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陳宇輕聲念出了一段清心咒,隨着她的話音落下,比利的眼神漸漸恢復清明,他看看幾乎近在咫尺的詭異美人,冷汗如雨,抖得幾乎站不住。

看着比利嚇得連動都不敢了,女人“嘻嘻”笑了起來,笑聲如銀鈴一般清脆,張開的口中露出一點點尖牙和綠色的涎水。

比利鬼叫一聲,快步跑到陳宇身後瑟瑟發抖,像個鴕鳥一樣。他一米九的身高和壯碩的身材做出這個動作,怎麼看怎麼滑稽。

“東方大陸的驅魔者?”女人狀似天真地歪頭,缺了舌頭而口齒不清的呢喃了一句。

陳宇點了點頭。

女人笑了,溫溫柔柔的說道:“我叫珍妮弗,1598年出生的,很高興認識你。”

比利悄悄探出頭來,想不到這個女鬼還挺好說話。

像是看出了比利的疑惑,陳宇解釋了一下:“這是咒靈,死前她用自己的靈魂爲代價,交換了復仇的機會。所以在她詛咒之外的人都不會受到攻擊。”

“那她剛纔還魅惑了我。”比利嘟囔道,想到剛纔的情形,他還是很緊張。

“你以爲,她剛纔對你動了殺心,你現在還能活着?剛纔那種情況下,我也救不了你。”陳宇涼涼道。

“這麼強的嗎?”比利驚訝道。

女人笑了,綠色的涎水流了幾滴在地上,她說道:“你也別小看了這個女孩,她骨齡也就十八九歲,但是和我這種幾百年的老妖怪打起來,也難分伯仲的。”

陳宇一直冷漠的表情終於鬆動,微微笑了一下:“你謙虛了。”然後又正色問道,“現在你還徘徊於人世,可是還有什麼遺願?五百多年了,當初你詛咒的人應該早就不在人世了。”

女人哈哈笑了,原本還算平靜的面容變得格外可怖:“我詛咒的人怎麼就不在人世了呢?他們可是好好的,安安穩穩的活了五百多年啊!哈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在原野上回蕩着,驚得一羣烏鴉“呱呱”叫着飛出樹林。寂靜漆黑的平原廖無人煙,遠處影影綽綽,有各種各樣莫名的影子浮現,帶來一種直擊心靈的恐怖。彷彿那是一羣剛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死屍,攜帶者滿身腐爛的皮肉和不斷蠕動的蛆蟲,裹挾着死亡的氣息向他們襲來。

陳宇見勢不對,馬上伶起還在發矇的比利扔到車上,然後迅速啓動油門,拉到最大檔。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把發狂的珍妮弗和一些黑影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比利驚訝的看着陳宇,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小姑娘哪來那麼大的力氣?還有,她會開車幹嘛還要自己當司機?過來送死?比利越想越覺得自己被坑了。

面前出現了一些黑影,陳宇是向鬼魂比較少的地方開的,不過眼前這三三兩兩奇形怪狀的鬼怪仍然很棘手。

比利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他強自鎮定地把頭扭向一側,卻看見了車窗上映着一張沒有五官的臉。

哦,算了,他還是老老實實閉目養神吧。

比利用手拭去一腦門的冷汗,然後一副超然世外的模樣坐着,安安穩穩的閉上了眼睛。

陳宇神情嚴肅,腳下用力一踩,把車子打到最高檔,車速越來越快,瞬間把那些魑魅魍魎遠遠甩在後面。

駛出了很遠,陳宇纔開口說道:“好了,睜眼吧。”

比利先是半眯着睜開了一隻眼睛,左右瞧瞧後才把眼睛睜開,弱弱地問陳宇:“陳小姐,那個女鬼看起來挺好說話的,怎麼突然就暴走了?”

