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脫這一次帶來了二萬軍隊,而在大營之中留下了近一萬人的防守力量,吃過一次虧,他這一次給大營裡留下了足夠的防守力量,巴顏喀拉山綿延數百里,他不能確定安慶守軍會不會再一次莫明其妙地出現在自己的老營裡,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再也經不過上一次那樣的損失了。
但是他認爲,兩萬大軍足以對安慶形成圍困之勢,這一階段,他要的是圍困,先在態勢上擺出一個讓兀達,讓所有蒙元重臣們都滿意的姿態來,然後再慢慢地修整,他不認爲大越軍隊有與他正面野戰的勇氣,蒙軍野戰無敵,這一點,無論是脫脫自己,還是他的父親,或者絕大部分的蒙元重臣們都是這樣認爲的。當他發現,對面的安慶守軍不但敢於出城與他野戰,而且在第一回合的交鋒之中,居然還戰而勝之之後,他驚懼之餘,更多的卻是憤怒,因爲對手小瞧了他,大越與蒙軍交鋒史上,極少有這樣以少敵多,還敢悍然戰之的戰例。
脫脫覺得自己被響亮地敲了一記耳光,打得他有些頭盔目眩,年輕的臉龐漲紫,精心修理過的發須似乎根根倒立起來,提起馬鞭,指着遠方那面驕傲飄揚的孟字將旗,他哆嗦着道:“全軍壓上去,給我將他們踩成齏粉!”
“王爺,且慢!”已是白髮蒼然的郭絡部長老拉卡鬆一把握住了脫脫舉起的鞭子,“坡上只有兩千餘安慶邊軍而已,將旗也只不是安慶的主要將領。既沒有看到嶽字旗,亦沒有看到蘇,胡的將旗。更沒有看到石堡黑煞雲昭的將旗,這說明安慶的主力並沒有到此,我們全軍壓上,沒有留下後備軍,萬一對方主力突然殺到怎麼辦?”
脫脫憤怒地道:“怎麼了拉卡錫叔叔,你的一顆雄心亦被歲月摧垮了麼?你還有隨着我父親征戰大漠受傷百餘處仍不下戰場的勇氣麼,我們兩萬軍隊,全線壓上,你認爲我不能迅速地一口吃掉這兩千安慶邊軍麼?我吃掉了他。再掉過頭來對付他們的主力又如何?”
拉卡鬆攀着脫脫的手臂,嗆然道:“王爺,王爺,拉卡鬆是老了,但一顆心卻猶如往年,王年。老族長在世之時,無論戰事再艱辛。再危險,手裡頭總是留下一支後備力量以防萬一,有備無患。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對付一支兩千餘人的部隊,一萬人,兩萬人有什麼區別呢?”
脫脫僵了片刻。“好,留下五千人爲預備隊,其餘全線壓上,壓上去,給我生吃了他們!”
拉卡鬆放下了攀住脫脫的手臂,只要肯留下一部分人就好了,脫脫是王爺,是族長,在下屬面前,必須要保存他的體面與威嚴,看着脫脫略顯青澀和稚嫩的臉龐,拉卡鬆心中卻有些黯然,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撐起拉卡錫費盡心思纔打下的這一片天空呢?
看着坡頂的那一支戰意昂然的軍隊,拉卡鬆心裡總是有些心神不寧,對方的表現太讓他意外,也讓他疑惑。此時,對手已經完全收攏,層層的長槍林立,弩手和箭手被緊緊地保護在中央,整個敵軍此時就如同一個長滿了尖刺的刺蝟,他們是準備硬抗和堅守,毫無疑問,他們是在等待援軍,難道安慶的大越將領就這麼有信心,與郭絡部打一場硬碰硬的戰爭麼?
雲昭的確如此想,他就是想與對手硬幹一場,在這場十里鋪的爭奪之中,蒙軍的戰馬因爲一個冬天的飢餓,已經不再是他們的助力,只要相持時間一長,這些戰馬反而會成爲他們的累贅,而自己的士兵就不存在這個問題,所以雲昭告訴自己的將領們,這一仗,打得是勇氣,打得是毅力,打得是信心,打得是榮耀。
就看誰能抗得住?
孟姚心中沒有任何的波瀾,從哨騎帶回雲昭的命令開始,他就明白了雲昭的意思,立即召回丁仇,將所有的兵力集結在一起,準備應付對手的四面狂攻,半月形的卻月陣是對付眼下對手進攻的最佳陣形了。還沒有被砸毀的拒馬被拖到一起,在卻月陣的前方密密麻麻的排列着,敵人的屍體,自己人的屍體,被毫無例外的利用了起來,這些屍體被壘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屍體城牆。
山坡之上,先前第一波這中沒有使用的大量鐵蒺藜被撒了下去,這種三角狀的小玩意無論怎麼落地,都有一頭尖利的不向上,對於敵人無論是戰馬還是士兵,只要踏上去,都是一個腳被釘穿的下場。
“丁仇,自己小心吧,一定要活下來!”孟姚看着正在往傷口上用力纏着布條的丁仇,道。
“放心吧,我已經在閻羅殿裡轉了一圈,我這樣面目可怖,閻羅王也見了心煩,不會收我的!”丁仇露出一個自認爲很友善的笑容,卻讓周圍的人都打了一個寒顫,“我的兒子還等着我養他,練他,把他訓練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呢,我怎麼會死!”纏好布條,揮了揮胳膊,丁仇滿意地站了起來,提起陌刀,走向前列。
“你頂一盞茶功夫,然後換我來。咱們兩個交替指揮,也好恢復體力!”孟姚笑着晃了晃長槍,“先前你殺得過癮,我的鐵槍卻還沒有見血呢!”
