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隆冬是極難熬的,只有益州因爲特殊的地形地勢要好很多,兩山夾着一盆地的地形使這裡即便在隆冬,也不像其它地方那樣滴水成冰,這也是益州在北地最爲富裕,當年潘氏能夠以益州爲據點,而養活近十萬大軍的原因了.
但其它地方可就沒有這麼幸運,進入隆冬之後,北地百姓大都已經開始貓冬了,還在室外辛苦工作的一般都是官府的一些機構和所徵發的勞役.
隔三岔五便會有一場大雪,爲了保證縱橫北地的馳道的暢通,大批的勞役在馳道沿線拼命工作,剷除道路上的積雪,錘掉道路之上的冰塊,確保北地的交通大動脈不會因爲隆冬季節而陷入癱渙.
當然,今年來做這項工作的已經不是百地的百姓了,往年這項工作,徵北府要爲此付出大量的銀錢來僱傭本地百姓,今年因爲雲昭在潞州俘獲的大量私軍,使得這項工作有了免費的勞力.
趙普與黃宣武兩人投降之後,尚有兩萬餘殘軍,便部被押回了北地,葉開與韓仲與獲至寶,反正現在隆冬,雲昭讓他們去種田的許諾是沒有法子兌現的,閒着也是閒着,還得耗費糧食養着他們,當然得廢物利用.直接一小隊一小隊的打散之後,安置在馳道兩側,來確保道路的暢通.
北地人對於冬季已經習以爲常,但對於這些剛剛來到北地的南地私兵來說,這裡的冬天不諦是地獄,作爲俘虜,他們自然沒有太好的待遇,一些破破爛爛的帳蓬便是他們日常居住的所在,糧食只能說是度命而已,每天保持馳道的暢通的工作量亦是極大的,北地滴水成冰,雪落下不久,便會凍得堅硬,極難剷除,而徵北府爲了最大限度的保持安全,給他們除冰的器具極其簡陋,一隊人能有一樣鐵器就算是不錯的了,大都是木製的錘子,鏟子,這無形之中亦給他們增加了很多的工作強度.
但是任務必須要完成,一天的工作量沒有完成,第二天的糧食供應便會減少.每日,都會有徵北府相應的管理人員沿着馳道檢查,以此來確認對方完成任務的程度.
更讓這些南軍私兵們膽戰心驚的是,管理他們的並不是越人,而是蒙人.
在大漠生活多年的蒙人,對於北地的隆冬十分適應,因爲以前在大漠的時候,他們面對的嚴寒比這裡不知要強出多少,他們的家中有着極好的禦寒衣物來保證他們在寒冷的氣候之中行動如常.
一個百人隊的蒙騎管理着數十里的馳道,騎在戰馬身上,沿着馳道來回巡視,他們的職責主要是防備這些俘虜逃跑或者有其它什麼過激的舉動,一旦發現,他們可以先斬後奏.
而全權負責這件事情的是現在在北地頗受重用的楊青,在單槍匹馬入潞州勸降了楊宏發之後,楊青的官銜現在又升了一級,將這件事情交予楊青,亦是北地對於他能力的看重,事涉到幾萬俘虜兵的管理以及北地交通的暢通,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現在的楊青,就有些戰戰兢兢,因爲出巡的雲昭臉色很不好看.
北地的大雪讓回到興靈的雲昭喜憂參半,喜的是,這一場大雪將會使來年的北地不再受乾旱之苦,瑞雪兆豐年,預視着來年北地將會是一個豐收年,但這麼大的雪勢必會給百地百姓帶來極大的危險,在北地,除了益州,盧州等地較爲富裕,早已解決了溫飽問題,其它地方,仍然是十分貧困的,如此大的雪,會帶來一些異常的傷亡也說不定.
正因爲如此,雲昭決定出巡,一路向北,他準備從興靈出發,一直到最北的盧城爲止,一來一往,剛好能在新年的時候返回興靈.
因爲潞州抓回來的俘虜死了不少.這些人龘大部分都是凍死的.
