刻住了嘴,急忙補充道:“她的資歷和貢獻……似乎還不足以擔此重任吧?”
樓大神官冷笑一聲:“她的年紀可跟你差不多,要說來,還是你科舉同期。”
李大神官一愣,還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
“至於貢獻……”樓大神官露出了一抹譏笑,“你倒是可以看看她的功德值。”
李大神官的臉色瞬間變得青白交替,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並非不可替代,樓大神官的眼中,自己不過是一個棋子而已。
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覺悟。
很顯然現在樓大神官正在爲什麼事情煩心不已,自己若繼續在這些小事上糾纏,只會讓她更不耐煩。
這些年來自己似乎太過依賴樓大神官的力量,都快忘了,自己也應獨當一面。
這麼想着,李大神官還是決定,自己想辦法。
反正門生信徒衆多。
特別是那些朝中重臣的家人,都是神殿的忠實信徒,日常點卯,聽他講經,極其虔誠。
總之,這樣出風頭的機會,肯定不能讓給那個姓梅的老頭。
總之,辦法多得是。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也不是隻有那位不靠譜的李太白才能動手。
他想了想,恭敬地對樓大神官說道:“我知道怎麼做了,感謝樓大神官指點迷津。”
樓大神官只是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去吧。”
“是。”李大神官低頭應下,緩緩從藏書閣退出。
當他回頭遠遠看去,樓大神官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手指掐動推算着什麼,竟然難得露出愁眉苦臉。
看來這個女人還是會苦惱的,只是不在人前顯露。
李大神官不知爲何竟然有些幸災樂禍。
雖然知道自己不該。
因爲他已經跟她捆綁,一榮皆榮一損皆損。
想來正是昨日清晨發生的事情,才讓她這樣心不在焉了兩日,竟然連太白劍仙脫離掌控都不知道。
搖了搖頭,李大神官緩緩走下樓梯,從藏書閣離開,開始走向自己的計劃。
而藏書閣裡的樓大神官確實還在推演着昨日清晨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想要抓住讓她盤算盡數落空的罪魁禍首。
然而推演了無數遍,還是混沌的結果,猶如波動的粒子,根本抓不住。
這種感覺讓她都快要抓狂了,所以纔會忽略了眼前許多事情,甚至連太白劍仙從她指間溜去都不知。
似乎一切都是從昨日開始,她開始算不到一切的走向。
沉思間,又是黑色的墨跡涌出,這次是從眼角。
她眸光一凜,轉身走進畫軸之中。
在這幅畫軸之中,隱匿着一座幽雅的墨水庭院。
庭院內四處墨竹搖曳,走入簡筆勾勒的屋內,正中掛着一幅山水畫,畫面上一片蒼茫的山水,正是《瀟湘夜雨圖》。
步入瀟湘夜雨,坐在輕舟之上。
輕舟已過萬重山,纔到了一處孤立山巔的高塔。
高塔在畫中高遠,只有寥寥幾筆,周圍雲霧模糊墨跡。
樓大神官拾級而上,獨上高塔。
在最高處,竟然掛着一張古樸的紙,如此鄭重其事地掛着,但上面卻什麼都沒有。
然而今日看到,這紙上竟然已經破損一角。
樓大神官看着這個破損的角,知道這就是她吐血的原因。
她真實的身體,受損了。
而且是在追殺一個微不足道的下屬之時,莫名其妙被吞噬了力量。
如今就連那部分身體都已感應不到,恐怕被人搶走了。
真是想不明白。
難道那位下屬果真是有着自己意想不到的能力?
所以她纔會算出那人有着重大的威脅?
古怪,真是古怪。
但是一切都不能停下來。
如果這條路走不通,那就只能走另一條路。
沒有了神屍,不是還有……
無上神的殘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