“好!”丁仇露出滿嘴的白牙,“這一仗,保管你會過足癮!”扛着陌刀,他走到了那一堵屍牆之後,靠在層層碼起的屍體之上,返過身來,向孟姚作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這一下,不僅是孟姚,連着孟姚身邊的羅華章以及傳令官和親兵們,都是一陣酥麻從心裡瞬間傳遍全身,因爲丁仇回過身作出這個手勢的時候,他的腦袋正好靠在兩具死屍的腦袋中間,死者的面目雌牙咧嘴,極其可怖,配上丁仇那魔鬼般的笑容,當真讓人不寒而慄。
這場戰爭當真已經徹底改變了丁仇的人生。孟姚在心裡嘆了一口氣,但願丁仇不要讓自己也迷茫了纔好,仇恨可以讓人奮進,但仇恨也容易矇蔽人的眼睛。
郭絡部的騎兵們沒有想到大越軍隊的小花樣寸出不窮,這一次倒沒有了無數的小孔洞,但遍佈在草從之下的鐵蒺藜更是讓人防不勝防,前面的馬匹踩上鐵蒺藜,三角形的尖刺在馬蹄踏下的巨力之下,輕鬆地刺破了馬的鐵掌,釘在馬蹄之上,再一次落下之時,便深深地紮了進去,在馬匹的慘嘶聲中,頓時人仰馬翻,後面的不及收馬避讓,重重地撞上去,紛紛跌倒,有的騎士雖然身手敏捷,在馬兒倒地的瞬間躍下馬來,但不是自己踩在那些鐵蒺藜之上,便是被後面的馬匹撞倒。
損失了超過兩百人騎,蒙軍闖過了這一片區域,嗥叫着衝向了那一面屍牆。
粘不花衝在了第一列,短恥而後勇,作爲他來講,第一波的進攻鎩羽而歸讓他顏面無存,如果不能找回來的話,這一次的恥辱將伴隨他一輩子子,他渴望用敵人的鮮血來洗乾淨自己,他毫不猶豫地衝在了最前方,這一次,他重新更換了一匹戰馬。
層層疊疊屍體碼起的城牆讓他心驚,但更讓他憤怒,因爲他看到了太多熟悉的面孔,那裡面,有他的親人,有他的部屬,此時,竟然被敵人拿來當成了抵擋自己的盾牌。
他嗥叫着,縱馬衝了上去,在戰馬接近屍牆而猛然停下的一瞬間,他從馬上高高躍起,落在了屍牆這上,手裡的長刀高高舉起,就要奮力一刀斬下。
丁仇突然從他的身下冒了出來,衝鋒而上的粘不花早就被丁仇盯上了,作爲第一波攻擊的主將,丁仇怎麼會不注意這個傢伙呢?隨着對方衝鋒的方向,丁仇移動着自己的位置,當粘不花躍上屍牆的那一瞬間,他手裡的陌刀已經揮了出去。
眼角餘光看到巨大的刀光殘影,粘不花只來得及將手裡的刀揮下,然而僅僅揮到一半,他就發現自己飛了起來,手裡的刀自然也便砍到了空處。他繼續向上飛着,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下半身,看到了長長的腸子從空中墜下,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兩條腿正從屍牆之上墜落,最後眼前一片漆黑,他從空中墜落了下來,遠遠地落在了正在進攻的蒙軍人從之中。
丁仇這一刀,腰斬了粘不花。
安慶第三營,不論敵我,上千具人的屍體,數百隻馬屍壘起的城牆,迫使郭絡部的騎兵們在仰奔上坡之後,便得面對這猶如城牆一般的東西,雖然他並不高只有一米有餘,但卻足以讓仰奔上來的戰馬,再出沒有餘力跳過,更何況,這些戰馬早已大不如去歲了。
再則,面對着土石壘成的城牆,和麪對着這些屍體搭成的城牆,在感官上完全是兩個概念,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裝整,那些或安詳,或猙獰,或閉眼閉嘴,或瞪眼咧嘴千奇百怪的死狀,攻者的心態終是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尤其是看到對手竟然將自己的同伴也擺在裡面,更是讓他們大受震動,這需要何等的決死之心才能做出這等事情來啊?
他們不得不學着粘不花,等戰馬接近屍牆之時,飛躍而上,腳踩在這些軟綿綿的屍體之上,或者那些腦袋臉面之上之時,心尖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
第三營的士兵們卻不爲所動,在馮口,他們已經用無數的弟兄的屍體壘過城牆,壘過堡壘,如果能用弟兄們已經死了的身體多殺一個蒙軍的話,他們相信,在九泉這定的兄弟也會高興得大笑的。
他們挺着長槍,瞪大眼睛,看着從上面飛躍過來的蒙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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