身着重裘的雲昭騎在霹靂的背上,看着身前不遠處幾座破爛的帳蓬,此時,帳蓬的前面,黑壓壓地跪着百多名衣衫破爛的俘虜,幾乎個個都凍得面色青紫,更讓人驚駭的人,在一側,有十幾個已經死了的俘虜兵被橫七豎八地堆在一起,土地被凍得太硬,根本無法挖坑埋葬,火葬更不必說,有這些木柴,還不如拿來取暖實際.於是這些屍體便只能被堆在這裡,好在天氣嚴寒,倒不至於腐亂.
楊青本來還挺自豪的,數萬俘虜兵,在他的管理之下,井然有序,不但沒有起騷亂,而且保證了北地動脈的暢通,自認爲他應當受到雲昭的褒獎,但此時看到雲昭的臉色,一顆心便不免砰砰的跳了起來.一向以來,楊青認爲死幾個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必竟死的這些人都曾經是北軍的敵人,沒有什麼值得憐憫的,所以,對於每日報上來的死亡也只是從名冊之上刪除一些名字,減掉一些數額而已.
“這是怎麼回事?”揚着馬鞭,指着那些屍體,雲昭臉色不豫地問道.
“王爺,北府現在實在拿不出更多的帳蓬以及給他們供應取暖的木柴不保證這些人,現在大量的這些物資都在運往秦州以及前線,他們,就只能將就了.”楊青低聲道.
“將就?”雲昭哼了一聲,”將就的結果就是死人?楊青,我不管你想什麼辦法,總之,我不想看到這些人在這麼好無價值的死去,戰士們拼命作戰纔將這些人抓回來,是想着這些人爲我們北地創造財富,而不是讓他們來到北地被凍死的.”
楊青不敢爭辯,只能低頭道,”臣明白了.”
“跟姚大人商量一些,越往南去,天氣便越暖和,供應軍龘隊的帳蓬應當可以抽調一部分,那怕是幾十個人擠一個大帳呢,至少也不至於給凍死,另我,跟當地聯繫一下,把這些俘虜兵組織一個運輸隊,讓他們自己去運輸石炭,砍伐木柴.”
“是!”
“給他們的糧食多加一成吧,吃得飽一點,總能更抗寒一些!”雲昭看了一眼忐忑的楊青,”我們北地缺人,人,就是我們北地最寶貴的東西,前線的將軍們爲了少死一些人絞盡腦汁,你們在後方,可不能如此浪費寶貴的人丁,開春以後,你就會發覺這些俘虜兵再多一倍也是不夠用的,他們是什麼?他們就是我們明年源源不絕的糧食供應者,說不定以後還是我們賦稅的繳納者.”
“是,微臣目光短淺,這就馬上安排人去辦!”
“抓緊時間,這天氣,眼看着就又要下大雪了,晚一些,便又要死人.對了,趙普與黃宣武兩人安排在哪裡?”
“回王爺,他們就在前面數十里地的羅家莊,那裡是一個交通匯集的要道,需要的人手多,工作量也大,所以便將他們安排在那裡,而且,那裡的條件也相對要好一些.”楊青道.
“走吧,我們去見見這兩個大人物!”雲昭嘿地笑了一聲,揚鞭策馬而去.
羅家莊舊址早已經殘破不堪,長期的戰爭摧毀了這個村落,眼下只剩下一些殘壁斷垣,戰事結束之後,迴流回來的一些村民們與其它村子僥倖活下來的村民們被全並在一起,組成了一個新的村子,在距原址裡許的地方重建家原,因爲這裡是數州道路的交匯點,新的村落建立之後,很快便繁榮起來,不少的商家亦聚集到這裡,慢慢地形成了一個集鎮,但老莊子,卻是被荒廢了.想在這裡重起爐竈,所需要的成本比選一塊新址的花費要多得多.
