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路寬廣是必然的,只是,束縛與阻力也會不小。不說別的,單單就是嫂嫂和書院的先生同窗們,就決計不會允許夏鴻升去經商。夏鴻升不反對讀書,相反,他認爲讀書學習是必須的。可是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正處在啓蒙階段的小學生了,書院裡面學習的東西,除了讓夏鴻升多瞭解了一些唐人的價值觀之外,就沒有其他多餘的作用了。反而,學子的身份,會阻礙到他許多想法的實施。
是不是該找個由頭退出書院了?只是貿然從書院退學,嫂嫂那一關過不過得去還是一說,就是書院的先生們,就要開罪了。而無論是出於未來考慮,還是出於個人情感道義,夏鴻升都不想讓自己同書院的那些先生們有所間隙。能不能想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夠讓自己從書院的束縛中走出來,又能夠不破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同書院裡面幾個先生與山長的關係?
這是一件頭疼的事情,對於頭疼的事情,夏鴻升一直以來的辦法就是,暫且放到一邊去,反正暫時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不如先等等看,沒準兒就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
送走了拿着一疊演草紙欣喜若狂飛奔出去了的徐齊賢之後,夏鴻升還沒有來得爬在桌子上眯一會兒呢,卻不料又有人從門外探了腦袋進來了,不過來人卻令夏鴻升很是意外,不是旁人,竟然是白建之。
見夏鴻升發現了自己,白建之也就大大方方的現身了,走進了學室裡面,還沒有等夏鴻升站起來,就先拱手作揖然後說道:“夏師弟,爲兄今天是來替朱彥輝給夏師弟道歉的。”
夏鴻升一愣,朱彥輝,就是那天在書院裡面起口角的時候,攔住了夏鴻升和徐齊賢,被夏鴻升罵作一條走狗,然後惱羞成怒過去要掐夏鴻升脖子的那個人了,白建之來替他道歉?
“這件事情本不該我來攙和,他心裡惱你那天損他的臉面,所以用了下作的手段,想要派下人去捶你一頓解氣。這件事情爲兄也是今天早上方纔知道,這等下做之舉,實在是丟我鸞州書院的人,他朱彥輝理應受重罰。”白建之坐下站在夏鴻升的對面,朝夏鴻升很是禮貌,語氣很是誠懇的說道:“只是,他家與我家乃是世交,兩家人猶如親戚,所以爲兄與朱彥輝雖爲兩家,但卻情同手足。那日裡他強自出頭,本也是自己覺得爲兄受辱了,所以便想都不想的出來幫忙。爲兄雖然不需要他的幫忙,但是一片好意總是要心領的。他昨日派去的下人,說你有高手護佑,他跟着你剛進了巷子,連人影沒見就暈過去了。朱師弟今早來說起下人的話,爲兄這才知道,他衝動之間,竟做了如此下作之事來。這件事情被山長知道,恐怕以山長的脾氣,朱師弟就要被逐出書院,名聲壞了,以後就是想要去別處進學也是枉然,所以爲兄聽完就直奔師弟這裡,既然夏師弟並未受傷,請夏師弟看在一門同窗的份上,這件事情就此揭過若何?爲兄這方玉佩,當值一百貫,就此奉於師弟,權當爲朱彥輝求情了。”
說罷,白建之竟然將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下,彎腰鞠躬雙手遞到了夏鴻升的跟前來。
夏鴻升心中警鈴大作,白建之今天的模樣,哪裡還有那日學院裡盛氣凌人的樣子,這番話說的簡直滴水不漏,既撇清了那件事情與自己的關係,又大義凜然的指出朱彥輝做錯了事情,當受重罰,卻又以玉佩相奉,請求自己原諒朱彥輝,顧全了他與朱彥輝的兄弟情義,若是夏鴻升不接受,那他已然做全了兄弟應做之事,又撇清了干係,就是書院真的處罰朱彥輝,也跟他沒有什麼關係了。若是夏鴻升接受,那這件事情就不會被山長知道,他自然就相安無事,朱彥輝還要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又博得了一個仗義的名聲來。
夏鴻升混跡職場多少年了,這種人,這種事情見的多了,心下一番思量,就知道該怎麼處理了。夏家如今連小門小戶都算不上,只有一個女流之輩和他夏鴻升兩人而已,鸞州城這不大的地方里,白家要是真想伸手搞他們,簡直易如反掌。所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夏鴻升覺得不至於爲了這件小事,而與白建之徹底撕破臉皮。若是在學院裡的爭執僅是學業上的較量,那就讓他止於書院大門即可,不必帶到外面去,如果藉此機會咬了他們兩家,相信以後嫂嫂和自己在鸞州城裡的日子恐怕不會好過。再者,學生之間的小氣,夏鴻升作爲一個成年人,本來也覺得沒有什麼好計較的,在他眼裡只是幼稚之舉而已,根本沒有放在心上。白建之他們到底還是學生,把這件事情看的大了。不過,既然他們看的大了,那也本着有機會不用,過期作廢的原則,自己何不利用一下呢?畢竟,成功學裡有一句話,雙贏纔是真的成功嘛!
