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賈爾沒想到，小綠園竟是這樣一羣狂徒，居然敢炙烤神像。
他心頭髮寒，哪裡還敢闖進去？只能一步一步往後退着，悄然避開此處。
誰承想，剛退了幾步，便撞到了什麼，差點要尖叫出聲，
然而一隻手突然按住了他的嘴。
“噓——！”
是人的聲音，近在咫尺，帶着一絲急促。
對方似乎沒有惡意，桑賈爾微微掙扎了一下，便停下動作，任由那人輕輕拖着他，一步步遠離了那詭異的神廟。
靠得近了，桑賈爾嗅到了一股濃重的石料氣息。
他做過一段時間礦料的倒爺，所以對這個味道很熟悉。
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桑賈爾拉扯回思緒，見終於遠離了那詭異的神廟，鬆了一口氣。
桑賈爾回過頭來，那人戴着氈帽，雖被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還是認得出來。
“是你……那個在酒樓裡的書生！”
他想要問些什麼，卻被書生搶先打斷：“先別說，去我那兒，我那兒安全。”
桑賈爾到現在仍是滿腹疑竇，但如今他又冷又累，已然無處可去，看到這樣正常又好心的書生，簡直要熱淚盈眶。
書生在前面帶路，熟練地撥開積雪，扒開一條路給桑賈爾，好讓桑賈爾走得輕鬆一些。
不多時，兩人便到了一間破舊的小屋，看着屋後頭還有一個被高高的圍牆包圍的小院。
“家裡有些凌亂，還請不要介意。”書生不好意思地說道。
“哪裡哪裡，已經很好了。”
桑賈爾現在還哪裡有什麼心思去介意亂不亂，強撐着疲憊的身子，跟着書生踉蹌爬入屋內，抖落一身的積雪，搓着僵硬的手腳。
他運起一絲靈氣遊走全身，讓寒意褪去。
“你居然還敢用靈氣？”
這聲音冷不丁地響起，讓桑賈爾心頭一跳。
他轉頭望去，只見書生正靠在爐旁升火，眼神深沉，似乎別有意味。
見桑賈爾一臉驚疑，書生嘴角揚起：“你別告訴我，你沒感覺到……”
“神眷已逝。”
神眷已逝。
這四個字如雷霆般擊中了桑賈爾，他愣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書生不以爲意地笑了笑，低頭撥弄火堆：“你似乎還在希冀些什麼，還是說……你害怕被當成瀆神者？”
桑賈爾沉默不語，眼神複雜地望着爐火跳動的光芒。
“怕什麼呢？若能活着，便算是幸運，不管怎麼活都行。至於其他的，還重要嗎？”
書生的聲音很輕，卻每一個字都砸在桑賈爾心上。
他低頭挨近爐火，感受着火焰的暖意緩緩驅散寒冷，低聲喃喃：“是啊……能不能活下去，離開這裡還是一個問題。”
還能見到阿父嗎？
自憐自艾的沉思被扔到臉上衣服打斷。
書生說道：“你全身溼透了，換上這個吧。”
原來是桑賈爾身上的衣服隨着雪水融化，溼漉漉地黏在身上。
“不用，我有帶衣服……”
他摸了摸腰間，卻突然愕然發現儲物袋竟不見了！
書生似乎早料到，低聲道：“估計是你方纔在雪裡跑動的時候掉的吧？先換上我的吧。”
桑賈爾心頭微暖，感念書生的細心，於是拿過衣服，見屋裡有一道屏風，便走過去準備在屏風後換上。
書生在一旁開玩笑：“大家都是男子，怕什麼呢？聽說你們漠北人最是不拘小節，沒想到你倒是個害羞的。”
桑賈爾憨厚一笑，沒有接話。
他將身上溼漉漉的衣服脫個乾淨，搭在屏風上。
穿上新褲子的時候，他正好彎下腰去，無意間瞥見身後牀鋪邊上的屋角里似乎有什麼。
似乎是一道巨大的黑影。
爐子的火光微弱，又有屏風擋着，只能藉着明亮的邊緣看到一點。
似乎是一隻腳。
桑賈爾悚然一驚。
但再仔細看去，這個腳比正常人的大多了，而且是灰暗的顏色，石質紋理清晰可見，顯然並非真人，而是石像。
桑賈爾還想細看，但卻聽到屏風外突然響起了書生的聲音：“怎麼那麼久？穿好衣服了嗎？”
聲音極近，似乎就在屏風上。
桑賈爾擡頭一看，卻見書生的面孔正掛在屏風上，一雙眼白極爲明顯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心頭驚駭，慌忙穿上褲子，但卻被褲腿一絆，身體驟然失去平衡，慌亂中竟然撞在了屏風上。