這片廢墟如今卻是有了新的用途,因爲這裡是各州道路交通的匯集點,需要維護的力量便需要大上很多,所需要的人手也更多,趙普與黃宣武二人所帶的親兵個個身高膀圓,比起一般的士兵要好上太多,便被安置在這裡,人數有數百人之多.
將他們安置在這裡,楊青亦不怕趙普與黃宣武二人敢起什麼異心,因爲在羅家莊外便駐有一支千餘人的地方鎮軍,負責維持這一帶的治安,同時,也爲南來北往的運輸車隊提供保護,趙黃二人但有什麼動作,頃刻之間,便能讓他們化爲灰燼.
更何況,將他們安置到這裡之後,繁重的勞動與僅可保證活命的伙食,在很短的時間,便讓這些人完全喪失了先前的戰鬥力,骨子裡的那點血性在管制人員的皮鞭與鋼刀之下,也被打磨得消失殆盡,如今的這些人,說一句行屍走肉,亦不爲過.
這些人就被安置在羅家莊的舊址之上.
趙普與黃宣武二人早已沒有了先前威風八面的大將形象,在這裡,他們必須象其它人一樣,每天扛着木製的錘子和鏟子,或者扛着掃帚去打掃積雪,清除積冰,動作稍慢,管制人員的皮鞭便雨點一般的打將下來,初始之時,親兵們還會幫他們二人分擔一部分勞作,但時間一長,所有人都自顧不暇,除了幾個極貼身的親兵仍然忠民耿耿之外,其它人已經顧不上他們二人了.
在一天天的勞作之中,兩人的威信開始一點點下降,直到現在,他們二人,再也沒有了以前一呼百應的能力,相反,這裡的士兵對二人倒是越來越敵視起來,要不是這二人,他們也不至於在這裡如此辛苦了,連能不能保着性命回家都不知道.
從最初的風言風語,到逐漸的惡語相向,以至於現在動不動就拳腳相加,如果不是二人還有幾個忠心的衛兵以及管制人員的壓制,趙普與黃宣武現在只怕已經到閻羅王那裡去報到了.
這種日子可以用度日如年來形容也不爲過.
天色漸暗,今天沒有下雪,工作的強度便小了許多,在夜幕降臨的時候,趙普與黃宣武二人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了棲身的一間茅棚,這間茅棚的兩面是利用兩堵斷牆搭起來的,比起一般的茅屋要好上一些,至少,可以避風.回到惡臭無比的房中,兩人立即便倒在一堆爛棉絮之中,全身都似要散架一般.兩個昔日的世家貴胄如今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叫花子一般,身上胡亂地纏着一些破破爛爛的衣物,頭上亦用一塊髒得分不清顏色的布包着,臉上鬍子頭髮糾結在一起,臉上,手上,都是被凍得裂開了口子的傷口.
在響水鎮,率隊投降的兩人原本以爲會得到與他們身份相適應的待遇,但萬萬沒有想到,被押至北地之後,沒有任何的審詢,兩人便同普通一兵一樣,被分配到了這人鬼地方來作苦役.在徵北軍眼中,兩個世家大將,便似乎是沒有任何價值的小兵一般,沒有人想起他們,也沒有人問起他們.
兩人倒在破絮之中,滿眼盡是絕望之色,在這裡,看管他們勞作的是蒙人,二人語言不通,好幾次二人實在無法忍受提出要見徵北軍的大人物,都被蒙人當作不老實者好一抽猛抽,直到二人再也不敢衝着這些人提出要求.
難道兩人會在這裡無聲無息的死去嗎?兩人雖然不甘,卻也無法可施,跑是跑不了的,外面漫天風雪,要是離開了這裡,就算徵北軍不追,他們二人也會活活凍死在雪地之中.
幾個忠心耿耿的衛兵在破屋子裡生起了火,這些廢墟之中,總是可以找到一些用來生火的傢什,一個衛兵架起了一口破鍋,不知鼓搗着什麼,破屋裡居然飄起了肉的香味.
兩人精神一振,坐了起來.
