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徵當然知道太子之所以駁斥了他的諫言,與他針鋒相對,就是想提醒應該自珍、惜福,別和從前一樣分不清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沒錯,他猜的一點都不錯,李承乾確實是這麼想的,如果今日杜如晦沒在文武百官面前,怎麼商量都行,外交嘛,和去西市買東西是一個道理,討價還價嘛。
可現在不一樣,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堂堂的天可汗要去商量那麼個彈丸之國,這不是有失國體嗎?我唐軍浴血奮戰打出來的國威也會盡失殆盡,讓天下諸國小覷。商量,商量個屁,此乃妾婦之道。
“太子殿下,剿匪保一方平安是沒錯,可這勢必會引起連鎖反應,遼東半島就可能重燃戰事,前隋的在遼東的慘敗就在眼前,朝中不少將領都經歷過那場慘烈的戰事,老臣還是希望你三思而後行!”
對於魏徵的話,李承乾不住的搖搖頭,要說人生經驗、宦海沉浮,忍辱負重,他確實不如魏徵多矣。可論到統兵御戰,爭馳千里,在朝的武將中除了李靖等老牌將領外,李承乾自覺不輸於任何人,所以對於魏徵的話,他只是報以譏笑。
“魏相,帶兵打仗與在衙門裡批公牘不同,如果有必要,孤願意率軍與之一搏,替我華夏那些冤死的將校士卒,報仇、雪恥。九州唯缺一隅,乃我唐人之憾,孤相信今日在場的諸臣有這樣想法的不在少數。”
話畢,李承乾臉色肅穆的唱起了《無向遼東浪死歌》,這讓魏徵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因爲他看到,武將們的紛紛手捂住心房,莊嚴肅穆的跟着隨聲附和:長白山前知世郎,純著紅羅綿背襠。......,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莫向遼東去,迢迢去路長。......,長劍碎我身,利鏃穿我腮。性命只須臾,節俠誰悲哀。功成大將受上賞,我獨何爲死蒿萊!
魏徵原本是想讓老將們給太子普及攻高句麗之難,讓這位和皇帝一樣喜好武功的太子知道螞蟻雖小,可也能翻山。但誰能想到太子竟然反將了自己一軍,用一首歌就把武將們一起都劃拉到他那去了。
尤其是那些參加過征伐高句麗的武將和他們的後人,都用痛恨的眼神看着魏徵,好像魏徵就是個唐奸,是高句麗在朝廷中的內應一樣,阻止了他們爲同袍、兄弟、長輩們復仇。
“魏相,看到了吧,士氣高昂,軍心所向,不可逆轉,高句麗要是識相,那咱們就都難得糊塗,要是不識相,那就只有戰場上見了。”,說完,李承乾轉身對上行了一禮,恭聲說道:“父皇,兒臣請以調動杭州、登州水師徹底戡平東海之寇,直至絞殺殆盡爲止。”
沉思片刻之後,李世民點了點,拂了下袖子,沉聲說:“太子說的有道理,大唐是上國,上國就應該有上國的尊嚴,況且我們已經先禮後兵了,不可再降國格。剿匪的事兒就由太子和兵部議處就可以了。好了,沒什麼事就退朝吧!”
看到皇帝這麼輕而易舉的就同意了太子所言的“剿匪”計劃,採取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法,把事曲解變道了,魏徵不由再心中嘆了一口氣,太子身上戾氣太重了,皇帝還這般縱容,難道他只知道趙武靈王的下場嗎?
其實魏徵是當局者迷,有很關鍵的一點他根本就沒看見,那就是杜如晦作爲皇帝的心腹,當朝的宰相,他能不知道說完此議的後果嗎?要是想談的話,又何必在這裡討論得失呢,國格呢,直接吩咐鴻臚寺辦不就行了。
而且作爲始作俑者的杜如晦,說完了就閃到一邊,好像一切都與他沒關係一樣,那不更能說明,這就是皇帝是故意引起爭議,就像李承乾所說的那樣,九州缺一,皇帝這種凡事要求盡善盡美人,怎麼能容忍高句麗的存在呢。
越是楊廣做不到的事,他越是要做到,這次高句麗識相算撿着了,否則營州的都督張儉的所部就會立刻東進。魏徵雖然伺候皇帝十幾年,可不得不說,他還不是不夠了解李世民,所以在散朝的時候,房玄齡特意寬慰了他一番。
並告誡他:過去的事就過去了,那對父子是要開創古今未有之偉業的,誰當着他們的路誰死,你魏玄成這官兒還能當幾年,何必那麼較真呢,將來太子當國,你不是耄耋之年,就是已經魂歸長夜,該爲子孫考慮後路了。
看着太子在杜如晦等一衆兵部官員和老將們的簇擁下向兵部走去,魏徵的心裡不由泛起了一陣苦楚,這世上又有誰真正瞭解我魏徵心中的報復呢!房玄齡說的沒錯,既然皇帝看着情義的份上,保了自己一命,那就該樂天知命,好好爲自孫打算一下了。
對老房拱了拱手,魏徵踉踉蹌蹌的向宮門走去,一瞬間彷彿老了幾十歲,長孫魏叔玉看到後,趕忙上前攙扶父親,還疾聲問道那裡不舒服,可魏徵什麼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無大礙。
魏徵不知道,就在他們父子形單影隻的向外走時,皇帝和長孫無忌也在閣樓上看着他們。良久之後,李世民長嘆一聲:“輔機,朕給過他機會,而且不止一次,可他的選擇依然不是朕。高明的憤怒,朕能理解,他容忍不了自己禮敬了十幾年的忠臣竟然是個二心之賊。可朕不殺他也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朕要讓他活着,就是爲了讓他看到大唐在朕手中是如何遠邁秦漢,成爲千古第一帝國。”
“是,陛下說的即是,魏徵是有大才之人不假,可就是太愛鑽牛角尖了,他根本就不能理解陛下和太子的雄圖遠略,所以不管有沒有太原王之事,他被淘汰都是定局。如今能全身而退,他就應該每日燒香磕頭,感謝皇恩浩蕩了,畢竟和那些舊東宮的人比起來他要幸運的多。”
對於長孫無忌的見解,李世民深以爲是,淘汰魏徵不僅僅是因爲那件事,更是因爲他和一些臣子已經落伍了,腦子跟不上朝廷的新方略,這與貞觀初年,淘汰封德彝、陳叔達等人的道理是一樣的。魏徵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能不能留下,還得看他們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