陳宇冷漠的回答道:“怨氣太重,業障積累太多,已經成了半鬼王之體。剛纔我們詢問她的時候挑起了她的怨氣,所以她失控了,暴動的怨氣也吸引了方圓數千米的未往生冤魂,纔有了剛纔的場面。”

“這樣子嗎?”比利自語道,還是有些不忍心的問了一下,“你要消滅這個咒靈嗎?畢竟她要殺掉一整個鎮子的人,可是我真的感覺她沒有完全喪失人性,似乎還很……”還很好相處的樣子。

後半句話他沒說出來。

陳宇微勾脣角,做出一個涼薄的微笑表情道:“咒靈,死前怨氣滔天,以往生爲祭,靈魂爲祀,詛咒揹負罪惡的人。等到復仇之後,她的一切存在過的痕跡都會被抹去,子孫後代也都會消失。靈魂經受業火焚燒之後潰散於天地之間,所有人都不會記得她曾經存在過。而被她殺死的人,還有輪迴轉世,你說,這個交易劃不划算?”

比利語塞。

他只覺得活着纔是最重要的,可是聽着陳宇涼涼的語氣,他原本堅定的信念突然動搖了。

一心復仇,就算魂飛魄散。只要今生,不要來世,這筆交易,真的值得嗎?

以後生生世世,千般風情,萬種風光,無緣再賞,只爲了這一世的怨念。

與其稱之爲咒靈,更不如說這是一種執念。

咒靈之所以被天地許可,是因爲它們只能殺死自己詛咒的人,旁人一概不能動。

其實,在天道眼中,這不過是螻蟻愚蠢的報復。爲了白駒過隙之間的一點小小仇怨,放棄無數個輪迴往生,委實不值得。因此,他也默許了咒靈的存在。

值與不值,誰說的明白呢。看過了最陰暗骯髒的角落時,眼睛再接觸到光明,怕是會刺痛吧。不如就這一世,斬斷所有因緣的線,然後乾乾淨淨、痛痛快快地消散。

因爲怕半夜車經過時看不到他們,陳宇把車停在草地上,兩人準備在車上休息一夜,明天起來再繼續計劃怎樣處理咒靈。

夜已經很深了,郊外的空氣很清新干淨,天上一片雲彩也沒有,熠熠生輝的繁星鋪滿了整個天空,就像深藍色的晚禮服上點綴的碎鑽。

四下漆黑一片,比利已經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不過很微小。特種兵的睡眠一向是非常淺的。

陳宇呆呆地透過擋風玻璃看着天上的星星,冷漠的表情消失,她顯現出一種更加符合十八歲少女身份的茫然和脆弱。

消失,魂飛魄散……

這漆黑的深夜,張開了眼,獰笑着要將她吞吃入腹。星星露出了獠牙,在她面前炫耀自己存在的永恆……

黑甜的夢境裡,是爸爸和藹的臉龐和小小的她,後來,是爺爺慈祥的面容,和已經習慣板着臉隱藏感情的她。

有人正用着最悲傷最溫柔的聲音,一遍遍的呼喊着:“宇兒……宇兒……”

夢境一轉,她站在一個古樸沉重的城堡裡,面前出現了一面華麗的歐式復古梳妝鏡。耳邊環繞着歇斯底里的哭嚎和詛咒,帶着最純粹黑暗的惡意,一陣又一陣,直刺靈魂,永不停息。左眼冰冷的氣流環繞全身,給她帶來一種身處寒潭中的錯覺。

陳宇早已習慣,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蜷縮在這個城堡角落哭泣的弱小孩子了。

現在她淡然的坐在梳妝鏡旁邊的椅子上,擡眸看向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裡是她,卻又不是她,她們做着一樣的動作,一樣的表情,可是她知道,那不是她。

因爲鏡子裡的“陳宇”那雙漆黑的眼睛裡,沒有數以萬計的冤魂,沒有整日整夜折磨着她的,滲入靈魂的哀嚎和悲泣。

陳宇凝視着鏡子裡的人影,看到“陳宇”做出了那個,她已經看過無數遍的口型。

我會幫你解脫。

夢境戛然而止,陳宇悠悠醒來,眼神呆滯的盯着虛空中的某個點。

體內那股深入骨髓的寒冷退去了,腦海內不停迴盪的怒罵和嚎叫也已經淡去了,陳宇身心俱疲只想懶懶的躺着。

人們總喜歡詛咒人死後不得安息,可是死後的人都去輪迴轉世了,哪有什麼安不安息的。

然而,對陳宇來說,她還真的是不得安息。

已經七年了,她從未安穩地睡過一晚。

異生瞳,是力量,也是詛咒。