“二位將軍,今天運氣好,去找柴禾的時候,居然抓到了幾隻老鼠!”一個衛兵臉上滿是笑容,在他的腳步,有幾張鼠皮以及一塊沾着血跡的碎瓷片,顯然,他們就是用這玩意兒給老鼠開膛破肚的.要是往日,趙黃二人或許會因爲這鍋老鼠肉而嘔吐,但現在,兩人卻是半蹲在鍋前,眼巴巴地看着在水中沸騰的鼠肉,這都多少天沒沾着肉星了.
好不容易等到鍋裡鼠肉熟透,兩人迫不及待地撿起兩根樹枝,從鍋裡夾起鼠肉,便狼吞虎嚥起來,幾個親兵卻只是舀了一點肉湯,坐在屋角,慢慢地喝了起來.
趙普嚼了幾口鼠肉,看着與自己一樣狼狽不堪的黃宣武,想起二人以前的奢華,不由悲從中來,鼻子一酸,居然啪噠啪噠地掉下了眼淚.
看着哭泣的趙普,黃宣武亦是感同身受,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的悲傷無可排泄,從無聲地哭泣到大聲號淘,兩人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幾個親兵默默地看着兩位情緒失控的大人,無言安慰.
外面傳來嗵嗵的腳步聲,幾個人高馬大的蒙人手提着馬鞭,出現在他們的茅屋外,大聲地喝斥着什麼,滿臉皆是惱火之色,幾名親兵趕緊跑過來,擋在兩人之前,這些蒙人,兇得緊,根本不聽任何解釋,手中的馬鞭隨時都有可能抽下來.
蒙人龘大聲怒斥着,手裡的馬鞭搖搖晃晃,不管他們說什麼,幾名親兵都是滿臉陪笑着連連點頭,好漢不吃眼前虧,而趙黃二人這些日子以來,卻是被這些蒙人打得怕了,早就嚇得停止了號淘,睜着大眼,有些恐懼地看着兇狠的蒙人.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名身着徵北軍校尉軍官服裝的將領帶着數十名士兵縱馬而來.看到這些人,剛剛還兇狠的蒙人突然之間腰便矮了半截,一溜煙地迎了過去,替那校尉牽住了馬繮.
校尉翻身下馬,用蒙語與那名蒙人交談了幾句,揮揮手,幾名蒙人拔腳便走,那校尉卻轉身走向了茅屋.
“趙普,黃宣武!”站在茅屋門口,校尉轉着手裡的馬鞭,看着臉上淚痕猶存的趙黃二人,問道,臉上是明顯不過的鄙夷之色.
“是,是,我們二人就是!”趙普與黃宣武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個知道兩人名字的人物,哪怕只是一個校尉,兩人也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你們兩人,跟我走!”校尉丟下一句話,轉身便行.
“敢問這位將軍,要帶我們去哪裡?”趙普小心地問道.
“怎麼這麼羅嗦,又不是砍你們的頭,快點,別惹爺心煩!”校尉喝道.
“小人能不能帶上我這幾個親兵?”趙普回頭指指身後,”他們跟我久了,不願意分開.”
“想都別想!”校尉不假思索地喝道:”本校尉接到的命令就是帶你們二人走,其它人,一概不準離開,一個俘虜,還想着讓親兵服侍,架子不小嘛!快點,你們兩個.”
趙普有些絕望地看着那校尉,這要是給他們二人換個地方,沒了親兵的保護,真不知道還能活幾天,但看着那校尉身後幾十個手握刀槍的士兵,他終是屈辱地低下頭,與黃宣武二人走了出來.
羅家莊,一家不大的客棧內,現在卻是戒備森嚴,駐守在這裡的一千鎮軍現在將整個羅家莊都警戒了起來,而屋內,雲昭的親兵們已經佔龘據了所有的要害之處,客棧大堂內,雲昭坐在桌邊,一邊喝着熱茶,一邊聽着身前一人的彙報,在雲昭左側坐着的一人,卻赫然是職方司的頭頭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