屏風被撞倒，他的身子跌了出去，但是火光卻撞了進來，照亮了昏暗的屋角。
也終於照亮了那屋角的巨物。
一尊甚是熟悉的無面神像，佇立在屋角，悲憫地看着他。
“這是……無上神神像！”桑賈爾驚叫道。
書生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冷冷地問：“是……又怎麼了？”
桑賈爾擡頭，只見書生的身影隱在暗處，氣息愈加凝重，步伐緩緩逼近。
桑賈爾趕緊爬起來，心跳如鼓，權衡了一下前後門的距離，立即轉身朝後門跑去。
後門外是那個被圍牆圍住的小院落。
桑賈爾剛跑進去，腳步猛然停住，眼中滿是驚恐。
院子裡，赫然聳立着一具具雪白的人形，面孔落滿了雪，看不清五官，卻正朝着自己，彷彿一道道冰冷的目光正注視着自己。
“怎麼，你害怕了嗎？”書生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猶如毒蛇的低語。
桑賈爾心頭一跳，也不顧自己身上沒有穿上衣，急忙往前衝刺，落入這些人形之中，和已經出現在門口的書生保持距離。
突然，他感覺到光裸的腳下一陣劇痛，低頭一看似乎踩到了什麼尖銳的碎石。
血色滴落在雪地上，宛如盛開的紅梅。
“真好看……”
循聲望去，桑賈爾看到書生的目光落在雪地上嫣紅，眼中盡是癡迷。
心中陡然一驚，這是個變態啊……
書生冷然一笑，從袖子裡拿出一把鑿子，朝着桑賈爾一步步走來。
“你要做什麼？”桑賈爾顫聲，眼裡盡是恐懼。
書生依舊微笑，步伐不急不緩，語氣輕柔卻夾帶着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陰冷：
“當然是幫你活下去。要不然我邀請你來我家，是爲了什麼？”
“什麼叫……幫我活下去？”
桑賈爾忍着腳下疼痛，一邊問一邊往身後退去，藉着石像的遮掩，手悄然往懷裡伸去。
“剛剛也說了，只要能活下去，你還管是什麼形態嗎？”書生露出一絲不耐煩，“就你現在的模樣，在這裡根本活不過一天，我也只是看在同爲無上神信徒的份上在幫你，你應該感恩戴德才對。”
桑賈爾不知道這個書生到底要怎麼幫他，但是看這個架勢，絕對不會是自己想要的方式。
他壓下心頭的慌亂，迅速從懷中掏出那張幾乎是最後一張的高階雷電符，猛地甩向前方，靈氣涌入符中。
隨着雷鳴般的轟響，閃電如暴風驟雨般撕裂了這片小院，熾烈的電光在空中炸開，空氣瞬間變得熾熱刺眼。
白雪被雷電蒸發，化爲蒸騰的水霧。
破舊的屋舍應聲坍塌，屋裡那巨大的無上神神像徹底顯露在外，沒有五官的臉，悲憫地看着驚恐的桑賈爾。
而院子裡還有更多的無上神神面正看着自己。
那些人形，因爲覆蓋着的雪被灼熱的雷電燒融了，才顯現出真實的模樣——竟全是無上神石像！
只是，有的粗糙，像是初學者的粗製濫造；有的精細到幾乎可以以假亂真。
地上也到處散亂着許多破損的石料，角落裡還有不少雕刻工具。
甚至，桑賈爾還可以看到有有些凍住的頭顱和殘肢，像是邊角料一樣被隨意丟棄，不甘的神色凝固在上面。
桑賈爾猛然意識到——他差點就成爲其中的一員！
而就在此時，他剛鬆了一口氣，腳踝卻被一隻焦黑的手緊緊攥住。
低頭看去，正是被炸得只剩下一半的書生。
焦黑赤紅的臉上是怨毒的神色，擡頭看着桑賈爾，然後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桑賈爾忽而感覺腿部一緊，那褲子像是活物一般牢牢鎖住他的雙腿，使他動彈不得。
他試圖掙扎，但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束縛，最終狠狠摔倒在地，與書生臉貼着臉，幾乎能感受到那焦黑堅硬的麪皮。
他驚恐地想要掙扎爬開，卻有一雙雙僵硬的手從旁邊伸來，鉗制住他的胳膊，往前面坍塌的房屋拖去。
尖叫聲戛然而止，因爲桑賈爾清晰地看到，那些抓着他的石像，被炸裂的石殼之下，露出的是青白色的皮膚。
這些石像……
裡面全都是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