想到這裡,夏鴻升也就扶起了白建之來,朝他無所謂的擺了擺手,說道:“這件事情本來跟白師兄沒有什麼干係,不過白師兄高義,想要保朱彥輝,這兄弟情義教人敬佩。呵呵,咱們同窗之間在書院裡面小打小鬧的玩笑事情,自己玩鬧一下也就算了,若干年後回憶起來,倒也是一件件的年少趣事,要是因爲這個就跑去老師那裡告狀,豈不是太小家子氣了?這件事情我本就沒有放在心上,更不會去向任何人提起。至於玉佩,白師兄收回去吧,百多貫的東西,我消受不起啊。”
愛打小報告的人,學校裡面不會有人喜歡,就連老師們,也不會真的喜歡那種自己沒有擔當的學生。夏鴻升後世裡再清楚不過了。
“哈哈,夏師弟果然心胸寬廣,爲兄自愧不如!對,同窗之間的玩鬧而已,哪裡值當驚動先生們呢!”白建之見夏鴻升這麼說,立刻高興了起來,大笑一聲,一把抓過了夏鴻升的手來,硬要將玉佩塞過去,說道:“夏師弟如此大氣,爲兄怎麼也不能小氣了,玉佩還請夏師弟收下,權當爲兄交個朋友。”
夏鴻升眉頭一挑,這個白建之的心思倒也活泛,見自己不願與他撕破臉皮,他又打壓不成自己,這轉瞬之間就又想要把自己拉到他的一派裡面去了。這樣的人假以時日,必定是八面玲瓏,人脈博廣的人精啊。只可惜,心術不正,活泛用錯了地方,以後當了官,也是一個奸佞之徒。
這樣的人可以認識,可作爲酒肉朋友,甚至可以稱兄道弟,一些舉手之勞的小忙可以請他幫忙,但卻絕對不可深交,不可信任。
這樣的人,在一些不會危及自己,對於自己來說易如反掌的小事情上,樂於施恩於人,讓別人欠他人情,可若是一旦涉及自身利益,卻轉眼就會張開血盆大口,絲毫不顧人情了。這種人,夏鴻升見過無數,剛開始吃過虧,後來就知道怎麼跟這種人打交道了。
“呵呵,白師兄文冠書院,又是顏師現任首徒,以後前途不可限量。玉佩還請白師兄收回,太貴重了。白師兄不要氣惱,小弟不是見外,其實是小弟便有個不情之請了。”高帽子送過去幾頂,白建之瞬間就氣順了,夏鴻升這段時間在書院之中大出風頭,《三字經》是他所獻,君子所爲之言出從他口,那兩首詩更是遠超書院學子的水平,竟在暗地裡被幾位先生稱道有大家之風,還有那書院註疏裡新加上的君子遠庖廚之論,也是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的,他自己似乎並不知情,卻不知道私下裡已然有人稱他爲神童了。這豈能不讓白建之氣惱之極,書院第一人,除了我白建之,豈能另有其人?!不過,現下看夏鴻升笑臉對自己說這好話,那股子氣惱瞬間就沒有了,便是你被人傳爲神童,還不是要在我面前請我幫忙?
一念及此,白建之頓時心情大好,擡手往夏鴻升的肩膀上面一拍,做出一副很是豪邁的樣子,說道:“夏師弟但講無妨,你年歲還小,又是爲兄的師弟,幫你是理所應該的。”
“那小弟就厚着臉皮說了……”夏鴻升拱拱手:“小弟想要打製幾口鐵鍋,卻無奈不認得好鐵匠。眼下馬上就要到顏師坐下聽講,不能再聽我師尊之言了,於是也想要收幾斤茶葉孝敬師尊,卻又不通曉其中的門道。小弟錢財已經備好,只想請白師兄派一下人來,帶着小弟同去便是,小弟付錢,白師兄的人只需要隨着小弟同去帶個路,提醒幾句,不教小弟受了誆騙即可。”
嘿,小子,想要借白家的名頭來方便自己行事麼?這鸞州城之中,誰不知道我白家是此間第一大家族,便是到了東都洛陽,也是有產業在的。鸞州城裡的那些小商戶們,看到白家下人,自然以爲是白家要這些東西,恐怕爲了巴結,這些不值錢的東西,一開口就要免去一半的錢財來,好落個人情。這人情債白家背了,卻要他得到了甜頭,真是好心思啊!白建之心中哂笑,眼珠一轉,手一擺,說道:“區區幾口鐵鍋,幾斤茶葉而已,夏師弟卻原是爲這個費心?哈哈,小師弟不懂的裡面的門道,的確容易吃虧,那茶行裡以次充好的大有人在呢!也罷,也不要什麼下人去了,我今日與夏師弟相交,方覺夏師弟甚合爲兄,這些東西夏師弟且莫要操心,這鸞州城最好的鐵匠,吃的大多是白家嘴裡的飯,茶葉更是簡單,家中便有上好的茶葉來。今日散學,便會有人帶着茶葉和鐵匠自去夏師弟家裡。”
白建之話說的十分大氣,又說了幾句,洋洋得意的擺着手裡的書本離開學室了。
哼哼,夏鴻升也笑了起來,這種人的心思不要太好把握,這種人自認高人一等,視他人爲棋子,自負又虛榮,實際上沒有多少本事。幾頂高帽子下去,也不需要放低身份,只要你表現的與他友好就足夠了,他就會發揮自己過剩的想象力,自以爲你是在巴結他了,就頓時心中滿足,怎麼看你怎麼順眼,只要不涉及他的自身利益,對於能讓自己滿足了虛榮心的人還是很大方的。夏鴻升現下在書院中名頭挺盛,這會兒在白建之面前又表現的很友好,不自覺的就讓白建之落到套子裡了。
傻叉,夏鴻升朝着門外哂笑了一聲。幾句客套話,沒放低身份,更沒花一分錢,就解決了打造炒鍋和收茶葉的問題,就是喜歡這種冤大頭啊,讓人有一種智商上的優越感。
隨即,夏鴻升就又苦笑着搖了搖頭,千人千面,左右逢源,本是小人之道,君子不屑爲之。可惜,家中敗落,要想更好的生存下去,自己也只有暫時做一回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